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變革

2024-08-16 01:18:54 作者: 初雲之初
  倭人使臣一到,喬毓就來了精神,這頭督促著工部匠人改良□□,那頭還惦念著艦船的營造。

  水軍古來有之,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商朝,夫差與勾踐的爭鬥之中,水戰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再往後,漢朝時候變有了四層高的艦船,三國時的赤壁之戰,更為後人津津樂道。

  現下工部正籌備的便是車船,通長三十丈余丈,每艘可容軍士八百人,因為打算遠渡重洋的緣故,更要注重艦船的強度與航行速度。

  此外,唐軍此前從未前往過倭國,人生地不熟,是第一個難處;過去挖人家金礦銀礦,免不得要同倭國打起來,這是其二;最後,金銀挖出來簡單,運回來可就麻煩了。

  具體主持此事的樓船將軍卻沒將這放在心上,進宮求見皇帝,道:「人生地不熟只是小事,從使節中綁幾個過來問問,不就熟了嗎?只是他們現下正在驛館,臣等不好越過鴻臚寺要人……」

  皇帝正翻閱奏疏,聞言頭也沒抬:「去挑人吧,就說是朕准允了的。」

  樓船將軍喜不自勝的應了,躬身退了下去,皇太子在側聽見,又向皇帝道:「既然是去開礦,免不得要帶工匠過去,開採之後,更要加以冶煉,如此一來,路上便更麻煩。兒臣覺得,倒不如乾脆就在倭國礦藏旁邊開設礦場,將金銀熔鑄成錠,清查數目之後,再行運回國內,一來可以就近借用倭國人力,二來,也免了污染國內水土……」

  皇帝聽最後那話有點玄乎,抬頭道:「你母后說的?」

  「是,」皇太子頷首道:「礦窯容易出事,這是難以避免的,死道友不死貧道,當然是叫倭國人去挖了。」

  皇帝征戰沙場,心如鐵石,這會兒怎麼會心軟,想著喬大錘說過的倭人嘴臉,半點兒都沒猶豫,就點了頭:「就這麼辦。」

  頂層這麼一通風,下邊兒人就哼哧哼哧的開始幹了,倭國使臣高平次郎在驛館中等了近半月,都不見皇帝召見,幾次三番去問鴻臚寺的官員,卻都被打發回去了。

  倭國還打著在大唐留個三年五載的主意,這會兒見自家認定的冤大頭態度不甚熱切,便有些慌了,想著這些中原天子都愛戴高帽,教化四方,就重新去找了鴻臚寺的官員,殷勤道:「倭國仰慕大唐威儀,天子聖明,故而來訪,望請長安不吝指導,感激不盡……」

  最開始的時候,皇帝還對這群矮子抱有那麼一丁點希望,覺得他們雖然腆著臉來要這要那,心裡總該是有點逼數的,不說是帶什麼朝貢之物,起碼也要有點土特產吧?

  結果呢?

  這群王八蛋鹹魚都沒給他帶一條,就打算空手套白狼!

  皇帝給噁心壞了,跟鴻臚寺下了死命令,給他們口吃的,給個地方住,別的什麼都不准給!誰要是敢拿大唐的錢裝闊,朕就把他家抄了貼補倭人!

  這話一落地,從鴻臚寺到驛館的官吏都提起一萬個心來,唯恐一不小心落個抄家的下場,平白便宜了那群矮子。

  再後來,倭人笑的跟菊花兒似的問他們要白紙寫字,要漢書典籍,要技藝工法,連個好臉都沒得到。

  這會兒高平次郎又一次重申,顯然不會發生任何作用,接待他的官員漠然的看了這人一眼,假笑道:「使節先回去等等吧,我會將你的心意告知上司,請他幫忙上達天聽的。」

  五天前你就是這麼說的。

  高平次郎臉皮一陣抽搐,卻也不敢發怒,強笑著回到房間,便見有人慌亂的前來回稟:「湯川君與他的侍從,都不見了!」

  他所說的湯川,也是倭國頗有名氣的後起之秀,伯父便曾經隨從使隋,自幼耳濡目染之下,精通漢學,也是倭國打算推薦給國子監的留學生之一。

  高平次郎驟然聽聞他失蹤,不禁變了臉色:「什麼時候不見的?」

  「……不知道。」侍從面有難色,歉然低頭:「有人發現他一直沒有出現,打開房間的門,才發現他早就不在了。」

  失蹤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倭國使節在大唐的驛館中失蹤,有這樣的理由在,他們總不能繼續將己方扣在這兒,不予理會吧?

  高平次郎眼底浮現出一抹喜色,旋即便壓制下去,面色焦急的去尋鴻臚寺駐守官員,道:「與我們同行的湯川君和他的僕從在驛館內失蹤,貴國是否應當給我一個解釋?」

  他凜然道:「倭國雖小,卻也是誠心來朝,大唐如此相待,恐怕會叫周遭小國不安!」

  鴻臚寺的官員冷漠的看著他演戲,等他說完,才假做詫異,道:「怎麼,湯川沒有告訴你嗎?」


  這態度叫高平次郎心頭震顫,忽然不安起來:「什麼?」

  ……

  「高平君,我仰慕大唐文化已久,此次抵達長安,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不多時,湯川健次便出現在高平次郎面前,他神情中有轉瞬的遲疑,但很快就被貪婪與嚮往取代:「我已經改姓林,從此以後,就是大唐人氏了。此前沒有告知於你,望請多多見諒!」

  絢麗的蜀錦、秀美的瓷器,整潔寬闊的道路、巍峨莊嚴的太極宮,大唐文明的燦爛灼傷了湯川健次的眼,不需要威逼,幾句利誘,他就心甘情願的低下了頭。

  嚮往強者,服從強者,並且以此為榮,這是鐫刻在倭人骨子裡的東西,等閒無法改變,見到了長安的繁榮富麗,他再也不想回到落後混亂的倭國去了。

  湯川健次兩手下垂,深深鞠躬,語調十分歉疚,姿態卻堅決極了。

  高平次郎雖不知這些唐人肚子裡在打著什麼主意,卻也知道他們不會平白無故收納一個倭人,更沒想到湯川健次就這麼改了國籍,在那武官模樣的人身後,殷勤的像條狗!

