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蟲語冰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湛黑的眼眸像深湖一樣,望不到底,看不出他什麼情緒。
許昭意被他盯得有些發虛,脫口而出的暢快淋漓就持續了短短几秒,她忍不住反思了下自己的言行。
——然而很不幸,她再次被爽到了。
「對不起,雖然好欠揍我還是要笑。」
許昭意不管不顧地笑彎了腰,「你是不是沒被人懟過?
就你剛剛那個表情,我真應該錄下來,每天給你播放個百八十遍。」
同桌以來,許昭意不斷用實力證明,什麼叫膽兒越來越肥。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就差沒錘桌子了。
左右她每天都在作死的邊緣伸出小jiojio,也不怕多這一次。
趙觀良和宋野交換了個視線,不約而同地從對方眼底看到一種名為驚恐的東西。
「這他媽要是換成旁人,敢這麼搞,早被大佬裱到牆上掛起來了啊!」
宋野壓了壓聲,「我真服了許妹了,每天用生命花式作死。」
「算了吧,平時我戰戰兢兢不敢招惹他,還不是一樣被錘!」
趙觀良痛苦又憤憤不平地隔空錘桌面,「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是嗎!」
「別問,問就是中國馳名雙標,問就是你不配。」
宋野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梁靖川看她眸底都起了層霧氣,有些無可奈何地挪回了視線。
他也沒計較,懶懶散散地收拾東西。
半晌沒等到他反唇相譏,許昭意有些奇怪地偏過頭,「你怎麼了?」
她不安地朝他的方向挪動了點,「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對她奇怪的腦迴路,梁靖川意外地挑了下眉。
「我開玩笑的。」
許昭意眨了下眼睛,低了低聲音,「你這麼容易就當真了?」
梁靖川沒搭腔。
「不至於吧,開個玩笑就生氣了?」
許昭意揚高了聲音,典型底氣不夠音量來湊,「那你每天懟我千百遍,我不一樣沒計較嗎,能不能不要這么小氣?」
梁靖川眼皮都沒掀一下。
「我請你吃東西行不行?」
許昭意伸手地從書包里摸出來一盒pocky,「牛奶味的,特別好吃。」
梁靖川依舊沒反應。
看他沒反應,許昭意又摸出一小盒蔓越莓餅乾,「手工烤的,口感很好。」
梁靖川掃了眼,無動於衷。
「那都給你吃怎麼樣?」
許昭意這人脾氣算不上好,在耐心告罄之前,她勉強繼續委曲求全。
她把小背包一抖,嘩啦啦地倒了一桌面,果凍、餅乾、薯片、芒果乾還有AD鈣奶,各式各樣的零食堆得跟小山似的。
「敢情你是來學校聚餐的?」
梁靖川微微一哂。
許昭意看著「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被送出去」的小零食,實在是心痛,忍了又忍,沒好氣地冷哼了聲,「都給你了,你還笑?」
「我其實不喜歡吃零食。」
梁靖川的視線從那一小摞零食上掠過,答非所問。
那敢情好,不要拉倒。
許昭意還沒什麼動作,他的手在她面前一橫,直接全部劃拉走了。
在她複雜的眸色里,梁靖川勾了勾唇。
「不過看你不捨得,我就勉強收下了。」
什麼毛病?
「您可真是我祖宗,以前求你學,你都懶得搭理。」
許昭意臉上微微笑,心底有一萬句髒話要脫口而出,「周末一起複習?」
梁靖川想到不想,淡淡應了聲。
看他答應得那麼爽快,許昭意莫名生出種被賣了還幫數錢的感覺,「你剛剛是不是壓根沒生氣?」
「我就是好奇,我同桌會不會哄哄我。」
梁靖川也不否認。
湛黑的眼眸直追著她,裹挾著似笑非笑的情緒望入她的眸底。
許昭意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想罵人,好在僅存的理智讓「神經病」三個字在脫口前咽了回去。
「做人真誠點梁同學,少套路我。」
果然好人都是相似的,而壞人各有各的套路。
——
早起推開窗,邂逅一場大霧。
約好的地點是附近新開的清吧,白天客人寥寥,很安靜。
趙觀良拉了個小群,大霧讓約好的時間後推了會兒。
不過許昭意向來起得早,索性按原來的時間,慢悠悠地步行過去。
面前突然有道黑影竄了過去,似乎是什麼寵物,鑽進了濃稠的霧氣里。
「操,什麼鬼東西?」
許昭意分神回消息,沒注意腳下,差點一腳踩上去,髒話沒忍住滾出喉管。
「你說什麼?」
低而沉的嗓音冷不丁地從她身後傳來。
許昭意猝不及防,再次被嚇到。
她條件反射地旋過身,額頭和他的下巴撞在了一起。
「你走路沒聲嗎?」
許昭意捂著額頭彎下腰,噝地倒吸了口氣。
梁靖川扶著下巴動了動,淡淡地垂眸看了她一眼,語調戲謔玩味。
「你投懷送抱的方式還挺別致。」
