人能夠去改變的不是外在的環境,而是自己的心。
心至誠,則希望尚存;心至堅,則尊嚴尚存。
男子尚且不易為之,況一女子乎?有些東西,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模糊、隱去,然而有些東西,歷經千載仍熠熠光輝。
一
薛家有女初長成。
八九歲的薛濤已經知曉聲律,能對句作詩。性情敏慧,思想開朗,曉辭辯,嫻翰墨。這樣一個女孩兒無疑是讓人喜愛的,她的成長也讓父母親感到高興。
如果這個少女能夠一直這樣成長下去的話,必定會有一個幸福的歸宿:找一個懂她愛她的男子,生兒育女,讀書品茶,花前賦詩,月下對飲。如果一生平平淡淡,波瀾不驚,倒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然而,世事的變幻就是如此難以預料。薛濤的父親薛鄖為人正直,敢於直言進諫,得罪了當朝權貴而被貶蜀中。這是薛濤人生中遭遇的第一個變故,這次轉折也讓她與蜀地結下了不解之緣。
薛濤一家人由此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從繁華的長安城搬遷到那遙遠的成都,而薛濤也寫下了《海棠溪》這一首詩來紀念這一段艱辛的旅程。
春教風景駐仙霞,水面魚身總帶花。
人世不思靈卉異,競將紅纈染輕沙。
春天讓這美麗的景色常駐在仙霞嶺,仿若這裡就是人間的仙境,常年春光氤氳,美不勝收。一陣柔和的春風吹來,春花飄搖,落紅成陣,水面上和魚兒的身上沾染了飄落的花瓣;春風不絕,落花不止,處處都是碎紅的蹤跡。人活一世,不去思考那山間充滿靈異的花卉植物的殊勝之妙,卻都爭相用帶著紅色花紋的絹纈去淘染水中的輕沙。
詩中的仙霞嶺位於浙東一帶,風光殊勝。但薛濤一家若是從長安出發去四川的話,應當是不會經過浙東一帶的,因而有人推測說薛濤的出生地並不在長安,應當在江浙一帶。此外,薛濤後來有一首名為《鄉思》的詩,其中有「何日片帆離錦浦」一句,似言從水路歸家;薛濤的一些詩歌經常用到江南的一些意象,種種關聯似乎都說明薛濤與江南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不過這些都只是推測而已,並沒有確鑿的根據。也有可能是薛濤的父親擔心女兒受不了鞍馬勞頓,亦或許薛濤想去江南遊玩一番,總之一家人很有可能取道浙東,從水路到達四川。
薛濤一家人跋山涉水,歷盡艱辛,終於來到了蜀中,《史記》稱「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不過蜀地道路的艱辛也是出了名的,唐代大詩人李白就曾據此作《蜀道難》。後來薛濤的詩集就命名為《錦江集》,據傳有詩五百餘首,可惜沒有流傳下來。
從此,薛濤便在蜀地安家落戶了。然而不幸的是,沒過幾年,薛濤的父親薛鄖因出使南詔而染上了瘴癘,不久便離世了。這個時候,薛濤年僅十四歲。
父親的死亡對薛濤的打擊是巨大的,那個曾經呵護她、照料她、和她在梧桐樹下吟詩的偉岸身影離去了。薛濤大哭了一場,那個時候她年紀還小,還不懂得死亡的含義,她只知道一個重要的人離她而去了,而且再也見不到了。
薛鄖的辭世對薛濤心靈的打擊無疑是最大的,而且薛濤一家在生活上也面臨著窘境。薛鄖為官正直,家境也算得上殷實,現在他一死,家道也就此中落,薛濤和母親相依為命,過起了貧窮的生活。當時的社會也動盪不安,多處叛亂攪亂時局,朝廷開始處理各地藩鎮割據的局面,母女倆在蜀中也是小心翼翼,安分過活。
闌邊不見蘘蘘葉,砌下惟翻艷艷叢。
細視欲將何物比,曉霞初疊赤城宮。
——《金燈花》
