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蒼山洱海
教室內重新陷入黑暗。
許昭意就僵持著這個活像是鵪鶉的裝死狀態,一直到新的影片換上來。
他知道她怕鬼,所以這是同桌之間合情合理的互相幫助,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舉動——
是的,他們是無比純潔的同桌關係。
許昭意就是這麼安撫自己的。
自我催眠了兩次之後,她安心地將視線挪向屏幕。
梁靖川察覺得到她的情緒波動,視線稍微側了側,無聲地勾唇。
——
第二天清晨,學校組織春遊。
昨晚的小插曲跟電影似的,不呼即來,揮之不去,只要她閉上眼睛,就反反覆覆地在她眼前回放,沒完沒了。
許昭意克制不住地胡思亂想,結果輾轉反側了大半宿。
她趴在桌子上,動都不想動。
像一條鹹魚。
「你沒睡好?
精神這麼差。」
隔壁把承諾簽名單遞過來時,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許昭意嗯了聲,懶洋洋地給自己翻了個面。
老徐還在講台上喋喋不休地強調出遊的注意事項,「出了校門一定要注意安全,除了自由活動時間,無特殊情況儘量不要……」
底下有學生無聊地小聲嘀咕道:「老徐的台詞我都快背下來了,這都快相處一年了,怎麼就沒點兒新鮮花樣?」
「相互理解吧,老徐都一把年紀了,在他眼裡我們可能是定了時的炸彈、行走的炸藥包、隨時扣分罰他工資的小混蛋。」
「再說了,注意事項能有什麼新花樣?」
似乎感受到了學生內心的渴望與召喚,老徐離開教室前,話鋒突然一轉。
「好了,話不多說,大家出去站隊,回來記得交一篇800字遊記。」
「……剛是誰提議的新花樣?
出來受死。」
各班級的大客車相繼停在了校門附近的馬路邊,整個校園內熱鬧非凡。
體育委員整隊後,老徐再次強調了安全和紀律問題,跟隨著前面的班級浩浩蕩蕩往外走。
許昭意腳下發飄,上了客車還有些頭昏腦漲。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閉目假寐了會兒,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同桌?」
許昭意偏頭看向梁靖川,輕聲問道,「我能不能跟你換換座?」
「你求人的時候態度真是良好。」
梁靖川輕嘲。
「又開始了是嗎?」
許昭意聞言,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她解鎖了手機屏幕,調開攝像頭,調轉後對準了他的心口。
「做什麼?」
梁靖川懶洋洋地抬手,遮住了攝像頭。
「我拿攝像頭放大看看,我怎麼就找不到你心底的b數了呢?」
拇指和食指往外劃拉了兩下,許昭意調大了畫面。
「無聊。」
梁靖川微微眯了下眼,不滿地嘖了聲,動作卻順了她的意。
許昭意道了聲謝,偏頭靠著里側,合上了雙眼,「到了記得叫我。」
梁靖川淡淡地嗯了聲。
沒隔一會兒,趙觀良從前面興致勃勃地扭過頭,「唉,梁哥,我忘了問你——」
梁靖川眼皮子一撂,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許昭意枕著車窗玻璃,正睡得很熟。
玻璃窗上虛晃的映出她漂亮素淨的臉頰,和煦的風從窗戶縫隙里鑽了進來,將她耳畔的一小縷髮絲吹起,在空氣中盪開。
「睡了?」
趙觀良往他身側的位置晃了眼,訝異了會兒忍不住笑道,「不是我說啊梁老闆,你怎麼能讓妹子坐在裡面呢?」
「嗯?」
梁靖川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你沒談過戀愛吧,就是那什麼。」
趙觀良的視線明目張胆,從許昭意的腦袋挪到梁靖川的肩膀上,晃了兩三次,「你懂了吧?」
他嘖嘖連聲,壓低嗓音後的語調意味深長,「虧大發了啊。」
白白浪費了個妹子枕肩的可能性。
梁靖川確實沒想過這一茬,身形微頓,眸底閃過一絲情緒,晦暗不明。
趙觀良忍不住樂了,壞笑道,「您可真夠純情的啊,梁老闆。」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上下嘴唇一碰,「滾。」
客車突然經過緩速帶,不輕不重地震盪。
許昭意貼著內側車身,被慣性帶動著晃悠了下。
梁靖川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輕輕地撥過她的小腦袋。
他僵持著這個彆扭的動作將她扶正,另一隻手關上了車窗。
耳邊恢復了安靜,梁靖川低眸看著她。
她的睡顏沉靜,濃密的睫毛在面頰上垂落鴉青色的陰影,有種說不出來的乖巧溫柔。
操。
梁靖川心底無端地升起燥意,按了按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
許昭意一覺睡到目的地,額頭被玻璃壓出一道不太清晰的印。
鍾婷溜過來找她的時候,她揉了揉眼睛,嘴裡還念念有詞,「我的小錢錢呢?」
「在找什麼?
