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長島冰茶
周遭像是突然安靜了下來,光線穿透稀薄的空氣從他身後劈落,他清俊的眉眼埋在陰影里,難以言明的情緒覆蓋了周身。
許昭意睫毛微微一顫,慢慢地挪開了視線,還算平靜地開口,「你能不能認真點,別……」
別看我,只看題。
「嗯?」
梁靖川懶洋洋地抬了抬視線,嗓音低緩勾耳,「怎麼了?」
要命。
許昭意捏筆的手微頓,狀似不在意地撇開了視線,心尖跟著顫了顫。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她想起黑暗的角落裡,仰首擦過他唇角的瞬間。
也是這樣,呼吸絞纏。
一旁的趙觀良沉浸在悲痛中,半晌沒聽到動靜,才抬頭詫異地看了眼,「唉,你臉怎麼那麼紅?」
許昭意薄唇微動。
還沒想好說得過去的措辭,梁靖川垂了垂視線,懶懶散散地朝後靠去,微微一哂。
「熱得。」
許昭意毫不客氣地在桌底踹了下他,無聲地剜了他一眼。
「熱得?
現在才三月底,很熱嗎?」
趙觀良莫名其妙地逡巡了一圈,「好像也沒開空調啊……」
「你再把這道題做一遍,我去點杯飲料。」
許昭意忽地截斷了他的話頭,撂下手中的筆,起了身。
「掃個碼就能下單,不用跑一趟,」趙觀良扭過頭來,莫名其妙,「不是,她怎麼跑得那麼快?」
能感覺到許昭意身形明顯的僵了,梁靖川唇角翹了翹,薄唇再次掉落兩個字。
「渴得。」
許昭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腳下像生了風,片刻都不想在此地停留。
「跑慢點,」梁靖川看著她的背影,骨節分明的手將手機調轉了個方向,語調一貫的散漫,「幫我帶杯伏爾加河。」
許昭意回眸看了他一眼,微笑著問道,「伏什麼?」
「伏爾加河。」
梁靖川耐心地重複了遍。
「什麼河?」
她眨了眨眼。
「伏爾加河。」
他耐著性子。
「伏什麼河?」
她繼續茫然。
「許昭意。」
梁靖川抬了抬視線,微微眯了下眼。
許昭意面上堆了標準的假笑,轉身朝櫃檯走去,「聽到沒,給他來杯伏地魔。」
新開的小店白天客人寥寥,足夠冷清而安靜。
店員正趴在櫃檯追劇,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竟然真順著她的話走。
「我們好像沒有這種,有配方嗎?」
她下意識地想要搜索,「可以現場為您調。」
「哦,我也不會,」許昭意不太在意地彎了彎唇,「要不你拿瓶殺蟲劑,兌上兩片耗子藥吧。」
「啊?」
店員茫然地抬眸。
「開個玩笑,」許昭意面不改色地點了點菜單,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長島冰茶、芒果班戟,還有一杯伏爾加河。」
吃瓜群眾趙觀良一直忍著沒出聲,用餘光瞄了眼梁靖川。
後者眸色淡淡的,即便聽到那聲「耗子藥」,也沒什麼反應,只無聲勾了勾唇。
趙觀良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撈起課本遮住了臉,戳開「爺爺和七個小矮人」群。
「靠,哪位大哥行行好,過來一起複習?
他倆又開始了,又他媽開始了,我太難了。」
一片死寂的企鵝群瞬間復甦,消息刷地飛快。
「誰讓你當電燈泡啊,早說了這是送人頭行為,勸你吾日三省吾身,傻否,蠢否,笨否?」
「老趙有難,八方點讚!」
「該,人家孤男寡女,你非得怵在粉紅泡泡里發光發亮,報應啊!」
「狗屁粉紅泡泡,這兩人的走向太變態了,」趙觀良視線晃了兩個來回,無語地邊搖頭邊打字,「反正不是浪漫愛情片,應該是恐怖懸疑劇。」
還他媽是那種時時刻刻想搞死對方的橋段,標題趙觀良都想好了,就叫《誰比誰更狠之無人生還》。
好在這倆人互懟五分鐘,能安生兩小時。
話題無疾而終,難得都消停下來,安靜地繼續複習。
趙觀良本來閒不住,可惜梁靖川和許昭意認真專注於一件事時話都不多,看著態度就挺冷。
他剛冒出點放鬆的念頭,就被強大的求生欲按了回去。
效率史無前例的高,再加上內容不多,他又腦子活絡,一天下來確實有成果。
「我覺得我的銀行卡有救了,甚至能提提額。」
基本解決重點題型後,趙觀良激動到千恩萬謝,就差沒三叩九拜了。
「那就為了你的錢途,這兩天多用點功。」
許昭意很有成就感,慢慢悠悠地收拾東西。
「你現在要走啊?