自父亡後,久居屋中,如今宅子無人打理,荒蕪許久,看著滿目破敗,她心中未免惆悵。檐角不知名的蛛兒結起了網,蛛絲密密地交疊著,誤入其中的飛蟲怕是在劫難逃。欄杆上掛著的鳥籠敞開著,鳥兒早已飛走了,只留下空空的籠子在風中晃蕩。從迴廊穿過,院裡了無人氣,往日的嬉鬧早已散去。日頭還沒升上來,萬物都在靜默著,霧氣在宅內流動著,寒意從肌膚緩緩地透到心裡去。
她推開宅門,「吱呀」一聲,門上落下一片灰塵。今日,她要去為亡父掃墓。
到郊外墓園時,晨光已經熹微,透過忽明忽暗的光,可以看到不遠處父親的墓地。昨日下雨,雨水侵蝕著他的冢,遮蓋在他墳頭的是一株她愛的珙桐樹。今日,天晴了,雜草瘋長,遠遠看去荒涼淒清,心開始抽痛。珙桐樹已過花期,沒有因她的悲傷而停留在四月里。森然的現實如寒劍直插入心,所有的心痛和不安在此刻仿佛都重新催生。四月初下葬,如今已是九月,她這才意識到,父親是真的離開了。
她忘不了,曾含著淚用顫抖的雙手將棺木埋葬;忘不了,跪在墳頭親手栽下鴿子樹,抬頭仰望,一切仿佛回到多年前與父郊遊時初見它的樣子;忘不了,父親新月般明亮的雙眼闔上時,那片溫柔里她是最後的影像。
習慣了在墓邊的涼亭靜靜地坐著,仿佛這樣就能多留住父親片刻。涼亭四周已經不見叢叢蘘葉,它們消失得突然,無聲無息,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艷麗的花,蔓延了整個坡地。她如同身處一場詭譎的夢,悠長而美麗,不願醒來。
她忽然看到,父親從花海的一端微笑著向她走來,像往常一樣,在每個黃昏霞光綻放時,她站在宅子門口迎他回來。可是,父親在幾步外停下了。浮雲緩緩散開,他與她隔著花海,就這樣笑著笑著,然後幻化成無數游離浮動的光斑,融進了霞光里。縱使她飛奔過去,拼命想拉住他,可是透明的空氣里,卻再也捕捉不到父親的絲毫氣息。在生與死的分界前,誰的愛也挽不回。
她癱坐在花叢里,眼淚噴薄而出。整個曠野,在此刻都見證了她最為痛徹的失去。
山風掠過,花海浮蕩。她抬頭,模糊的淚眼中,金燈花根莖直立,花朵盛開在花莖頂端,針形花瓣倒披,向後開展捲曲,搖搖曳曳,孤絕而悽美。她忽然記起,父親講過,在遙遠的東部,靠近大海的地方,有一座覆蓋著赤土的高山,山上有一座狀似雲霞、望之如雉堞的宮殿,想來,與金燈花很像吧。
金燈花是一種十分奇特的植物,於山野中盛放,在百花爛漫的春光中只見葉子不見花,到了夏末初秋,百花凋盡,金燈花的葉子也隨之枯萎,爾後從眾多鱗莖中獨生出一莖,斜於一側獨自盛開。葉出不見花,花開不見葉,花葉生生兩不見。它們的生命無半刻相聚,與它們相比,她該慶幸。
而金燈花一枝花開五六朵,多者約十朵,紛紛列作球狀。蒴果如燈籠般下垂。《花鏡》中載:「深秋獨莖直上,未分數枝,一簇五朵,正紅色,光焰如金燈。」如今她已亭亭,便只剩她與母親,生活也還要繼續。她必須撐起身子,悍然面對這世界。她起身,將眼淚抹去,那一刻,她如蛹破繭而出,將褪下的所有稚嫩、依戀和悲傷都埋在這片花海里。等花落,來年葉子發,便無人再知曉。
宿命以她父親的去世為節點,將她推入一場已成定局的跌宕人生。而在被歷史抹去的遙遠的清晨,那一道倩影於萬花叢中堅定地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薄薄的霧氣里。
薛濤發現,這花兒有著「不與百芳同」的清峻姿態,不爭花期,不惜綠葉,不喜聚眾,獨自於清秋落葉時凌霜盛放,於山野中綻放,不顧賞花者來與否。
如此姿態,深深地打動了薛濤,也為她孤傲的性格注入了一分頑強的信念。
上天似乎妒忌薛濤的美好童年和驚艷才情,在失去父親之後,沒過多久,積勞成疾的母親裴氏也離薛濤而去。正是少女最美好的時候,卻接連遭遇人生的打擊,薛濤曲折的一生就此開始。
二
貞元元年(公元785 年),薛濤十六歲,接連遭受人生打擊的她迫於生計,無奈加入樂籍。
