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征程當中,李商隱就如同歷經風霜的秋葉,在蕭瑟的世界展現生命中最為美好的時刻,或許有太多淒涼、太多訴說不盡的心酸,但是飄落的瞬間卻足以令世人驚嘆。
一
開成二年(公元837 年),新年伊始,長安城中的街邊檐角尚且積壓著瑩白的春雪,大街小巷車水馬龍、結駟連騎,又是一派天下舉子云集的場面。
這一年李商隱二十五歲,自丹鳳門而入的他如今有了不同於旁人的從容之態。第一次、第二次或許激動不安,第三次、第四次也可能忐忑不定,但是時至今日,李商隱終於懂得了在這日日風起雲湧、波濤詭譎的長安城中,要想站得住腳跟,最不能缺的就是光華內斂、靜待時機的心胸。
這一年命運女神對他露出久違的微笑,回想當時的場景,全天下成千上萬的學子中,不過遴選出區區四十名新科進士,看著那寫在朱紅紙上自己的名字,他有一種幸福和痛苦交雜的暈眩感。從十五歲踏上科考之路,到現在已過去了整整十個春秋。十年雖然成就了李商隱的今天,但是詩人也被社會改變了很多。十年間,他被賈餗排斥,被摧殘貶抑,被疾病折磨,冰冷的現實給過他無情的打擊,陰鬱和冰冷像一絲細線,纏繞在他的心頭,嵌入血肉之中。
世人又怎能理解詩人內心的掙扎和解脫,如果說世界上最欠缺雪中送炭,那最不缺的便是錦上添花。李商隱在十年的勤奮苦讀後告別了孤燈下一成不變的生活,告別了枯燥晦澀的經史子集,如今他的生活正被各種事物一點一點地填塞著……
詩人越發忙碌,曲江赴宴,雁塔題名,他乘舟踏浪而來。設在曲江江畔的「鹿鳴宴」是唐朝開國以來慶祝科舉中第的習俗,當朝新及第的進士們齊聚在此吟詩作對,一抒豪情壯志。
這些正處青春年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無疑是朝堂之上的新生力量,也理所當然地成為長安城裡派系複雜的門第之間爭搶的對象,他們意圖通過各種手段來招納賢士,包括把自古以來的「曲江赴宴日」變成「東床選婿日」——聯姻向來是統治者們慣用的方式。
龍舟一路乘風破浪而行,李商隱和同年及第的好友韓瞻並肩站在船頭,任由迎面而來的春風輕柔地拂過面頰。在勻速的龍舟上,李商隱生平第一次覺得志得意滿,人生四大幸事,詩人已經有了「金榜題名時」,而命運女神似乎覺得一定要給他「洞房花燭夜」才能撫平他心中的鬱悶。
曲江兩岸桃紅柳綠,放眼望去儘是官宦人家女眷們的脂粉釵環,李商隱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倒是不以為意。身旁並肩而立的韓瞻卻突然激動起來,手中的水墨摺扇朝著人群中微微一點,摺扇所指之處,正是那一襲紅衣的可人兒。
李商隱循著韓瞻所指的方向望去,哪知目光尚未到那紅衣的可人兒跟前,卻硬生生地被她身旁那位素衣少女吸引而偏離了方向。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月老的紅線牽引了靈魂。數年來趕赴科考,幾度滄桑,那些紅顏綠鬢、花容月貌、窈窕身姿,他不是沒有見過,只是自第一次進長安趕考,便再也沒有見過那如一泓清泉般的雙眸。
那雙眼睛裡分明藏著一個少女的世界,那裡面有五顏六色的鮮花,有嬌嫩的小草,有夾雜著桂花甜香的和風……這雙眼眸的主人,是那位著一身素色衣裙、不施粉黛的少女,正是王茂元捧在手心的幼女王晏媄。此刻,她正挽著姐姐的胳膊,在微涼的春風裡盈盈而立。
王家是長安的名門望族,世代簪纓,向來門庭若市,正如有詩云「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然而自小養在深閨的晏媄卻不熱衷於這些,她仿佛是王維筆下的芙蓉花,這俗世的明爭暗鬥、風起雲湧都與她毫無干係,她只在自己的那方小天地里獨自芬芳,花開花落。
