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徑直而來,若我說沒有條件大師必定也不信,我便也不繞彎子了。」桌上有新燒出來的茶,她不緊不慢倒了一杯,先推給了慈真大師,「我想請大師,幫我替三個人看診,看看是否有救治之法。」
只是看診而已,對他而言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不知,他們得的什麼病症?」
「三人病症各有不同,且又非尋常病疾,只怕屆時還得勞動大師親往一趟。作為報酬,藥冊中所提到幾類需北燕之地才能尋得的藥材,我會替您尋來。」
「你怎麼知曉我不願入北燕?」慈真大師狐疑。
從方才開始,他就總覺得這丫頭似乎知道他許多事情。
可分明這丫頭年歲又不大。
唐翹暗自感慨大師反應真快,不過面上卻很穩得住,「來尋您之前,我聽聞您這些年遊歷四方,卻始終不曾入過北燕,故而有此猜想。若有冒犯,多有得罪。」
慈真大師便不好再問,只是暗暗感慨這小姑娘很會與人交易。
皇室中人當真便沒有蠢笨的。
這樣一來,他就是到時給那幾位看不出什麼情況來,只怕也得兢兢業業多觀察些時候了。
果然啊,人情是這世界上最難還的東西。
「行,我應了。只是丫頭,我醜話說在前頭,世上各人皆有緣法,有些病症,非人力所能控。既是重疾,你自個兒心裡也要有準備。」
「大師放心就是,若實在無力回天……」她抿了抿唇,「便也是天意。」
慈真大師見她這模樣,料想應當是與她極為親近的人了。
他心中一時心緒複雜起來,真算起來,這丫頭與他也是一類人,都是在為了至親之人奔走。
他輕嘆一聲,再抬眼時,目光中多了一分心疼。
「丫頭,把你右手伸出來我瞧瞧。」
唐翹微愕之後,緩緩抬手,將包了紗布的右手擱在小小的四方軟枕上。
慈真大師有心幫她看傷,可掀開紗布後,老人家就忍不住要念叨了。
「你這瞧著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怎么小小年紀就不注重保養。也虧得你這藥用得不錯,否則疼都給你疼傻。」他蹙著眉頭,從袖口裡取了一小瓶膏藥來,「我這藥雖然不及你用的藥名貴,卻也是我多年摸索出來的藥,兩者合用,會好得更快些。」
「多謝大師。」唐翹長得乖巧,笑起來也好看。
慈真大師便也捨不得像罵自己的患者一樣多說她,只囑咐道:「為醫者,手最是要緊了,下回可別再傷到了。」
出昇樓時,已是正午了,日頭有些曬,婉柔撐了傘來迎她,見她與一老者告辭,也聰明地沒有多問。
「殿下,時日還早,逸王殿下怕是還沒回府,可要去別的名勝逛逛?」
「逛就不逛了,提早去三哥府上罷。」
她便會心一笑,「殿下自回京來,這還是頭一次去別人府上拜會呢。」
「是呢,可我總覺得我出門備的賀禮輕了些。」
謝婉柔轉頭看了看馬車後頭綁著的那一大箱子東西。
「我倒覺得三殿下不在乎這個,只要殿下去,三殿下必定歡喜。」
「還是多帶一些吧,否則多不好意思啊……我還指望著三哥教你我還有艾艾投壺呢。」
艾艾大吃一驚,「哎?我只是個侍女,怎麼投壺我也有份了……」
林憶南躲在門扉後,眼見承載那兩位姐姐的馬車緩緩駛離,才從門扉後探出頭來。
烏冬一見她,驚得不行,「小師妹,你怎麼出來了,這外頭風大。」
林憶南指著遠去的馬車,問他,「烏冬師兄,方才那個人是誰啊。」
與爺爺說了許久的話呢。
「那位啊……」烏冬悄聲道:「據師傅說,是位公主呢。」
「公主啊……」她又探頭多看了兩眼,努力記住那個人的馬車樣子。
未多時,裡頭長輩呼喚的聲音響起,「憶南?」
「在呢!」小姑娘忙往回走,「爺爺我在這。」
「你跑哪兒去了,叫爺爺好找。」
「爺爺我錯了。」
「知錯就好,快來吃魚吧。叫你烏冬師兄也來,今日的魚格外鮮呢。」
「來了來了……」
小姑娘穿過廊口的嬌陽歡歡喜喜入室去,門外,又一輛馬車緩緩駛停駐「陋室」門前。
紗簾微掀,只露出一隻過分白皙漂亮的手,車內之人的側臉隱在車簾之下,晦暗不明。
打量少許後,他抽了手,落下紗簾。
「抄道,去王府。」
逸王不喜吵鬧,逸王府自建府以來,鮮少迎客。
這日是逸王生辰,本該熱鬧些的王府,卻還是冷冷清清的。
唐翹到時,門口的府兵驚訝得厲害。
殿下沒說過今日要來客人啊?