樂籍制度始於北魏,終於清雍正元年(1723 年)。官府將罪民、戰俘等群體的妻女及其後代籍入專門的賤民名冊,迫使她們世代從樂,是謂樂籍。樂籍中的女子,其身份普遍卑賤,甚至有些淪為奴隸,幾與物品等同,專供達官貴人們享樂。但不可否認的是,女樂作為樂籍制度發展過程中的重要因素和樂籍群體的重要組成,她們廣泛參與了傳統社會中的大部分音樂活動,並承擔起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主脈。
到了唐代,教坊迅速發展起來,主要負責管理俗樂,使得樂籍制度更加完善、契合。教坊成了當時樂籍制度下的女樂生存和執業的場所。在樂籍制度下,有「女記小令三千」,可見唐朝樂籍的繁盛。
那時的薛濤已經一無所有,除了容貌和才情,她這樣一個弱女子,要如何在殘酷的社會中生存?薛濤想活下去,但也不想失去自己的人格和操守,所以她選擇了加入樂籍,選擇了用自己的才情和智慧去搏擊人生的浪潮。薛濤工音律、擅詩文,又有著一張姣好的面容,憑此她足以在樂籍中立足揚名。
出身官宦的閨閣女子淪落風塵,有著絕美無雙的面容,才能過人,詩文俱佳,聰慧賢淑,自然引得無數王孫公子、文人墨客前來一睹風采。就這樣,薛濤出名了。
同年六月,韋皋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
說到韋皋,那也是個傳奇人物。韋皋,字城武,唐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蔭承祖先的功勳,被任命為建陵挽郎,繼而擢升為監察御史。因在涇原兵變時助朝廷平叛有功,授御史大夫、隴州刺史,置奉義軍,拜節度使。唐德宗還都後,他被召為左金吾衛將軍,不久升遷為大將軍。貞元初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此後鎮蜀二十一年,共擊破吐蕃軍隊四十八萬,不但將蜀地治理得井井有條,而且輔佐太子登上皇位,最後授封南康郡王。
韋皋上任之初,就聽聞有一個詩伎貌美而才高,遂召而見之,而此人正是薛濤。韋皋為了試探薛濤是否真有才情,在宴會上命她即席賦詩。薛濤並不推辭,接過紙筆略一思忖,便寫下了《謁巫山廟》這首詩。
亂猿啼處訪高唐,路入煙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似哭襄王。
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
韋皋驚訝於薛濤的從容淡定,而等到他拿過墨痕未乾的《謁巫山廟》時,心底不禁連連讚嘆:好字!好詩!原來她不是那慣弄風月、附庸風雅的媚俗女子,而是頗具詩書才情與雅致格調的。
這是一首懷古詩。首聯寫景,狀巫山廟所處之環境,一路拾級而上,目之所及俱是煙霞茫茫,亂猿啼鳴聲不絕於耳,空氣中飄散著草木的香氣,讓人不禁懷想起悠悠的歷史。頷聯觸景生情,看著這層層山色,聽著這潺潺水聲,不覺恍惚起來,一個「哭」字照應首聯之「亂猿」,營造出一種悲戚高壯的氛圍。
頸聯接「宋玉」和「襄王」而來,評述歷史,冷靜中見睿智。楚國正是這樣耽於享樂而導致亡國悲劇的,現在只剩下殘垣斷壁供人悼念。聯繫周遭荒寂的景象,歷史的滄桑和世事的無常之感頓時浮現出來。尾聯借景抒懷,想像妙絕。這巫山的雲雨看了多少次廟前楊柳的衰榮繁枯,在一個個春秋的輪迴中消磨盡勝敗榮辱,只有楊柳在春光中要與女子的娥眉爭個短長。一個「空」字,寂寞之極,無奈之極。《名媛詩歸》對此評價道:「惆悵」二句幽媚動人,又有多少矜盪不盡意之感。整首詩都透著一種悲壯和蒼涼的感覺,最後一筆以柔媚帶出,更覺有不盡之意,懷古之高致令人追思悵惘。
