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金安,微臣審訊得知,宮中輿論謠傳竟與椒房宮的侍女有了牽扯,說是有位侍女收受賄賂才鬧出了這番陣仗。臣奉旨追查,這才前來。還請長公主莫要妨礙微臣辦事。」
景貴妃掌管宮中大權久矣,這胡宮正,早成了貴妃的人。
唐翹眸光微暗,「胡宮正手握聖旨,本宮自是不該攔,可椒房宮乃國母所居,豈能隨意擅闖?你既說審訊得的結果,是哪位侍女還是內侍指認了椒房宮,狀紙何在?證人何在?若是這些都沒有……」她微眯雙眸,眼裡寒光盡顯,「你一個宮正,誰給你的膽子擅闖椒房宮?」
她本是一個小姑娘,可往那兒一站卻也氣勢逼人。
胡宮正暗恨這長公主竟如此輕視她,話語冷著威脅道:「我奉聖旨而來,我說要查何處自然就是何處嫌疑,長公主要人證和物證,微臣立馬可叫去取,只是若誤了時辰,叫那嫌犯逃了,這罪責不知長公主擔不擔?」
這胡宮正擺明了欺負她年歲小,又才入宮不知宮中許多規矩。
可唐翹活了快三十多了,在宮中的時間比這胡宮正只多不少,自然不怕她這點子恫嚇。
「追查輿論來源,是你之職責,即便耽誤了時辰,也是你的罪,與本宮何干?本宮只告訴你,椒房宮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殿宇,若無真憑實據,就是父皇也不會如此冒犯。你輕飄飄幾句話就想搜查椒房宮,豈非太可笑了?」
胡宮正沒料到這長公主如此伶牙俐齒,可她本來也心虛,如何能拿出憑證和人證來?
唐翹卻已不再理會她,微微抬手令下,「關門,將無關之人請出去,別擾了母后安睡。」
她特地強調了「請」字,素琴聞言,自然知曉該如何做。
「放肆!本官是奉旨而來,長公主你豈能如此對我!」
唐翹冷笑呵呵,「關門。」
椒房宮的人手腳麻利的很,仗著人多,不一會兒便將人攆了出去。
素琴心下舒暢了,可到底還是不安,「宮正司在宮中橫行霸道多年了,胡宮正是貴妃的人,這次她們擺明了是想藉此事抹黑椒房宮,不管結果如何,椒房宮若是被搜宮了,皇后娘娘也沒了威信,日後更是無法統管後宮。眼下她們雖然沒進來,可就怕她們串通口供,尋了假的憑證再來搜宮。」
唐翹顧慮的也正是這個。
近年來秦國公府漸漸走了下坡路,皇后膝下無子嗣身子又不好,就連後宮之權也是在貴妃手裡,本來因著國子監女學的事情,宮中風向有稍許變化,可要是這次再叫椒房宮被搜宮抹黑了,日後還有誰會將皇后看在眼裡?
她叫人備轎,「我去一趟紫宸殿見父皇,你們守著椒房宮,不管如何,不能讓人進來。婉柔,你替我送些東西,去關雎宮。」
「她去了紫宸殿?」關雎宮內,景貴妃還昏睡著,二公主唐沁守在正殿裡,正壓著薰香。
「是,」侍女福著身子回話,「謝大姑娘還領了許多補藥來,說是給貴妃娘娘的。」
「她倒有腦子。」
侍女皺著眉頭,「只是胡宮正被攔在椒房宮外了,可要尋個人製造些由頭再去搜宮?」
「不必了。」唐沁倒是沒料到,她還有這等魄力,「一擊未中,再有就顯得刻意了。你尋人去告訴御前的人,父皇若是批完了摺子,就想法子讓父皇來看母妃。」
「是。」
「陛下,長公主來了。」
永豐帝聞言,也擱下了手中的硃筆。
「罷了,這半日來心神不寧,摺子也看不下去。」好不容易盼著的孩子沒了,他心情能好才怪了,「叫她進來吧。」
唐翹是提著食盒來的,小小一個人提著那麼大的食盒,永豐帝見了便蹙眉。
常禮連忙迎上去將那食盒接過來,「殿下怎麼不尋個人提著,可別累著您。」他背著身,趁永豐帝看不見,壓低聲音對唐翹焦急道:「陛下兩日未正經吃東西了,殿下千萬叫陛下用一些。」
唐翹頓時蹙眉,她是知曉的,父皇有時候一忙起政事來,便什麼都顧不上,今日又恰逢貴妃出事,只怕他更是什麼東西都食之無味了。