「要點臉吧梁靖川,」許昭意抬手錘了下他的肩膀,面無表情地將他推遠,「你站在我身後嚇唬我,還好意思說我投懷送抱?」
「我又不是故意跟著你,」梁靖川漫不經心道,「可能是上帝安排的緣分,我家離你這兒就兩條街。」
「緣分?」
許昭意輕嗤,「那上帝可能瞎了吧。」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麼也來得這麼早?」
「遛狗。」
「……大霧天遛狗,你確定不是想毒死它嗎?」
許昭意詫異地抬眸,「你家狗跟你多大仇?」
「它自己跑出來的。」
梁靖川懶洋洋地朝霧色中喚了聲,「來,二哈,過來。」
一條薩摩耶犬從大霧中躥了過來,抖了抖雪白的絨毛,乖巧可愛地圍在梁靖川的腳邊,愉快地打轉轉。
「……哥你能不能有點常識?」
許昭意一言難盡地看了他半晌,「這明明是條薩摩耶犬。」
「我知道。」
梁靖川懶懶散散地解釋道,「它有點缺心眼兒,所以名字叫二哈,以毒攻毒。」
許昭意唇角微微抽動了下,「你怎麼不乾脆叫它六個核桃?」
「二哈很乖,不跟你搶。」
梁靖川勾了勾唇,摸了摸那條薩摩耶犬的頭,丟出一顆羊奶酪。
意識到他拐彎抹角罵自己,許昭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才缺心眼,你全家都缺心眼!」
「別鬧,」梁靖川跟拎小雞仔兒似的將她帶到身前,「走了,核桃。」
「撒手,」許昭意反手拍他捏著自己後頸的手,「梁靖川你就是欠揍吧你,什麼習慣?」
「地方在哪兒?」
梁靖川也沒躲,淡聲問道。
「不遠了,就前面那家。」
清吧長得像個中藥鋪子,店門招牌就叫「藥到病除」,店門是一格一格的藥櫃小機關,裡面別有洞天。
許昭意翻了翻背包,遞給他一沓材料,「哦對了,這是我整理的知識點,你今天背一背。」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翻了翻,是她手寫列印的。
從政史地生知識點到語文字詞整理和閱讀模板,再到數理化公式和預測題型,甚至英語單詞和範文——一應俱全。
「你還挺敬業。」
他微微一哂。
「我平時記筆記,費不了多少時間。」
許昭意擺擺手,「雖然我一直管這玩意兒叫傻子速成法,不過拿來臨時抱佛腳夠用了。」
等到人來齊,許昭意半分時間都沒耽擱,直奔主題。
文科類內容不著急背,默完公式後,她挨著講預測題型,翻了幾道例題讓他倆練習。
粗略地瀏覽了遍交上來的答案,她揉了揉太陽穴。
「梁同學,有沒有人說你想像力和創造力不錯?」
「嗯?」
「我在誇你物理學得好,要不然你怎麼有本事自己造呢?」
許昭意指尖點了點卷面,「計算題公式全寫錯了。」
趙觀良掃了眼卷子,輕咳了聲,面色有些複雜。
「不用替他說話,考試前的毒打總比髮捲時的迎頭痛擊溫柔。」
許昭意看著卷面,很有挫敗感,「反正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算記憶上有漏洞,還是漏洞上有記憶?」
「這是我的卷子。」
趙觀良心痛地捂住心口。
「……」許昭意沉默了幾秒,「不是,你別灰心,其實我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按照這種水平,別人考試叫重在參與,你那叫重在摻和。」
梁靖川懶洋洋地補了一刀。
「太過分了,」被雙殺的趙觀良心痛地按住心口,「我覺得我跟你們倆分分鐘待不下去。」
「你別對他那麼兇殘,能不能委婉點。」
許昭意看了梁靖川一眼。
「那你對你同桌是不是過於兇殘?」
梁靖川對她雙標的態度很不滿。
「因材施教,你這種缺少來自社會的毒打。」
許昭意堆出假笑看著他,「不過老師很有耐心,你還有問題儘管問。」
梁靖川眉梢微微一抬。
他挑了道步驟繁瑣到能講很長時間,且問起來不侮辱智商的題,手指點了點,「這題怎麼算?」
「我看看,」許昭意快速地看了遍他的步驟,連貫又細緻地理了遍思路,「你第一步的向心力就算錯了,受力分析不對,小球在斜面上應該……」
梁靖川的視線抬了抬,落在她的面頰上,她垂眸的樣子總是溫柔又漂亮,彎翹的睫毛微微顫動,下巴很尖,唇很紅。
就這麼牽引著他的注意力,無聲無息。
許昭意並未注意,講完一遍後偏頭看向他,「你還有沒有聽不懂地地方,我可以再給你捋一遍?」
無意間抬眸,她的視線撞入他湛黑的眸底,深邃如望不到底的寒潭。
許昭意稍稍怔住。
她驀地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他們挨得很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咫尺之間。
似乎只要微微仰頸,他們就會唇齒相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