要不讓梁哥送你吧,」趙觀良怡然自得地轉了轉手機,賣力地製造機會,「這幾天不算安生,不是說晚上有尾隨的嘛,都上了社會新聞了,我覺得還是小心點好。」
許昭意無語地抬眸看他。
就他陰魂不散的特質,她還真有點分不清,社會新聞是真的還是他隨口瞎扯的。
「不早了,你一個人回去真的不完全,」趙觀良擋住了許昭意的去路,「你們不是家近嗎?
順路啊。」
「用不著。」
許昭意壓了下唇角,「你擋道了。」
趙觀良沒挪開,趁著梁靖川出去的空擋,他忍不住問了句,「我一直想問,你是不是看梁哥挺不順眼啊?」
「想多了,算不上,我們相處得其實挺好的。」
許昭意乾脆利落地否認三連,似真似假地輕笑了聲。
「別的不提,就為你梁哥,我成功地預防了好幾起謀殺案。」
「靠,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趙觀良還以為有什麼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的傳奇經歷,「這麼牛逼是怎麼做到的?」
「通過自我克制。」
許昭意皮笑肉不笑。
「……」
趙觀良一點都沒勉強,左右人走了也不是他最著急。
他看著許昭意的背影,不緊不慢地點了根煙,怡然自得地等著梁靖川進來。
「人呢?」
梁靖川晃了眼空掉的座位。
趙觀良敲了敲菸蒂,聳聳肩,「剛走。」
梁靖川掀起眼皮淡淡睨了眼,挺平靜的,難以捉摸的平靜。
「我可攔了啊,」趙觀良舉手作投降狀,「不過應該沒走遠,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梁靖川清淡地應了聲,拎起外套,抬腿就走。
趙觀良嘖一聲,壞笑道,「唉,梁老闆,您還真去追啊?
人家避你跟避瘟神似的,您可得——」
梁靖川突然扭過頭,不溫不涼地看了他一眼。
「成,當我沒說,」趙觀良無可奈何地頓住,作勢在自己臉上摑了下,「我閉嘴。」
——
夜色濃稠,燈火璀璨。
距離不算太遠,許昭意打包了盒熱騰騰的關東煮,捧著小紙盒,慢悠悠地踱回去。
街道上川流不息,櫥窗玻璃上映出虛影,許昭意視線微微頓住。
也不知道是趙觀良的烏鴉嘴顯靈,一語成讖了,還是她今晚太過敏感——她總覺得身後似乎真的有人跟著自己。
她微微蹙眉,加快了腳步。
路過街角時,突然橫過一隻手。
有人框住了她的脖頸,在她出聲前,猛然捂住了她。
關東煮的紙盒從手中掉落,許昭意心底咯噔一下。
她根本沒注意這人什麼時候繞過來的。
幾乎沒有思索,她屈起手肘,狠狠向後擊向他的腹部。
可惜身後的人思維快上一步,料到了她的反應,緊緊裹住了她的手肘。
力道太大,她掙脫不開。
許昭意當即狠狠朝後跺去,在對方側身閃避、手勁略松時,她旋身一個側踢,又准又狠地擊向對方的太陽穴。
下一秒,許昭意稍稍怔住。
梁靖川就站在她面前,長身玉立,骨節分明的手卡著她的腳踝,穩穩噹噹地鉗制住。
空氣中還殘留著他身上的氣息,清冷而凜冽。
許昭意大腦瞬間宕機,直勾勾地盯了他半晌。
大眼瞪小眼。
「你下手還挺狠。」
梁靖川半垂眸掠過她,率先出聲,尾音里勾著點笑。
她剛才的動作可真標準吶!
「靠。」
許昭意沒忍住罵了句,心悸感還未完全消散,「梁靖川你無不無聊啊?」
她腦子裡的恐怖小故事瘋狂滾動,「歹徒深夜挾持」都快飆出幾千字了。
她甚至有認真考慮,孤身一人手刃歹徒。
「還行。」
梁靖川斂了斂視線,勾唇笑了笑,「不放心你,所以跟過來看看。」
「不放心你大爺!不放心我你還嚇唬我?」
許昭意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卯足了勁兒罵他,「你簡直是愚蠢的土撥鼠,破了皮的蝦餃,被門夾過的核桃,你故意的吧你!」
不過幾句,麻意從腳心鑽上來,細細密密地讓人抓狂,許昭意倒吸了口氣。
「先把手撒開,我再僵著就抽筋了。」
梁靖川無聲一哂,鬆開了她。
「有嚇唬我的功夫,你還不如回家學習睡覺打遊戲。」
許昭意輕輕踢了踢腳,被氣笑了,「知不知道,業精於勤——」
「荒於你。」
梁靖川沉靜湛黑的眼眸里,映著笑意。
「聽君一席話,就知道你沒怎麼讀過書,明明是荒於『嬉』好不好,」許昭意一言難盡地糾正道,「你能不能有點——」
話未說完,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稍稍怔住。
盯了他半晌,許昭意沒什麼情緒地推開他,「你能不能有點兒正形?」
眼神只對了一瞬,梁靖川輕淡地笑笑,「我送你回家?」
「用不著,」許昭意後退了半步,面無表情指著掉落的紙盒,「你先賠我關東煮。」
空氣中還殘留著食材的香氣,香菇和小魚丸都灑了出來。
滿地狼藉。
「要不賠你一份宵夜吧?