在那樣一個世界裡,李商隱仿佛找到了他所希冀和渴盼的一切。不同於柳枝和宋華陽,她們的眼裡總是滿蓄著繾綣的深情,這樣的女子帶給他的是一種的震撼,而眼前的這位女子,只遠遠地凝視著她,便感覺溫柔和煦,如若走近她,更要感嘆世界怎會有如此純美的女子,仿佛她的世界裡只有春夏,秋之衰落與冬之凋零都不忍打擾她的幸福。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李商隱不是不知道,但面對這樣一雙灑滿陽光、沒有絲毫陰影的眸子,他不知該怎樣才能移開自己的雙眼。
月姊曾逢下彩蟾,傾城消息隔重簾。
已聞佩響知腰細,更辨弦聲覺指纖。
暮雨自歸山峭峭,秋河不動夜厭厭。
王昌且在牆東住,未必金堂得免嫌。
——《水天閒話舊事》
這首詩是李商隱晚年所作,雖然少些狂放恣肆的情感張力,但斟酌詩意,詩中對往昔的緬懷與追尋,恰恰是此情此景的生動寫照。
詩中所言,恰如此時的詩人和晏媄。初春的曲江輕波微漾,別有一番風情,但對愛戀中的人來說卻成了可憎的銀河,生生在緊密相連的兩顆心之間拉出令人痛苦的距離。
時間總愛捉弄彼此傾心的愛侶,在李商隱看來,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龍舟就已駛向了遠方,那一襲素雅的倩影也在他的視線里一點點變淡。他不停地回頭,只盼望能把那秀美的剪影多留住一秒,奈何水急船快,待到他再回頭時,早已尋不到佳人的蹤跡。
人雖去,那雙眸子卻仿佛印在了李商隱的心底,讓他知道這灰色的世界裡尚且有那麼一抹斑斕的彩色值得去追尋。他尋了一塊心底最純淨的土壤,將這顆種子埋下,日復一日用相思澆灌。不經意間,那份原本朦朧的感情變得清楚明晰,詩人突然覺得,她就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陪伴和呵護的人。
二
京城的風似乎從凜冽變成了溫和,進士及第那日的歡騰已經遠去,曲江赴宴、雁塔題名那樣多年未有過的清雅生活漸漸停歇,李商隱歸鄉的心情更加急切,也更加激動,這就是即將衣錦還鄉的滋味吧,詩人內心思忖著。
家中一切安好,閒居家中的李商隱,每天可以陪伴母親,還能夠和弟弟們訪僧問道,這樣的歡樂他嚮往很久。但是久久不見朝廷的任命,他心裡也頗有些著急。
然而,李商隱最先等來的不是能夠讓自己心血澎湃的朝廷任命,而是恩師家的老管家湘叔。湘叔的到來讓李商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風塵僕僕的臉上流露出的不僅僅是疲憊,還有焦急慌張。面色蒼白的湘叔拉著李商隱的手,聲淚俱下地告訴他,令狐楚重病,生命垂危,急著要見他。
如此晴天霹靂,讓李商隱措手不及。
自十六歲那年堂叔去世,李商隱就跟隨著令狐楚,如今已近十年,在這些年裡他從一個無知懵懂的少年,到如今進士及第。那年剛到恩師家裡的時候,恩師親自教習駢體文的情景,還依然歷歷在目。
十一月的凜冬,天氣寒冷,到興元的路崎嶇坎坷,一路顛簸,李商隱始終沒有停歇,幾天後終於趕到興元。到達令狐府的時候,還沒等馬車停穩,李商隱就直接跳下馬車,徑直往令狐楚的房間跑去。
此時的令狐楚剛剛睡下,李商隱放慢了腳步,和湘叔輕輕地走進了他的房間。躺在床上的恩師面容消瘦,臉色蒼白,這個曾經令多少敵人聞風喪膽的英雄,也抵不住病痛的折磨,如今是那樣的衰弱。
此時的李商隱已經雙淚垂面,他輕輕地跪在了恩師的床前,凝視著恩師顯得疲倦的面容,心中有說不盡的痛苦。令狐楚醒來後,將李商隱招到前來,讓李商隱代筆給皇帝上表,讓皇帝為「甘露之變」中冤死的大臣昭雪。令狐楚斷斷續續地說著,在病危之際,臨終之際,還表達著對宦官們倒行逆施、濫殺朝臣的不滿,李商隱埋頭認真地記著恩師的話:「臣永惟際會,受國深恩。以祖以父,皆蒙褒贈。有第有子,並列班行。
