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一樓很不起眼的小教室,沒有翻修過,沒有班級在這裡上課,教室後面的牆皮有些脫落。
葉輕語是放緩了呼吸後蹲下來才看到白小婉正注意著的東西。
牆角位置,幾隻小螞蟻成群結隊地往另一個洞裡遷移,如同一串小火車慢吞吞地找著「家」的方向。
遷移的路上,總會有幾隻遇到一塊脫落的牆皮就無法行動的螞蟻,急得到處轉圈但跟不上前面長長的隊伍……
這時候。
嘟著臉蛋的白小婉會輕輕用手指頭挪開牆皮,直到小螞蟻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隊,微微蹙著的眉頭才舒展開,那彎彎的眉毛如同兩朵雲彩鑲嵌在臉上。
看她溫柔似水的眼神,似乎將這個沒人會在意的事情當成了一項很有意義的工作。
對螞蟻有意義,對她或許也是有意義的。
只是看到這一幕。
葉輕語原本煩躁得如同在烈焰上炙烤的心情,隨之漸漸安寧下來。
葉輕語想著,她對這個女生的第一印象就是安靜,世界上怎麼會有安靜到這個地步的女孩子?
她注意到了,白小婉手背上還有一層薄薄的繭子……這是長期打工干粗活才有的表現……
這樣的女孩子……又為什麼會是自己猜測的第三者?
一切根本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嗎?
「……白小婉學姐,我失戀了,可以陪我聊會天嗎?」
葉輕語先開的口。
因為她不知道,如果一直蹲在這裡看白小婉幫螞蟻搬家,會不會看到明天早上。
是在白小婉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有些慌張和不好意思地微微抬起腦袋,看清來人又下意識死死低下腦袋的間隙。
葉輕語看到了那張與她的柔柔聲音相匹配的溫柔臉蛋,那雙如同勾芡著粼粼水波一般的桃花眼,瑩潤的下巴無處不透著安寧。
葉輕語突然篤定了。
這麼好看的女孩子,這麼能讓她這個女生都生出保護欲的女孩子,顧晨是有可能被她吸引到的。
而且她看到了白小婉放著作業本的桌面上。
那裡放了一件白色的外套。
她認識,那是蘇柔兒高中穿過的……
「我、我不是很懂失戀呀!」
在白小婉不知所措地回答了這個陌生的女生一聲,但依舊沒得到回應,空氣就這麼安靜下來時。
葉輕語呆呆地想著:
「顧晨會是我想像中的渣男嗎?」
其實啊,她多想顧晨會是個渣男。
因為,這代表著,顧晨或許也能渣她一次。
但最後。
白小婉跟她說明了,這個猜測是錯的。
錯的離譜,甚至早就猜錯了!
那天下午。
葉輕語說了跟顧晨之前的很多事情。
她發現了,白小婉是個很平常的農村家庭,她經常玩的跳舞機和抓娃娃機那些,這個看上去呆呆的女生聽不懂。
但她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不耐煩,還是依舊會小聲地「喔~」一聲,表示了她在聽。
這個喜歡看螞蟻搬家能看好半天的女生。
這個後來給她洗蘋果,會把更大的蘋果留給她,自己吃最小的蘋果依舊會露出恬靜笑容的女生。
這個認真地傾聽別人說話。
這個桌上放著蘇柔兒高中時穿過的外套衣服,溫柔到骨子裡的女生……
對著白小婉那一雙清澈透亮的桃花眼,葉輕語是不知道該怎麼把想問的問題問出口的。
於是,她退而求其次,又很自來熟地問起了其他的事情。
原本,白小婉是不會對一個只認識了不到兩個小時的女生,把家裡的那些和屬於她自己的困難,以及顧晨同學對她的幫助說出口的……
這對她來講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就是害怕會影響到別人的心情。
她就是這麼一個,永遠害怕影響到別人,永遠害怕別人不開心的女孩子。
可。
在葉輕語突然哭出來後。
白小婉還是很憂心忡忡的,把那些她想知道的事情結結巴巴地說了。
事實證明。
裝哭還是有用的。
葉輕語知道了,白小婉去年在跟著媽媽一起來到大城市人山人海的醫院給重病的妹妹看病時的那種深深的無助……
在面對父親早死,阿婆安葬留下來的債務時,那種如同將身體置入深海中的窒息感……
在知道顧晨在金水樂園那次一個短視頻帶貨幫她籌到了給妹妹治病的錢後。
那種如同蘋果甘甜的汁水在嘴裡綻放開的溫暖滿足的感覺,也潛移默化般地傳進葉輕語的身體裡……
尤其她最想知道的……
白小婉說:「顧晨同學開學告訴過我,他是有女朋友的呀。」
在了解到這個真相後,葉輕語也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原來顧晨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腳踏兩條船。
因為啊。
顧晨最開始就告訴了白小婉,他是有女朋友的。
這跟葉輕語高中時用「單身」的身份養魚完全不同。
當著白小婉這種性格的女孩子的面,宣告出自己是有女朋友的。
這就隔絕了顧晨喜歡上她的可能。
或者再退一步,再往另外葉輕語並不了解的地方推測……
這樣顯然也隔絕了白小婉會喜歡上顧晨的可能。
她這樣不會想著傷害別人,不會想著讓任何一個人受到丁點委屈的女孩子,哪怕真的就喜歡上了,也絕對不可能踏出那一步……
顧晨似乎只是想幫她。
僅此而已。
葉輕語突然感覺無比苦澀。
哪怕這種事情上,顧晨的做法也絕對不是自己高中時候的那樣故意養魚……他的選擇自始至終好像就只有蘇柔兒。
原來沒有渣男……
原來只有高中就會欺騙別人感情的自己。
那時的錯誤,現在想挽回卻無從還清,無從還起。
「不管什麼事情上……我跟他,怎麼有這麼大的差距……」
葉輕語這次是真的哭了。
自從上了大學,她已經很少在別人面前流淚了,上次被顧晨拒絕的例外也哭泣得很小聲。
但這次是在白小婉的身邊,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特別心安,心安到能放心地大哭。
「小婉,你說……」
「假如顧晨遇到了危險,需要你付出……一切,才有可能幫助他。」
「……你會怎麼做啊?」
這是最後哭夠了的葉輕語,盯著通紅的眼眶,趴在桌面上看白小婉寫作業時,帶著微微的哽咽問出口的話。
她極力地想知道。
這個能被顧晨稱作「很好」的女孩子,面對自己現在的情況,應該怎麼辦呢?
「我、我好像也不知道,只要顧晨同學能好好的,我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呀!」
這是白小婉的回答。
其實,在警局花光了身上的錢幫忙打車的那天晚上,她就給出了答案。
好像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面對的是什麼,這個女孩子都那麼那麼地呆,那麼那麼地心思單純,那麼不知道為自己想……
葉輕語沉默著謝過了白小婉,「啪嗒啪嗒」地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教室門口。
她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不是你啊!」
「他又沒幫我什麼!」
「他都不喜歡我了!」
「我憑什麼要用那樣的代價幫他……」
「哪怕我幫了……可他,他還會願意回頭看到那樣……不乾淨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