上一世父皇早逝,其實也未嘗不是被朝政和諸多事情拖垮的。
她心下憂心著,向前給他行禮,「女兒今日出宮,路過昇樓,聽聞昇樓酒菜做得極好,便想給父皇母后還有皇祖母帶一些來。」
唐褚看向那食盒,想及女兒的關懷,心頭微暖,「你有心了,放那兒吧。」
他眼下,怎麼都吃不下去。
唐翹也知曉,雖然景貴妃那胎有沒有對許多人來說無甚影響,甚至是值得幸災樂禍的事,可對唐褚而言,那是他血濃於水的孩子,是他心心念念盼了許久的。
「我聽宮裡的人說,父皇今日除了早膳後便再未進食。」她兀自去打開了食盒,將糕點一一擺出來,「弟弟沒了,父皇傷心是難免的,可無論如何不能熬壞了身子。」
「女兒前些日子生病時得了好些藥材,聽說對貴妃娘娘的身子康復也是有益處的,女兒已經叫人送去了。貴妃娘娘後福無盡,必定會好起來的。父皇莫要太憂心了。先吃些東西,否則,當真是要累垮了。」
唐褚看著這滿滿當當的吃食,竟好幾樣都是他平素喜歡的。
可見是用了心的。
「你當真是懂事極了。」他看著女兒期盼的表情,也不忍拒絕,待內侍嘗過菜後,便夾了一塊放入口中。
倒是難得的香甜。
唐翹見他總算願意吃,心裡也舒了一口氣。
「父皇多吃些,養足了精神,才好去看探看貴妃娘娘。」
歷經上一世,她無法質疑父皇與貴妃之間的情深。
年少慕艾時就喜歡上的人,怎麼可能不時刻牽腸掛肚著。
想起貴妃,唐褚便如何也吃不下去了,他看著手邊的女兒,想起皇后與貴妃這些年來僵硬的關係,頗帶了些試探的意思問:「你給貴妃送補品,是你母后的意思嗎?」
唐翹搖頭,眼帶墨色,「今日之事,叫母后想起大哥哥來難受了許久身子也更虛弱了,不久前才昏昏沉沉地睡下去。不過母后若清醒著,定然不忘去探望貴妃娘娘的。」
這話唐褚倒是信的。
他的皇后和貴妃,雖然相互都有所不喜歡的,可面上的尊重,都是給足了的。
這點是叫他最為滿意的。
不過聽女兒這樣說來,給貴妃送東西,竟是她自個兒的主意?
這顯見唐翹入宮後,皇后並未在她耳邊說什麼不切實際的話,否則如今出了良妃這檔子事,她沒理由反倒去給貴妃送東西。
唐褚就更是心頭安穩了一些,至少皇后並不是那種人云亦云的小人。
「皇后也是替朕操勞半生。」他嘆息著起身,「我先與你去椒房宮探看一二,再去關雎宮。」
椒房宮離紫宸殿並不遠,不過一刻鐘的功夫。
才繞過轉角,遠遠地便看到椒房宮大門口,吵嚷成一團。
「本官奉命而來,眼下人證物證俱在,你豈敢攔我!」
「什麼人證物證,不過是屈打成招,你當我不知曉嗎?!」
「你胡言亂語!竟敢誹謗宮正司。來人,隨本官進椒房宮去抓人!」
唐褚坐在高高的肩攆上,眼前這景象叫他狠狠擰著眉。
今日隨侍的是御前的一位中監,他喚了喚:
「吳常,你去瞧瞧,是誰在椒房宮門前鬧?」
便是這句話,已然有了護著的意思。
後宮六尚和宮正司的服飾不同於一般侍女,唐褚又如何看不出那是宮正司的人,吳常心裡明鏡似的,應了聲就趕緊奔過去了。
「誰人在此放肆!」
胡宮正一見是御前的人來了,心下一驚,卻也有恃無恐,陪笑著道:「中監,下官奉旨追查良妃一事,如今人證物證確鑿,故而才來椒房宮提人。可椒房宮之人死活不讓我進去,也不知是何緣故。」
吳常見她這時候了還在自己這裡上眼藥,心中頗覺好笑。
「胡宮正,這裡可是椒房宮。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胡宮正一愣,訕笑著:「下官奉旨……」
「奉旨?陛下讓你追查此事是不錯,可椒房宮也是你能隨便動的?」
且不說椒房宮的人與此事有沒有關聯,就算有,那也得是皇后娘娘或者陛下親自過問。何況眼下連陛下都相信皇后,又豈能容忍這些人犯上放肆。