不過他也實在不敢耽擱,連忙請長公主入府,又喊來府里的長史。
逸王府的長史是位續著長鬍鬚的老先生,見長公主駕臨,當下就要著人入宮去通知逸王。
被唐翹攔下來了,「我本是沒與三哥商量就來了的,不必驚擾他。長史可否給我騰個小爐灶出來?」
「爐灶?」
長史一臉疑惑。
半個時辰後,逸王府大大小小一堆人圍在廚房口,看著裡頭正嫻熟和麵團的小姑娘,面面相覷。
「這……長公主殿下來了逸王府卻去下廚,若是叫陛下娘娘知道了,怕是不好罷?」沈長史覺得脖子有些發涼。
一旁的掌事杜嬤嬤可就穩重得緊了,「長公主殿下有心,陛下娘娘只會欣慰殿下他們兄妹和睦。且我冷眼瞧著這麼多年來,咱們殿下雖對哪位殿下都溫和,可總是沒有特別親近的,到底孤單。」
她是逸王的乳母,雖不敢將逸王當作兒子看待,可疼愛是做不得假的,「自長公主入京來,殿下不少關注這個妹妹,或許長公主是不同一些的。」
唐清是日落後才回來的。
原本清冷的王府里,多了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麵。碗底下壓著一張留著簪花小楷墨跡的字。
「三哥,生辰吉樂!
沈長史嘆息著給他遞筷子,「長公主如何都不肯叫我們去請殿下回來,許是怕擾了殿下與淑妃娘娘說話。這麵條是長公主殿下親手做的,殿下可要吃一些?」
唐清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他當初去自請去梁州,雖然也有為著芝芝的意思在,可他不過是想看看,皇后用來企圖制衡景貴妃的長公主,究竟是何模樣。雖有憐惜,卻委實談不上親近。
他獨來獨往慣了,只是打小的教養令他對身邊的兄弟姐妹們保持著友善,可那不過是表面上的功夫罷了。
芝芝是唯一一個當真了的。
「這個小傻子。」
他取來筷子,兀自吃著麵條,可眼裡的光是如何都擋不住的。
一旁的杜嬤嬤看了就忍不住心疼。
她的傻殿下啊,分明他對昭華殿下,也是上了心的。偏偏自個兒覺得自己待她與旁的兄弟姐妹都一樣。
她拿出唐翹留下給他的字條。
「這是昭華殿下給您留的。」
唐清擱了筷子,只見字條上頭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寫了兩行小字:
三哥,生辰吉樂!我先回宮去了,明日再來尋你。
「昭華殿下還帶了一箱子禮物來。殿下可要看看?」
他嗯了一聲,自個兒妥善收了字條,跟著杜嬤嬤去配殿裡看她送來的東西。
那是一整箱的裘皮,兔裘狐裘皆有,都是上等的好物,絨毛厚得緊。
唐清什麼都不缺,平素里喜好也好,唯有厚絨衣料,因著身子的緣故,不得不多尋。
永豐帝知道他身子不好,常年賜給他許多皮裘子,穿都穿不完。
可那個小丫頭才來多久啊?
倒是搜刮來這麼多好東西送他。
唐清笑了笑,吩咐身邊的小廝,「明日午膳,務必要好生籌備。」
語罷他又喚來沈長史。
「之前讓你查的,那日與周寶成一同吃酒的都有哪些人?」
日頭已經落下,逸王府外,一架馬車停駐已久,未曾離去。
「世子,人早都走了,咱們也回罷?」
裡頭坐著的人卻遲遲沒有答話。
許久後才幽幽開口:「她跑來逸王府,就是給唐清做一碗長壽麵是吧?據說還送了一箱子皮草?」
「呃……」寄留不敢說話了,他覺得自家主子是因為同一天過生辰,自己卻吃不到長壽麵生氣。
裡頭的人又發出一聲冷笑。
「果然是她啊。對自己人總是這樣百般偏愛,對旁人……心狠手辣,從不留情。」
細聽,竟有股子酸澀和埋怨。
「殿下……」寄留有些不懂。
明明自己世子和長公主也沒見幾面呀?
