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舊事

2024-08-16 01:18:28 作者: 初雲之初
  申國公府服了軟,南安侯如何也不能再梗著脖子硬挺,勉強扯出個笑來說了幾句,便吩咐人回家去取銀票。

  喬毓大勝而歸,卻有些惋惜:「他們若是抵死不認,那才好呢,我看他們在長安有不少店面,地段好的緊……」

  「無妨,」皇太子含笑看她,溫和道:「最多十年,全都是你的。」

  這句話似乎帶著些許微妙的含義,再一想申國公府與南安侯府都是太上皇的勢力,喬毓隱約明白了幾分。

  她不想談及這些,便順勢轉了話頭:「也不知蔣國公府好不好說話,要是他們不給錢,說不定就能……」

  「不會的,蔣國公不是這種人。」

  皇太子似乎覺得有趣,輕輕笑了起來:「別說只是五千兩,即便要五萬兩,他也不會眨眼。」

  喬毓聽他這話,似乎對蔣國公有些防備,心下微動,神情略微凝重幾分。

  皇太子卻會意錯了,輕輕拍了拍她手,道:「不過沒關係,再過幾年,裴家的鋪面,你想要哪家都可以。」

  喬毓總有種自己正被外甥寵愛的感覺,好像他是長輩,自己才是孩子一樣。

  她有點不好意思了,再想想自己方才囂張跋扈的模樣,撓頭道:「我是不是太兇了?」

  「沒有,」皇太子見狀微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很可愛。」

  ……

  蔣國公裴安乃是太上皇的心腹重臣,甚至結為兒女親家,章太后的次子荊王,便娶裴安之女為正妃。

  喬毓早先只是在傳言中聽過他的名字,今日卻是第一次見。

  裴安年過五旬,容貌俊雅,鬢髮微白,氣度雍容,聽聞皇太子、秦王與喬家人到了,親自出府去迎,又著人看茶,陪著說了會兒話。

  喬毓寧肯跟申國公與南安侯那樣的人打交道,也不想同他攀扯,對上這種人,真是連脾氣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發。

  皇太子似乎知道她不喜這種情景,也沒多少,自蔣國公手中接了信封,便起身離去。

  出去裴家,喬毓拆開信封一瞧,裡邊兒卻是張一萬兩的銀票,她下意識回頭看一眼這座公府,同秦王嘀咕道:「他比章興翰還討厭!」

  秦王贊同的頷首:「我也這麼覺得。」

  ……

  喬家人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散了,申國公府重歸安寂。

  申國公怔怔坐在椅上,出神良久,方才長嘆口氣。

  章興翰到他身邊去,輕輕喚了聲:「阿爹。」

  「你三弟回去了?」申國公神情中閃過一抹疲憊:「帶著傷出來,難為他了。」

  章興翰淡淡道:「都是為了章家罷了。」

  「此事鬧的不小,怕要驚動宮裡了,」申國公又嘆口氣,道:「喬四娘同明德皇后生的如此相像,性情也像,太上皇的打算,怕是不能成了……」

  章興翰眉頭微皺:「聖上那邊兒,還有喬家那兒……真的不能和解嗎?」

  「哪有這麼容易?」申國公合上眼,倦怠道:「你當我願意一條道走到黑嗎?」

  章興文聽他話裡有話,微微一怔:「兒子願聞其詳。」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

  申國公倚在椅背上,神情感懷:「聖上是太上皇的庶長子,你姑祖母卻為太上皇前後生下兩個嫡子,他們之間原本就有個死結,解不開的。至於喬家……」

  他頓了頓,方才繼續道:「當年太上皇於太原起事,喬家便是諸多部屬中最為強勁的一支,早先還不覺有什麼,等打下了洛陽,天下在望時,喬氏一族卻有尾大不掉之勢,太上皇唯恐來日生禍,便決定先下手為強,將其剪除。」

  「當時老衛國公人在河西,衛國公與他兵分兩處,陳軍於長安之北晉江河岸,與頡利可汗部隔江而望。他是喬家的長子,也是喬家軍公認的少主,若能一舉除去,喬家必然元氣大傷。」

  「太上皇派遣武威郡王與你堂伯父同行監軍,其實已經有了主意,不想事出意外,衛國公安然無恙,兩位監軍卻被他以惑亂軍心為名,斬殺於陣前……」

  章興翰的堂伯父,便是申國公的堂兄,也就是老申國公胞兄的獨子,章太后的嫡親外甥;

  至於武威郡王,卻是太上皇的從侄,真正的皇族血脈。

  章興翰只知道自己堂伯父英年早逝,卻不知是死於衛國公之手,驟然聽聞此事,不免詫異:「此前我卻不曾聽聞……」

  申國公苦笑道:「又不是什麼光彩事,何必廣而告之。」

  章興翰眉頭微蹙,又道:「那後來……」

  「武威郡王是太上皇的從侄,心腹宗親,你堂伯父是申國公府的郎君,太后的嫡親侄兒,這二人死了,如何能輕易了結?」

  申國公嘆口氣,道:「太上皇有意以此問罪,不想卻在這關頭接到緊急軍報,老衛國公連夜行軍數百里,已然與衛國公匯合,喬氏一族三十萬大軍集結於渭水北岸,隨時準備背水一戰。那時天下將定,太上皇即將問鼎天下,如何願意再生波瀾。」

  接下來的事情,章興翰已經能夠猜到:「喬家若肯以衛國公性命換得一時安寧,便不會陳軍渭水,如此決絕;於太上皇而言,失了從侄是其一,大失顏面是其二,實在無法再對名義上的臣屬退避……」