一首《謁巫山廟》令韋皋大為激賞,她得以從眾人中脫穎而出。
薛濤在韋皋的眼中是與眾不同的,他覺得她的氣質和文采不是尋常「詩伎」
可以比擬的,便對薛濤另眼相看起來。此後,每當帥府中有貴客舉行酒宴時,韋皋便會召薛濤前來侍宴賦詩。由於韋皋聲名在外,帥府中貴客、酒宴不斷,薛濤也因此得以頻繁出入帥府,成了席間常客,被許多人看成蜀中重大交際場合不可或缺的人物。
薛濤由此開始了她獨特的「詩伎」生活。每逢節日宴會,韋皋召薛濤前去,或是奏曲助興,或是與人唱和,薛濤也因此見識了很多世面,體驗了很多世故人情。這一段生活經歷讓薛濤徹底脫去了小兒女的情態,心智上迅速成熟,逐漸步入男性主導的社會。
三
薛濤逐漸適應了「詩伎」的生活,然而這樣的生活,卻是非她所願的。
整日往來於觥籌交錯之間,生活就如同一隻色彩浮艷的高腳玻璃杯,人則浮沉在虛名浮華的泡沫之中,不知何時破碎。生活就像一場白日夢,沒有一絲一毫的色彩,行屍走肉般穿梭往返。每當在夜深夢回時醒來,她就會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一無所有,過著不真實的日子,仿佛腳踏棉花,不知何時就會墜入虛妄的深淵。
這樣空虛寂寞的生活,難道只是為了生存嗎?這是如此的卑微和無奈,是如此的艱辛和蒼涼,人間百態,薛濤年紀輕輕就已經嘗遍了。雖然每天的狀態都有違自己的心意,但卻是不得不進行的生存戰鬥。
有時候薛濤得閒,看著街上樓下往來的人流,她多麼想投入進去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啊!他們雖然庸碌平淡,但這恰恰就是世俗生活的甜蜜啊!薛濤曾經有過這樣安逸的生活,但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薛濤每天面對的都是不同的人,卻有著相似的面孔和表情。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與無數人唱和吟詩,做著近乎麻木的思考。不過薛濤的才情終究是高出常人許多,即便是在這種即席唱和的詩作中,她有時也能稍作巧思,使應酬詩看起來不那麼板滯,帶著一點活潑的色彩。
譬如這一首《和李書記席上見贈》:翩翩射策東堂秀,豈復相逢豁寸心。
借問風光為誰麗,萬條絲柳翠煙深。
這是一首和詩,當時應當是李書記在酒宴上賦了一首詩,而韋皋則令薛濤唱和一首,便有了此詩。起句平平,是一般唱和詩的寫法,寫風度翩翩的李書記在應試中發揮出色,取得了優秀的名次,令人艷羨;但下一句筆鋒突然一轉,說難道有再次相遇的時候就會豁出真心的嗎?這一句可能是針對李書記的詩而言的,所以並不清楚到底指的是什麼。「借問」句宕開一筆,寫樓外春光明麗,可春光是為誰而明麗?末句以景為結,寫河邊柳樹深深,萬千絲絛飄蕩交纏,織成一派迷離的青煙,朦朧幽深,難以窺見。這似乎是對李書記進行勸誡,說人心難測;又仿佛在說春色自明,不待他人言說。箇中深意,需細細體會。
這一首詩略微不同於其他的詩作,帶著一點柔媚的婉約,需要人細細品讀,方才能見得深意。其他如《酬吳使君》:支公別墅接花扃,買得前山總未經。
入戶剡溪雲水滿,高齋咫尺躡青冥。
「支公」即晉高僧支遁,字道林,時人也稱「林公」,後用來泛指高僧。「扃」
在此是門戶之意。剡溪是水名,即曹娥江的上游,在浙江嵊縣南。唐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中有「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高齋常用作對他人屋舍的敬稱。唐孟浩然《宴張別駕新齋》詩曰:「高齋徵學問,虛薄濫先登。」青冥在此即指青天。此詩頗有意趣,給人一種活潑開朗的感覺,剡溪的雲水似乎就要從窗戶中流淌進來,想像奇峻。整首詩清新高遠,境界開闊,讀之使人神清氣爽。