全腰領以從先人,委體魄而事先帝,此不自達,誠為甚愚。但以永去泉口,長辭雲陛,更陳尸諫,猶進瞽言。雖號叫而不能,豈誠明之敢忘?今陛下春秋鼎盛,寰海鏡清,是修教化之初,當復理平之始。
然自前年夏秋以來,貶遣者甚多,誅戮者不少。望普加鴻造,稍霽皇威。歿者昭洗以雪雷,存者沾濡而雨露。便五穀嘉熟,兆人安康。納臣將盡之苦言,慰臣永蟄之幽魄。」
李商隱最初還能平靜,可記完整張遺表,便再也抑制不住情感,淚如泉湧。
李商隱記完後,放下手中的毛筆,抬起頭,突然愣住,而後號啕大哭,門外的令狐綯聽見聲音沖了進來,他知道,父親已經永遠地離開了。隨令狐綯安葬好恩師令狐楚後,李商隱以淚和墨,寫下了《奠相國令狐公文》:戊午歲丁未朔乙亥晦,弟子玉谿李商隱,叩頭哭奠故相國贈司空彭陽公。嗚呼!昔夢飛塵,從公車輪;今夢山阿,送以哀歌。古有從死,今無奈何!天平之年,大刀長戟。將軍樽旁,一人衣白。十年忽然,蜩宣甲化。人譽公憐,人譖公罵。公高如天,愚卑如地。脫蟮如蛇,如氣之易。愚調京下,公病梁山。絕崖飛梁,山行一千。草奏天子,鐫辭墓門。
臨絕丁寧,托爾而存。公此去耶,禁不時歸。鳳棲原上,新舊袞衣(公先人亦贈司空)。有泉者路,有夜者台。昔之去者,宜其在哉!聖有夫子,廉有伯夷。浮魂沉魄,公其與之。故山巍巍,玉谿在中。送公而歸,一世蒿蓬。嗚呼哀哉!
十年感動,一生悲痛,皆在其間。
三
有時候生命就像一支蠟燭,只有在風中堅強地燃燒,等風去之後,火焰才會更旺。歷經十數年的風霜,李商隱早已不是那個經不起痛楚的少年了,現在的他是屹立在風雨中的松柏,風雨之後,他最先感受到的是人間美妙的清涼。
開成三年(公元838 年),在令狐綯的幫助下,李商隱做了戶部書令史,就此踏上了仕途。然而,「牛李黨爭」還在激烈地上演。戶部掌管戶口、土地、賦役、進貢等事,前來辦事的人非常多,一次偶然的機會,李商隱替一位老者辦理了難民建房置地的事宜,而這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李黨」中人——涇原節度使王茂元。
此時的李商隱尚且不知,一次偶然的相遇,已讓他在不知不覺中陷入「牛李黨爭」這個巨大的旋渦。他因此事得罪了「牛黨」中人,也因此得罪了多年的摯友令狐綯,戶部中人大多都是「牛黨」,此事之後,李商隱便接二連三地受到排擠。
那日,王茂元應約去戶部找李商隱取回審批的公文,眼前這位不畏權勢的年輕人讓他十分欣賞。他對李商隱的背景做過一些了解,得知他是科舉進士,曾是令狐楚的得意門生,同樣愛才的他便相邀暢飲。待隨王元茂進入客棧之時,李商隱見韓瞻已經在飯桌之前等候,非常意外,後來才得知,原來現在的韓瞻已經是王茂元的女婿了。
李商隱與韓瞻互為年兄,同年及第,雖交情不深,卻惺惺相惜,這一次在宴席上暢談,談理想,談朝政,談詩賦,可謂如遇知己,宴罷酒歡。
王茂元見李商隱實乃天下稀少之材,於是有意將女兒許給他,韓瞻更是當即道賀。而且,王茂元得知李商隱現在在戶部處境尷尬後,便邀請他去涇原供職。但李商隱念及令狐綯的兄弟之情,故而推辭了,說日後再做打算。
日子一天天過去,「牛黨」「李黨」爭鬥日益激化,身在這無謂爭鬥的旋渦中,李商隱早已厭倦,自從上次他幫助王茂元辦事之後,戶部的官員都在刻意地疏遠他,冷嘲熱諷更是常事。李商隱不願意再在此處供職,眼下正當「博學鴻詞」
科試,他下定決心去試一試,也期望能夠在「博學鴻詞」科試中一展才能。
「博學鴻詞」科試是在科舉制之外選拔人才的,共分為四層。
首先是「身」,指體形外貌,要求體貌豐偉;其次是「言」,指言辭能力,要求能言善辯;再次是「書」,此處指書法,看字如看人,一個人的書法有時可以反映這個人的性格,要求書法「楷法遒美」;最後是「判」,這是看應試者腹中有多少才華,要求文理優長。