說話間,御駕已經到了椒房宮門前。
看著胡宮正身後跟著的那許多人,唐褚臉色冷了下去。
「在椒房宮也敢輕易放肆!滾下去!」他當初也是看著宮正司協助貴妃掌宮後宮,想著定能幫貴妃查清良妃一案背後的隱因,豈料卻叫胡宮正拿著雞毛當令劍這樣放肆無禮,他氣得臉色鐵青,「此事宮正司就不必管了,吳常,此事你來負責。」
「是。」吳常辦事多利索,領著人沒一會子功夫就將宮正司的人打發走了。
唐褚這才領著女兒進門去。
皇后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她披著外衣,一臉倦態,在領著素琴和謝婉柔收拾東西。
「皇后這是在做什麼?」
皇后沒料到他會來,忙過來見禮,「妾身儀容不整,陛下恕罪。」
永豐帝親自去扶她,「聽芝芝說你又病了,怎麼不好好躺著?可是被外頭吵著了?」
皇后眸光微閃,卻沒有怪罪旁人,只道:「是我自個兒覺淺。醒了就想看看庫房裡有什麼好的補藥沒有,也好給貴妃送一些去。」
永豐帝抿唇,眼酸不已,「原本還以為,這麼多年過來,你還對當初的事情耿耿於懷。」
皇后臉上噙著病態的笑,「貴妃當年也是不小心,也怪我,自個兒沒看顧好咱們的孩子。早些年是我多疑多怪,錯怪了貴妃。如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眼下我又有了芝芝,也犯不上怨什麼了。」她笑著去摸唐翹的頭,滿臉喜愛,「我只盼著,咱們芝芝能過得好就是了。」
聞言唐褚欣慰不已。
皇后是她的結髮妻子,貴妃卻也是他此生摯愛,當年大皇子夭折的事情,他知曉皇后心頭不好受,可貴妃也是無辜,他夾在中間,為難了許多年。
沒想到如今皇后這樣體諒,他如何能不高興。
「芝芝很是懂事,有她在你身邊,朕也放心。」唐褚頭一回在椒房宮來感到這樣放鬆,「之前因為姑母喪儀之事,很是委屈了芝芝,眼下姑母入葬也快滿一月了,也該著手芝芝的冊封禮了。將她正式記入你的名下。」
皇后眼下最在意的就是這個了,能如願,她自是歡欣。
良妃的案子落在吳常手裡,沒多久也結了。
最後查出是徐良妃身邊的一個侍女,叫春杏,因記恨當初六皇子溺亡時她表姐也在侍女中受了刑罰被逐出宮去,故而在宮中散播謠言,以此報復貴妃和徐良妃二人。
這個結果叫人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又是吳常所查,自然無人再敢質疑什麼。
倒是宮外慈真大師終於鬆口,願意入宮為太后和皇后診脈一事,叫京城內外格外矚目起來。
慈真大師都願意出寺了,豈非說明其他人也有希望了?
一時間,塵浮寺前聚集的人更多了一倍。
「皇后娘娘這病症,比起五年前,是又重了許多。」慈真大師診脈完畢,就忍不住皺眉。
皇后倒是看開了,可侍坐在一旁的唐翹揪著心,「可有法子能治嗎?」
慈真大師很想告訴她皇后的病幾乎是無藥可解,卻又不忍她這樣,只得硬著頭皮道:「老朽盡力試一試。」
這孩子幫了他大忙,他又何嘗不想將她想救的人安穩下來。
「此次去東瀛,倒也學得一些新的醫術,治療皇后娘娘的病,興許能派上些用場。」
「真的?」唐翹肉眼可見地驚喜起來,倒叫皇后原本波瀾不驚的心泛起了絲絲連漪。
「老朽不敢說有十全的把握,確也願意盡力,只是外傷可醫,心病難藥。皇后娘娘也得保持心情愉悅才是。」
皇后淺笑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道:「大師盡力即可,即便不能治,也不必心有負擔。」
唐翹卻記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