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漸有夜風繞亭拂廊檐。
細碎的雨滴悄然降臨京城,撩枝掠葉而過,殿外窸窸窣窣聲響緩慢而清晰,不一會兒便淅淅瀝瀝起來。
她坐在窗邊,右手托著下巴,側著頭,聽院裡雨打廊檐的聲音。
這樣清脆撩人的雨聲,只聽片刻便能叫人心中安寧下來了。
只可惜上輩子自己入京時,正是病疾發作的時候,並沒有這般閒適自得的享受。
記得十三歲那年離開渝州入京後,因為刺殺的緣故她便一直心悸拖著病體,好不容易要好了,又被下了毒,此後二十多年,便再沒健康過一日。
若非生在皇家,只怕被下毒那會子,人便已沒了。
可要說生養在皇家就好嗎?
卻是不然。
她與所有親近之人之悲哀,皆源自皇宮種種腌臢與不堪。
待她勝似親生的養母謝皇后,正因後宮爭鬥而死,而遠在渝州幸福了大半輩子的外翁外奶,最後亦是雙雙死於大邕宮牆之下。
只可惜自己不爭氣,在二十三歲之前,空有長公主的尊榮,卻是個沒有半點羽翼的空架子,不能護住她們,反叫至親因自己而遇害。
回到豆蔻年華,就是為了給她機會,彌補上一世的缺憾罷?
唐翹微笑起來。
一夜春雨催舊夢,洗淨了長路北上而來的燥意。
翌日雨過天晴,陽光穿透萬裡層雲而來,和煦橙光籠罩了整個盛京。
殿外芳草吐露,雀鳥繞枝啼,鳴唱晨初之歡喜。
「今日天色極好,陛下在麟德殿設宴為定北王和趙大將軍接風,也是要藉此機會將殿下您的存在昭告天下。」清凝殿內,艾艾正替小主子挽發。
艾艾雖只有十五歲,手卻巧,很快便替她挽了一個雙環望仙髻,活潑靈動而不失莊重。
「這樣的大宴禮儀多,不過殿下不要害怕,待會素琴姑姑和奴婢會一直跟著您的。」
看著鏡中容顏青澀的自己,唐翹胸膛中湧起陣陣漣漪。
前世的今日,她因梁州遇刺而獲之傷尚未痊癒,只得臥床,無法起身參宴。
父皇特恩,她便也不必前往麟德殿。
今生,從此處開始,便不同了。
「走罷。」
麟德殿乃是前朝除太極殿、宣政殿和紫宸殿之外的第四大殿。
犒賞有功之臣,大宴群臣,招待邦使,皆在此處,大邕開朝至今幾乎所有勛貴和大將皆從此處受詔得封,麟德殿見證了大邕的興盛,也承載了大邕的繁華。
永豐帝為定北王父子與趙邡接風選在此處,又詔令五品以上官員及有封之勛貴攜女眷入宮侍宴,可見隆重。
辰時正,麟德殿便坐滿了宗親勛貴及官員,卻無一不都在打量著左側首位的定北王及其獨子霍轍。
「定北王守疆在外,有十餘年沒歸京了罷?」
「是啊,自初代定北王亡故後,現任定北王襲爵入西北,多年過去,大邕愈發強盛,定北王府亦是累功顯赫啊。且不提兩代定北王,就說如今的世子,雖然年僅十七歲,可世子三歲習武,八歲從軍,十歲便跟隨定北王南征北戰,五年間立下戰功無數,若非……」
聽聞此話,一旁的官員便很扼腕嘆息,「習武之人最是朝不保夕,況世子年幼,那北狄人最是陰險狡詐。就是可惜世子了,如此天縱奇才。」
「對了,聽聞趙邡也回朝了?趙邡受先帝斥責貶官離京,陛下此舉,不知是否不妥?」
哪有兒子篡改父輩意願的做法,這不是叫天下人詬病嗎?
一旁的紫袍老臣聞言開口,「陛下前些時日親上太廟祭奠,就是為著此事。雖說如今大邕正值盛世,八方來朝。可到底開朝不久,北有狄、夷、燕軍犯我邊關,西南面有戎寇,東北和淮南一帶也並不太平,朝中正值用人之際。趙邡離京前也是戰功赫赫,陛下召他回來,實乃上策,更顯君王仁厚之道。」
「太傅所言甚是。」旁邊有官員舉杯來敬他,閒談幾句,不可避免提及了這幾日京中熱議之事。
「太傅近日可曾聽聞陛下長女回京一事。」
旁邊綠袍官員很是吃驚,「陛下長女不是景貴妃所出之大公主嗎?什麼時候又來了一個長女?」
「楊大人有所不知。這位公主乃是章嬪所出,正是陛下當年落於渝州之時所遺,時年十三,比大公主還長上一月。如今回宮便記在皇后娘娘膝下,陛下已經著令禮部宗正寺及有司部門籌辦長公主冊封禮了。」
「長公主?」旁邊的人神色變幻得飛快,最後「嘶」了一聲,「只論身份的話,這好像是我朝第一位嫡出公主罷?」
說著眼神朝皇子公主們的位置看去,卻見首位空著。
想來定是為那位公主而留。
正說著呢,外頭一聲聲高喝由遠及近而來,「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隨著永豐帝和謝皇后入內,大臣們矮身下去,頃刻折腰恭敬跪拜。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娘娘千歲!」
永豐帝頭戴通天冠,一身玄青色帝王袞服,端坐於紋樣繁複的蟠龍寶座上,目光深邃而堅毅。
面對滿殿陪他定江山保家國之臣子,他素手微抬,盡顯仁君之寬厚。
「諸卿平身。」
「謝陛下!」
「今日定北王攜世子歸京,老臣歸朝,朕心甚慰。特此設座,為定北王及世子、趙卿接風洗塵。」
禮官隨即高呼道:「陛下恩賞,賜柏葉酒,同飲共歡!」
「謝陛下恩賞!」
皇后大妝端坐於永豐帝身邊,莞爾笑道:「值此大賀之際,本宮也有一喜事要宣告諸位大臣。」
她難掩喜意,宣告道:「陛下遺失在外多年的長女,現以歸京。」
話音才落,立即便有禮官高呼:
「宣:長公主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