對於這樣的選拔考試李商隱是十分有信心的,這次的主考官是大學士李回和周犀,兩位大學士十分欣賞李商隱的文章,他毫無懸念地被錄取了。
然而,當入選的名單被吏部送到中書省時,李商隱的試卷卻被退了回來,試卷上批有「此人不堪」四個字。覆審被除名,這是李商隱萬萬沒有想到的。
一般說來,吏部通過,中書省不會再干預,可是此次試卷卻以這樣的方式被退了回來,李商隱不知,此次被除名的原因正是之前他幫助王茂元而得罪了「牛黨」。
這件事讓李商隱很受打擊,他本以為進士及第之後的仕途會稍稍平坦,但如今,入仕如此艱難且處處受到阻撓,這個腐朽的大唐王朝讓他格外寒心。
如今朝政混亂,黨派紛爭不斷,那些官員似乎永遠不知疲憊,總是想方設法地算計著自己的對手。
李商隱不能再回戶部去,唯一的希望就是這次考試,但這次考試又以令人悲憤的結果呈現在他面前。萬千愁緒無處訴說,李商隱只有借酒澆愁。
自從李商隱和王茂元有所牽連後,令狐綯對他便不聞不問。以前有恩師在,他還可以向恩師訴說內心的苦楚,而今令狐綯與他也不再是少年時代志趣相合的兄弟,朝政之事也不再向他提及,即使他相問,令狐綯也是避而不答。
就這樣,三個月過去了,思來想去,李商隱決定前往涇州(今甘肅涇川縣北部),做王茂元的幕僚。這對李商隱來說無疑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這意味著他將再次進入幕府,猶如再次回到十年前的狀態。
李商隱的到來令王茂元十分高興,韓瞻看見久別的兄弟,更是高興,三人再次同桌酣飲、暢談,仿佛時光倒回到數月前的那天。
座中論及此次科試,李商隱才得知,此次失敗一是因為自己與王茂元有牽連,二是因為自己曾經寫過那首《行次西郊作一百韻》而得罪了人。
那首詩寫到李林甫亂政,安祿山目無朝廷,藩鎮勢力尾大不掉,以致後來「安史之亂」終於爆發,百姓流離失所,皇帝倉皇而逃,各地守軍潰不成軍,叛軍長驅直入,自此長達七年零兩個月的戰亂讓唐王朝由盛轉衰。再看今天的朝廷,依舊在重複上演著禍國殃民的悲劇,當朝者所念及的只有自身的利益,哪裡知道是天下的百姓共同捧起了他們。
他們總是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卻在滿口仁義道德里上演著一出又一出的骯髒戲碼。他們做下的事連自己都覺得齷齪不堪,卻在別人敢於吶喊的時刻,想著用各種手段來欲蓋彌彰,卻不知道那是在使自己遺臭萬年。
在涇原節度使府里,雖有王茂元和韓瞻無微不至的照顧,但是在其他幕僚眼裡,李商隱棄令狐綯而投奔王茂元之舉令人鄙夷,因而大家都故意疏遠他。
所以,李商隱形單影隻,頗為苦悶。
自從十歲那年父親去世,時至今日詩人依然四處漂泊,即便是那隨風飄揚的落葉,也終有停下的時候,而詩人卻是漂泊再漂泊。站在高高的安定樓上,詩人思緒萬千,寫下了《安定城樓》一詩: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
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遊。
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忌宛雛竟未休。
生活雖孤苦,然而王茂元卻厚待於他,因愛其才氣,還將幼女王晏媄嫁給了他。
李商隱在《重祭外舅司徒公文》中云:「往在涇川,始受殊遇。綢繆之跡,豈無他人?樽空花朝,燈盡夜室。忘名器於貴賤,去形跡於尊卑。語皇王致理之文,考聖哲行藏之旨,每有論次,必蒙褒稱。」
《祭外舅贈司徒公文》又云:「京西昔日,中堂評賦,後榭言詩。」
由此看來,在李商隱與王茂元談詩的過程中,王茂元發現了他的才華,因而「愛其才,以子妻之」(《舊唐書·本傳》)。實際上,李商隱早就注意到王茂元的小女兒了,有詩《韓同年新居餞韓西迎家室戲贈》云:籍籍征西萬戶侯,新緣貴婿起朱樓。