若說交情,卻也少得可憐。
世子怎會如此評價長公主?
「罷了,」裡頭的霍轍閉了閉眼,「回府罷。」
與婉柔回合後,從南門回宮,穿過長長的御道怕,又幾經轉折,才算入了後宮的地界,改搭了肩攆。
一路行著,但見來往的侍女內侍們都低垂著頭,似乎很戰戰兢兢的模樣,氣氛與往日很不同。
能叫滿後宮的人露出這模樣的,顯見不是什么小事。
唐翹心下驚疑著,催促著轎夫快些往回趕。
一回椒房宮,她便直奔正殿而去。
彼時皇后坐在軟榻上,雙目失神,眼睛紅腫著,顯見是哭過的模樣。
她心裡一緊,連忙走過去,「母后,發生何事了?」
謝皇后見她來,連忙緊緊抱住她。
唐翹不明所以,可見一向穩得住的皇后這模樣,只能輕拍她的背安撫著。
皇后哽咽著,「芝芝,徐良妃被打入冷宮了。」
聞言唐翹一怔。
徐良妃被挪入冷宮這事於她而言並不陌生,饒是前世她在病中,也曉得這件事當時引起了多大的震動。
徐良妃是靖寧侯府嫡出大姑娘,又是潛邸出身,能歌善舞美貌傾城,前些年,後宮皇后與貴妃分庭抗禮,她卻兩邊都不得罪,過得瀟灑又自在。若非因著前些年她照顧不力,叫其所生六皇子溺亡,如今的她,恐怕連景貴妃都要忌憚三分。
只可惜她當時病著,對這樣的事知之甚少,就連徐良妃為何入冷宮,她也無從知曉。
「是貴妃……」皇后緊緊抓住唐翹,一改往日的模樣,心慌得厲害,「是她害了人……芝芝,你要小心她,千萬要小心她,母后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孩子了。」
皇后的孩子早年就夭折了,這件事叫她回想起從前,傷了心神。
唐翹雖然驚疑,卻不好多問,只得多寬慰著,哄著皇后去歇息了才回清凝殿來。
去查探消息的艾艾也回來了,她面色很有些煞白,即便是說起此事來,還覺得不可置信。
「近來宮中有傳聞,說是當初六皇子溺亡一事,乃是有人故意為之,良妃氣不過,就去找貴妃理論,誰知一時失手推了景貴妃。貴妃當場便落了紅……」
景貴妃腹中可還有皇嗣呢!
謝婉柔也驚詫,「當時就沒人攔著嗎?」
「據說良妃一開始還好好的,與貴妃閒聊了幾句後,卻突然發難。根本由不得人反應。」這樣大的事,艾艾也心神不寧得很,「陛下素來寵愛貴妃,又極看重貴妃腹中胎兒,得知此事後,陛下震怒,不僅處置了徐良妃,還罰了在場的所有侍女和內侍,叫宮正司的人嚴查宮中輿論的來源,只這短短几個時辰,宮中已有不少殿宇不少人被抓審訊,眼下宮中人人自危,唯恐查到自己身上。」
「殿下,眼下可怎麼辦啊?咱們皇后娘娘平素與良妃娘娘交情不淺,若是陛下心生懷疑……」
「殿下!」外頭素琴匆匆過來,面色驚惶,「宮正司的人來了。說是奉關雎宮的旨意要來搜宮。皇后娘娘累了一日才睡下,奴婢只能來尋您了。」
搜宮居然搜到椒房宮頭上來了!
唐翹起身,「我去見她。」
宮正司主糾察後宮過失,上至嬪妃下至奴婢,宮正司皆有權過問。
可這並不代表,皇后的寢宮也能任由她們擅闖。
「胡宮正這樣氣勢洶洶而來,不知道的竟以為是來興師問罪的呢。」
胡宮正被攔著不讓搜宮,眼見來了個小公主,更是心頭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