附近有家小龍蝦很好吃。」
梁靖川凝視著她,懶懶散散地接了句。
「那行。」
許昭意點點頭,答應得挺爽塊。
梁靖川意外地揚揚眉,「你還挺好收買,一頓飯就買通了?」
「吃小龍蝦不積極,一看腦子不太行。」
許昭意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我從不跟美食過不去。」
——
復古造景的小店鬧中取靜,進門就是老街鋪、老家具,留聲機吱吱呀呀地流淌著戲曲,很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韻味。
碳烤魚喬和文和友蝦是這裡的招牌菜,蘸醬是自己調的。
許昭意滿足地像只等待投餵的小倉鼠,她安安靜靜的調好蘸醬,將散著的幾縷髮絲勾到耳後。
「你有沒有什麼忌口?」
她偏頭看了他一眼。
「無所謂。」
梁靖川納罕,似笑非笑,「你今天態度還挺好。」
「你我本無緣,全靠你花錢。」
許昭意從善如流。
美食當前的情況下,她的態度能拐上一百八十度,和善地跟他維持一下塑料同桌情。
「你夠現實的啊。」
梁靖川氣笑了。
「是你不懂享受美食的快樂。」
許昭意敷衍地嗯了聲。
她的全部興致都放在菜單上,壓根沒什麼心情反唇相譏。
「再說了,可樂是涼的,中和熱量;口味蝦是辣的,燃燒脂肪;四捨五入我就當減肥了。」
許昭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梁靖川微微一哂,視線從她身上掠過。
她半垂著視線,側臉素淨明艷,肩頸線條優美,纖腰不盈一握,骨肉勻亭的小腿修長。
微紅的眼尾工筆水墨一般勾翹著上揚,她安靜柔軟的樣子像是印在油畫裡。
漂亮,形容不出的漂亮。
她這麼能吃,竟也沒見她長胖。
說話間,身後突然有小孩子跑過來,冒冒失失地撞了過去。
許昭意躲閃不及,被撞得一個趔趄。
「唉——」
梁靖川扶了她一把,許昭意手上一歪,調好的蘸醬澆了他一手,順著手腕的線條往袖子裡流。
「不好意思。」
許昭意撂下餐碟,匆忙地抽了幾張紙巾。
「沒事。」
梁靖川擼了下袖子,幾下卷到手肘,眉眼輕淡又懶倦。
小孩子得意地抬頭,一邊鼓掌一邊幸災樂禍地笑。
許昭意無語地低頭,輕輕地撥過他的肩膀,彎了彎身道,「過分了啊,小朋友。」
話沒說完,一直裝作沒看見的中年女人突然衝過來,「你要幹什麼?
你把手鬆開!」
她牽住了孩子的手,陰陽怪氣道,「他還是個小孩子,你們上了這麼多年學,老師沒教你們寬鬆大度點?
居然跟一個孩子計較。」
小孩子有恃無恐地躲在中年女人身後,探出頭來,扮了個鬼臉。
梁靖川微微蹙眉。
許昭意不動聲色地拽了下他的衣角,聲音清晰可聞。
「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
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生著一張畜牲不如的心。」
「你說什麼呢?」
中年女人的神色陡然變了。
「沒啊,阿姨,您誤會了,」許昭意往梁靖川身後躲了躲,無辜地晃了晃手機,「我在背名人名言,考試要用的。」
中年女人慾言又止了好半晌,臉色變了又變,瞪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就拉著小孩子走了。
「哇哦,生氣了啊。」
許昭意若有所思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滿不在意地輕哼了聲,「誰還不是個寶寶了?」
「這話那位名人說的?」
「當然魯迅先生說的。」
許昭意折了下手臂,看著很無辜。
「後半句我怎麼沒聽過?」
梁靖川眉梢微微一挑。
「買一贈一,後半句是我說的。」
許昭意眯眼笑了笑,唇角漾開一枚小梨渦。
梁靖川垂眸,好笑地勾了下唇角。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壓了壓她的長髮。
「找揍是不是?」
許昭意往一側偏了偏身子,「不准摸我頭。」
恍然間突她然想到點什麼,壓了下唇角,不滿地抬眸。
「唉,你今早上摸狗頭,是不是也這動作?」
他剛剛摸頭的動作,跟清晨他拍二哈腦袋順毛的方式,可太他媽相似了。
簡直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