一名我漫居先甲,千騎君翻在上頭。
雲路招邀回彩鳳,天河迢遞笑牽牛。
南朝禁臠無人近,瘦盡瓊枝詠四愁。
尤其是從尾聯可以看出詩人在此事上表現出的一些端倪,在這裡,詩人自我調侃,說自己尚無人選擇為貴婿,所以有時也會因相思之苦而瘦損身軀。
不過,李商隱與王氏結婚的具體時間現在已經無法考證。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或許是前世的註定,這一樁婚事讓李商隱從此深陷黨派之爭,並且永遠無法擺脫。雖然被捲入黨爭,但他絲毫沒有後悔與王晏媄成親,兩人婚後的生活十分幸福,他們的感情很好,王氏的秀麗溫和、賢淑良德更是讓他感動。
在李商隱的一首《無題》詩里,他這樣寫道:照梁初有情,出水舊知名。
裙衩芙蓉小,釵茸翡翠輕。
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
莫近彈棋局,中心最不平。
新婚宴爾的甜蜜、如玉的嬌妻,這一切都讓李商隱感到無限的溫暖。他愛自己的妻子,在他眼中,妻子那艷麗悅目的裙衩,輕盈搖墜的釵飾,都是為了愛自己的人而打扮的。更何況,這位新婚妻子是位知書達理的女子,眉目傳情之間,她還會通過紙筆,用文字更加酣暢淋漓地表達出對丈夫的相思相愛之情。
新婚的甜蜜,讓李商隱完全沉醉其中,可是歡娛背後卻隱含著一片憂愁,政治上的憂愁無法被新婚的喜悅沖淡,先喜後悲,更加讓人覺得悲涼。
王茂元與李德裕為政治兄弟,王茂元在「牛黨」眼裡自然為「李黨」,李商隱如今是王茂元的女婿,自然被歸為「李黨」,而李商隱剛剛逝世的恩師令狐楚及其子卻屬於「牛黨」。
陰差陽錯之間,李商隱尷尬極了,他無法選擇,亦無力掙脫。在很多人眼裡,他成了忘恩負義之人。背負忘恩負義之名的李商隱在後來的仕途中屢受阻擾,甚至有人背地裡中傷,說王茂元其實是在施展「美人計」,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將李商隱拉攏到自己身旁。面對這樣的詆毀,李商隱既嗤之以鼻,又無可奈何。
因公事在身,新婚不久,李商隱便要和妻子分離,《東南》便是詩人在外思念妻子的一首詩:
東南一望日中烏,欲逐羲和去得無。
且向秦樓棠樹下,每朝先覓照羅敷。
在外的詩人看到東方初出的朝陽,就有了「逐羲」和照見「羅敷」的設想,此處的羅敷就是指詩人的妻子王氏,這樣的寫法既新奇又意境優美。
開成四年(公元839 年),雖然身處涇原,李商隱依然希望能夠再次參加授官考試,可喜的是他這次順利通過,並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的職位。這是較低的官職,但李商隱知道,身處京城,發展的機會頗多,所以他心中仍埋藏著一份希望。然而世事變幻莫測,不久他被調任弘農(今河南靈寶)縣尉。弘農是一個遠離政治中心的地方,雖然縣尉與校書郎的品級相當,但得到重用的希望卻十分渺茫,加之李商隱在弘農任職期間,仁愛施政,處處遭到阻撓,甚至在一次替受冤死囚減刑時,受到上司陝虢觀察使孫簡的懲罰,這一切讓他身心俱疲。
孫簡對李商隱辱罵毆打,讓他備感屈辱,難以忍受,他最終辭官離去。
而縣令對李商隱再三挽留,弘農的萬千百姓也苦苦規勸,正好此時孫簡又被調走,接任的是姚合,而姚合也極力勸留李商隱。在眾人極力挽留下,李商隱最終答應留下來。
然而,此時的李商隱已心有餘悸,很多時候沒有心情好好工作。再者,李商隱素有大志,在這偏遠的地界做個縣尉,終究不是他的理想,於是開成五年(公元840 年)他再次辭職並得到獲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