  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都沒說出什麼來,鴻臚寺那官員便假惺惺道:「這是湯川自己的意願,可跟我們沒關係……」

  湯川健次彬彬有禮糾正他:「在下已經改漢姓為林了。」

  那官員繞有深意的看他幾眼,微微笑了,高平次郎忍了又忍,才沒有拔出短劍,將這倭奸給殺了,勉強寒暄幾句,扭頭離去。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但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卻就此打響了。

  倭人在大唐也不是全然無助,最早跟小野妹子一道出訪隋朝的人當中,便留下了數十人,幾十年過去,總會有些人脈的。

  更不必說在士林清流眼中,外族來朝,便是大唐天威所在,理應加以厚賜,以彰國威,對於皇帝現下的漠視與近來越來越大的動作,他們由衷反對。

  朝臣們在太極宮說及此事,又被皇帝噴回去的時候,喬毓正在朱虛侯府幫蕭世南診脈。

  天氣愈加冷了,窗外那幾株梅花卻開的精神,幽香透過半開的窗扉,悄悄潛入內室。

  「脈搏較之先前更加有力,氣色也好了,」喬毓將手收回,喜不自勝道:「確是有所好轉!」

  他的氣色見好,她的氣色卻不甚好。

  人畢竟是人,無論多麼強健,隔三差五的取血,身體也會虛弱下去的。

  蕭世南心中微嘆,知曉她秉性,便沒有開口去勸,只笑道:「當浮一大白。」

  「不行不行,」喬毓莞爾:「你身體是好了,離能喝酒和遠著呢。」

  那窗扉半開著透氣,不免有冷風襲來,侍從們送了暖爐和香茶過去,叫他們倆取暖。

  喬毓飲了口茶,道:「那天我來時,遇見老管家了,我叫我勸勸你,身子既好了,便該想想以後的事兒了……」

  她說的有些含糊,蕭世南心裡卻跟明鏡似的,輕輕搖頭,道:「現在還沒有這個打算。」

  喬毓便道:「那就算了。」

  蕭世南微微一怔,忽然笑了,如春風拂面:「你怎麼不再勸勸我?」

  「我說那一句,是因為答應了老管家,不好推脫,再說就沒意思了,」她道:「世南哥哥不是會鑽牛角尖的人,前路如何走,想必也自有計量,我若執意勸你娶你生子,不像是關懷,倒像是為了了結一樁心事,匆匆叫你去做決定了。」

  「你這等性情啊,」蕭世南笑著點了點她,道:「上天入地獨一家。」

  喬毓捧著茶杯笑,他則繼續道:「聽說萬年變法如火如荼,正是最熱切的時候。」

  「鮮花錦簇,烈火烹油,哪有這麼容易,」喬毓與他相熟,也不隱瞞:「萬年的攤子不小,說是日進斗金也不誇張,工坊里的男女工人們舉家遷往萬年居住,再過幾年,興許會是一座不下於洛陽的雄城,可是世南哥哥……」

  她嘆口氣,道:「商業發展的第一步,就是跟農耕搶人,以農為本的國策亂了,農民破產,糧價不穩,流民再生,這天下就要不太平。穩中求進,難吶。」

  「總是在變好的。」蕭世南靜靜聽她說完,寬慰一句,又笑問道:「聽說明年春,聖上便要開科取士了?這卻是你的功勞。」

  「是呀,」喬毓臉上的笑容一下子真切起來:「現下回想當初在萬年籌備考試的事兒,真是跟做夢一樣。」

  有些話她沒跟蕭世南說,但也沒刻意隱瞞,他又聰慧,總能猜到幾分端倪。

  臨分別的時候,蕭世南送她出去,到了門前,輕輕道:「別把自己逼得太緊,阿毓。你才十六歲,也還是個小姑娘呢。」

  喬毓心下一暖,笑吟吟的應了聲「好」,翻身上馬,揚鞭離去。

  已經到了冬天,寒風料峭,她沒穿大氅,兩頰也被吹的泛紅,只是從朱虛侯府到衛國公府不過一刻鐘路程,倒也不怵。

  催馬越過崇仁坊門檻的時候,喬毓感覺有什麼東西涼涼的打在自己臉上,抬頭去看,卻見細碎的雪花從天空中飄落,掉在地上後,又悄無聲息的融化掉。

  下雪了啊。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她這麼一出神的功夫,雪就下大了,鵝毛般飄落下來,打在人身上,慢慢泅濕了衣衫。

  「瑞雪兆豐年,好兆頭啊。」

  喬毓笑了一聲,揚鞭催馬,往衛國公府去,遠遠瞧見府門了,卻見那兒靜默著一行騎士,肩頭薄霜,似乎正在等誰。

  她勒住馬,笑吟吟的近前去,道:「這麼冷的天,還下著雪,在這兒做什麼呀?」

  那人道:「在等人。」

  喬毓道:「等誰呀?」

  那人笑了一笑,道:「等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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