又如《酬祝十三秀才》:
浩思藍山玉彩寒,冰囊敲碎楚金盤。
詩家利器馳聲久,何用春闈榜下看。
浩思猶遐想、暢想。唐韋應物《西郊燕集》詩曰:「盛時易徂謝,浩思生飄颺。」藍山即藍田山,驪山之南阜也,山出美玉,亦稱玉山。利器比喻英才。
春闈是唐宋禮部試士和明清京城會試,均在春季舉行,故稱春闈,猶春試。此詩酬一秀才,寫得氣魄高遠、胸襟開闊,非常人能及。此等情懷真可直追詩仙李太白的風骨氣概,其《南陵別兒童入京》詩云: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
遊說萬乘苦不早,著鞭跨馬涉遠道。
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再如《酬雍秀才貽巴峽圖》:
千疊雲峰萬頃湖,白波分去繞荊吳。
感君識我枕流意,重示瞿塘峽口圖。
「貽」即贈送。「荊吳」是指春秋時的楚國與吳國,後泛指長江中下游地區。
「枕流」喻隱士之情志高潔堅卓也,用了「枕流漱石」的典故。劉義慶《世說新語·排調》中載:「孫子荊年少時欲隱,語王武子當枕石漱流,誤曰漱石枕流。
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孫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礪其齒。』」後以喻隱居山林。這一首酬贈詩在內容上也頗為有趣。薛濤擅書法眾所周知,但薛濤的繪畫如何卻沒有相關資料證明。不過從這首詩看來,薛濤似乎是懂畫的。這是薛濤酬謝雍秀才贈畫而寫的詩嗎?或是如同而今,是畫家之間以畫易畫、相互交流?第一、二句是對雍秀才「巴峽圖」氣勢磅礴畫面的生動描述和讚美,而第三、四句則是「補述」雍秀才向自己贈送「峽口圖」的緣由,並以詩感謝雍秀才對自己「枕流」(歸隱)之意的理解或支持。自古書畫不分家,恐怕薛濤的繪畫技藝,絕不遜色於她的書法。正因如此,像雍秀才這樣畫藝高超的畫家,才樂於與她以畫相贈或者相互切磋畫藝,這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薛濤不僅才思敏捷,而且其才氣有目共睹。《唐語林》里就記載了薛濤的一件趣事。有一次黎州刺史舉辦宴會,提議行《千字文》令。這個酒令的令格是,取《千字文》一句,句中應帶有禽魚鳥獸之名。刺史率先做示範行令說道:「有虞陶唐。」說罷便看著薛濤,她應聲道:「佐時阿衡。」刺史一下就站起身,哈哈大笑:「你這四個字里沒有魚鳥,當罰酒一杯!」薛濤淡定自若,笑著回答說:「我這句里『衡』字中間有一條小魚,刺史大人的『有虞陶唐』中,才是連一條小魚都沒有呢。」眾人一聞,哄然而笑,皆佩服薛濤才思敏捷。
高崇文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時,一次在宴會上行酒令,要求「須得一字象形,又須逐韻」。高崇文先行令說:「口似沒梁斗。」薛濤當即接道:「川似三條椽。」高崇文抓住了她的「小辮子」,幽默地說:「你這三條椽子,第一條怎麼是彎的呢?」薛濤抖了個機靈,答道:「您西川節度使這麼大的官,用的都是沒有梁的斗。我不過是一介貧寒的女子,家裡的椽子有點彎,有什麼好奇怪的呢?」眾人聽了,不禁大笑。
這一類酬唱詩在薛濤的詩集中是占有一片不小的席位的。雖說是唱和之作、酬祝往來,卻也不時地流露出薛濤的過人才情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