  「你不知太上皇當時是何窘境,」申國公又是一聲嘆息:「聖上能征善戰,勇武非常,太上皇諸子不堪與之匹敵,從太原、洛陽,再到關中長安,李唐的半壁江山都由他打下,早在喬家之前,便尾大不掉。太上皇費盡心力,方才瓦解其部卒,又以君父名義將他暫且困住,不想一轉眼,便碰上了喬家這塊硬石頭。」

  「老衛國公沉穩老辣,衛國公、昌武郡公悍勇,常山王妃又是李家兒媳,太上皇貿然開戰,未免有鳥盡弓藏之嫌,宗室內部對此也心懷不滿。喬家這塊硬骨頭,一般人是啃不下的。為解決這僵局,太上皇不得不向聖上低頭,將他從那座千辛萬苦打造成的牢籠里放出來……」

  章興翰隱約明白了幾分:「所以,明德皇后……」

  「……聖上脫身之後,並未調遣一兵一卒,一艘小船渡過渭水,孤身到了喬氏軍營之中。」

  申國公提起此事,神情略微有些複雜,像是欽佩,又像是感慨:「他在喬家軍營中停留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第二日清晨,聖上便與明德皇后乘船返回長安,並告訴太上皇,他將娶喬氏女為妻。」

  章興翰不意其中竟有這等波折,面色幾變,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太上皇的本意,是叫虎狼相爭,最後得利,屆時無論哪一方勝了,他都能以逸待勞,收取戰果,」事情過去多年,申國公仍舊覺得諷刺:「卻不想虎狼聯合,反倒叫他狼狽非常。」


  章興翰想起父子二人最初的話,不禁有些悵惘:「章家與喬家……」

  「不可能了,」申國公搖頭道:「有些仇恨是可以用利益抹平的,但還有一些,任是什麼東西,都無法將其消弭。」

  「章家死了嫡系子孫,那是我的堂兄,你祖父的親侄!」

  申國公嘆道:「你祖父少時父喪,母親改嫁,是長兄將他撫育成人,後來長兄早逝,只留下那一點骨血,他曾經在兄長的靈前發誓,會將侄子視如己出……如若那時死的是我,喬家與章家或許還有可能消弭仇恨,但死的是你堂伯父,便再無可能了。」

  章興翰默然良久,終於還是道:「現在,輪到我們面對當年喬家曾經遇到過的窘境了……」

  ……

  喬毓領著外甥和侄子們,得意洋洋的回到了家,人都進了喬老夫人院子,卻沒見有人迎出來,心下詫異,悶悶問皇太子道:「我是不是失寵了?」

  「怎麼會?」皇太子聞言失笑,目光在瞧見不遠處的高庸時,略微頓了一下:「許是有客人來了。」

  喬毓順著他的視線去瞧,也望見高庸了,眨眨眼,道:「算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秦王正待說句什麼,卻見那垂簾一掀,喬老夫人身邊的林媽媽出來了,先向皇太子幾人見禮,又笑道:「顧老太爺來了,四娘快來見見罷。」

  「顧老太爺?」喬毓有些摸不著頭腦:「那是誰?」

  「是太夫人的堂弟,專程從湘南來的,今年高壽七十有八,」林媽媽笑眯眯道:「老人家怕輩分兒太高,小輩叫著麻煩,便說叫一聲『老太爺』就成了。」

  「哦?」喬毓雖歡脫些,卻很敬老,聞言道:「我這就去拜見。」皇太子與秦王等人也等跟隨。

  守在門邊的女婢們掀開門帘,喬毓幾人緩步進去,便見皇帝坐在上首,意態雍容,手中端著茶盞,似乎正同人說話。

  喬毓見了他,便想起他前幾日臨走時囑咐自己的話,不禁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別過眼去,卻見喬老夫人與一位老者坐在下首,正笑眯眯的打量自己,常山王妃與兩個弟媳婦侍立一側。

  那老先生鬚髮皆白,相貌儒雅,氣度分外雍容,觀之可親。

  喬毓心知他便是林媽媽方才說的「顧老太爺」,挨著向幾人行個家常禮,又格外向那老先生說了句「老太爺安」。

  顧老太爺笑著應了聲好,又贊道:「真是好孩子,方才不見你,是去哪兒了?」

  喬毓想了想,言簡意賅道:「行俠仗義去了。」

  「唉,」喬老夫人嘆口氣,看似謙遜,實則驕傲的道:「這孩子,就是古道熱腸。」

  其餘人臉皮薄,聞言都默默低下了頭,喬毓渾然未覺,擺擺手道:「沒辦法,我見不得不平事。」

  顧老太爺哈哈大笑。

  皇帝也笑了,卻沒說話,幽深目光落在她面上,靜謐如一片秋葉。

  喬毓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卻沒有看回去,只裝作不知道,打算就這麼糊弄過去。

  皇帝也不介意她這態度,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方才將手中茶盞擱下,站起身道:「你跟我出來。」

  喬毓站在原地,不僅沒動,還想吹個口哨。

  他又沒指名道姓,自己卻巴巴的跑出去,沒得做什麼殷勤人?

  她不想給外甥當後媽,更不想給中年老男人當繼室。

  皇帝人已經到了門口,見喬毓沒動靜,眉頭微動,又回過身去,再加了句:「那個闖禍精,聽見沒有?」

  他這麼一說,喬毓就更不想動了。

  你叫的是闖禍精,關我喬毓什麼事?

  她一臉無辜的站在原地,就跟沒聽見似的。

  皇帝盯著她看了會兒,忍俊不禁道:「喬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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