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華燈初上時,素琴輕腳入門來。
「主子,景貴妃突然鬧不舒服,陛下去了關雎宮了。」
燭火輕晃,擾了安坐之人的清淨。
皇后擱了寫字的筆,沒開口,兀自去查看唐翹寫的字。
她坐得住,一旁的侍女臉上卻難掩恨意,「昨日殿下回京,陛下本就要來看望,偏關雎宮的人說貴妃身子不舒服,將陛下騙了去。今日還這樣!」
素來不喜多話的素琴也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到底今日是殿下第一次在人前露面,陛下合該來看看的。主子,可否叫奴婢去請一請陛下?」
「不必了。」皇后道。
唐翹行筆微駐,抬起頭去看她。
後宮嬪妃爭寵吃醋的事情從來不會斷絕,可皇后臉上沒有半點怒色,只有習以為常地平靜。
她緩緩擱下手中的女兒練寫的墨跡,「貴妃有孕,前朝後宮都格外緊張地盯著,陛下擔心她也是常理。」
她垂首看向唐翹,柔聲:「你父皇今日不來了,那我們就先用膳吧。」
椒房宮的燭火亮得刺目,唐翹看著眼前這個溫柔慈和又因病顯得格外脆弱的女子,恍惚間記憶拉回了從前。
她前世短暫的一生中,母親的角色,大多數時候都是模糊不清的。
十三歲前,她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十三歲後,終於得見生母,卻並不親近。
假若她曾感受過母親給的疼愛,那隻來自於眼前的這個女人。
她頷首,「好。」
因著謝皇后常年抱病的緣故,椒房宮的飲食以清淡為主,少見油腥。
可如今的席面上,擺了許多精緻又秀色可餐的美食。只一眼就知道是為誰準備的。
「母后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這些是我叫小廚房做的,是渝州那邊的風味,你看看合不合胃口,若是沒有喜歡的,母后再尋人給你做。」
皇后秉性賢良,對唯一所得的孩子極盡疼寵,哪怕只是養女,也足看出她的喜歡。
「都喜歡的,謝母后。」
謝皇后對她的好,叫人側目。
上到住所出行,下到每日的吃食點心,樣樣無不精細,無不體貼照顧。
不過只這麼一日玉,皇后對養女的疼愛已然傳遍前朝後宮。
關雎宮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彼時景貴妃才從麟德殿回宮,貼身侍女聽了便很是鄙夷。
「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孩子,瞧著皇后喜歡的跟什麼似的。」
一旁坐著的宮裝婦人也跟著譏笑,「皇后不得陛下寵愛,多年無嗣,如今秦國公府一脈又人丁凋零,陛下肯叫皇后教養一位公主,已然是天恩了。不過那丫頭瞧著瘦瘦小小的,怎麼也不是好養活的。哪怕是皇后有心要抬舉呢?總歸是上不得台面。」
「都是潛邸出來的姐妹,皇后可就沒有玉嬪你這般遠見了。」
貴妃微抬玉臂,便有侍女連忙端了去核的櫻桃肉上來,白皙的手指隨意在白玉盞里一捏,便是一顆碩大又飽滿多汁的果肉。
這個時節的櫻桃並不多得,可若是供給關雎宮的,再難得也是全京城裡頭最香甜可口的。
貴妃口中的玉嬪正是之前宮宴上開口的那位后妃,她深知貴妃的盛寵,恭維道:「貴妃娘娘才是陛下最看重的。不說別的,就說這櫻桃吧,難存又難運,更別提是這樣好的河東櫻桃。妾身聽聞是才採摘下來就立刻加急送來了,一路上一刻也不敢停留,才叫這鮮味得以保存至京城。」
景貴妃吃著櫻桃肉,鳳眼微揚,「果子倒是不錯,只可惜如今這個時節了,不能吃冰鎮的。」
玉嬪便笑道:「娘娘有身孕才有這番苦惱,旁人啊,想要還沒有呢。」
這話暗指了椒房宮,貴妃聞言心頭很是舒暢。
「陛下命人送來了許多,你若喜歡,本宮便賞賜你和二公主一些吧。」
「多謝娘娘,妍兒最是喜歡瓜果了。」玉嬪喜不自勝。
景貴妃輕笑著看她一眼,「對了,本宮方才似乎說錯了,皇后收養了章嬪的孩子做養女,還封為長公主,那二公主日後便是三公主了。你也是的,也不知道提醒著本宮一些。」
聞言,玉嬪的臉色便僵在那裡,隨後露出嫌惡的表情。
「一個外來的野丫頭,妾身從不知曉有什麼長公主。」
「陛下親下了旨意,要冊封她,咱們啊,是不認也得認。」貴妃悠閒地吃著櫻桃,不動聲色挑撥道:「本宮的沁兒還好,好歹有本宮在不至於太難過,可是三公主……本宮是怕日後陛下眼裡只有那野丫頭。你也曉得,陛下最是喜歡女娃娃了,那丫頭的外祖父母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教養在皇后膝下,若是冊封了身份就格外不同些,陛下勢必是要多疼愛些的。」
永豐帝膝下許多皇子,此前卻只有兩個女兒,因此公主們頗為受寵。
可這平白無故多出來一個,硬生生就要分走陛下的疼愛。
貴妃笑著,有意無意道:「不過若是公主身體抱恙,想來短時間內也是不能冊封的。」
玉嬪打從宮裡遣派出人去迎回長公主時就已經心煩不止了,這些日子裡也是沒少焦心,眼下貴妃這一提,更是將她心中的委屈和埋怨爆發了出來。
「居長又如何,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真以為入宮了就能平白享受榮華富貴了?眼下皇后尚且自顧不暇,她一個小孩子,生個病實在輕而易舉。」
貴妃勾唇,「玉嬪你可別下手太狠了,到底是陛下親口要冊封的長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