你東西掉了?」
鍾婷詫異地看著她。
「我剛剛左眼皮跳了,」許昭意抬手打了個呵欠,「我覺得今天可能有筆意外之財。」
「我看不義之財的可能性更大點,」鍾婷嗤之以鼻,「那你右眼皮跳的時候,是不是要請個道長驅個邪?」
「不,」許昭意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正色道,「那說明封建迷信不可取。」
鍾婷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拉了她一把,「走啦,你東西還在我這兒呢。」
山麓間風霧沉沉,林間的光線剛剛好,對面的懸崖峭壁很陡,兩山之間是條湍流的河,依稀能聽到山間的迴響。
各班起始路線並非完全相同,不過四樓班級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爬山,一群人浩浩蕩蕩往上走。
「不得不說,小仙女這身材可真絕了。」
趙觀良自上而下地晃了眼許昭意的側影,嘖了聲,「咱們學校的破校服,簡直是顏值與身材的封印符咒。」
許昭意的身影纖瘦倩麗,肩頸線條優美,窈窕的身段玲瓏有致,骨肉勻停的腿筆直而修長。
「明明長得那麼清純,身材整個一——」總覺得說完容易挨揍,趙觀良把「尤物」兩個字咽了回去,轉了話鋒,「你就說吧,剛剛在客車上有沒有後悔過換位置?」
「你沒完了?」
梁靖川抬腿踹了他一腳,冷淡地睨著他,「抽個空把自己腦子裡的黃色廢料倒一倒。」
「怎麼能叫黃色廢料呢?
這叫欣賞美的水平。」
趙觀良差點被踹地上,「我這是在勸你把握機會,靈活變通方法與手段。」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冠冕堂皇地繼續反駁道,「反正要我說啊,您可真是白瞎了一身頂配,打了個青銅局。」
梁靖川朝他勾了勾手,「來,你過來跟我交流交流心得。」
「您這架勢哪兒是交流戀愛心得啊,確定不是給我製造挨打心得?」
趙觀良警覺地往後躲開,「您這可就不夠意思了,哥們我就說句實話,怎麼老想讓我挨揍呢?」
他都上了一百八十回當了,打死也不會湊上去送人頭。
「反正聽兄弟一聲勸,機會就是靠搶、靠騙、靠製造。」
說話間,前方有人爬到石頭上喊了句,「炫邁說了,為了鼓舞士氣,率先到達山頂插小紅旗的班級,本月量化分加十分,免三次課間操。」
「炫邁又出來忽悠人了,要免就免跑操,課間操有什麼難度?」
隔壁班有人不屑一顧道。
「拉倒吧,你那是《舞動青春》嗎?
你都快自創一套廣播體操了,」宋野清了清嗓子,騷氣十足地模仿了遍隔壁班的動作和播音腔,「第四套廣播體操《群魔亂舞》,現在開始。」
「操,你們班宋野嘴怎麼那麼碎,他是不是欠揍?」
「習慣習慣就好,這丫就是個嗶嗶機。」
在前面領隊的體育委員揚了揚下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啊。」
「你是真不怕挨抽。」
鍾婷對這人有印象,挽著許昭意的手臂,偏頭晃了他一眼。
「Who care?
哥的人生座右銘就是死亡如風,常伴吾身。」
宋野勾了下唇,無所謂地搖頭晃腦道,「妹子,想不想聽聽哥的傳說?」
「有命回來再講吧。」
鍾婷對著一臉茫然的宋野同情地笑了笑,「你再不跑,可能要被人揍成一個傳說了。」
宋野扭過頭晃了眼,24班有幾個同學已經不爽地挽袖子了,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走。
他「操」了一聲,撒腿就跑。
「我太難了,我他媽上輩子可能是道高數題。」
嬉鬧間,爬山比賽就此開始。
起初都走得飛快,爬到半山腰時,間距就漸漸拉開了。
許昭意倒沒刻意博頭籌,她前面還有人,但也甩開了大部隊。
鍾婷賴在飲品店懶得走,她便獨自上山。
可能她選的路線有些偏,一路上也沒遇到熟人,倒是看到了梁靖川。
沒刻意一起,還是撞上了。
兩人一路前進,早已遠遠甩開大部隊。
梁靖川不著急,卻也不曾停下等她,跟她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許昭意帶了單反,偶爾看到漂亮的風景或者走累了,就會停下來拍兩張照。
等到查看時,許昭意才驚覺,有好幾張照片把他入了景。
她認真地看著畫面里他的身影,抱著單反遲疑了會兒。
「累了?」
意識到她停了下來,梁靖川看了她一眼。
「沒。」
許昭意若無其事地將單反收了起來。
她沒捨得刪除。
不知不覺走到了吊橋,鐵索咯吱咯吱作響,人走上去就會劇烈的晃動。
這是最近的一條路,隔遠一點還有看著更安全的石橋。
許昭意有些猶豫,沒想好是否繞路。
「不敢?」
梁靖川在鐵索橋上站定,側身看了她一眼。
聽得出他嗓音里勾著點笑,許昭意瞪了他一眼,毫無波瀾道,「燕京一中二十班小許同學提醒你,裝逼千萬種,安全第一條,不走尋常路,遲早兩行淚。」
梁靖川笑笑,突然朝她這個方向走了過來,向她伸出手。
「來。」
許昭意抿了下唇,拍了下他的手,從他身側繞過去,「我自己能走。」
梁靖川挑了下眉,也不勉強。
逞強的後果就是,她還沒走出兩步,就因為鐵索的劇烈搖晃想要折返。
「梁靖川你別動!」
許昭意揚高了聲音。
「……我沒動,剛剛是你在走。」
梁靖川定在她身後,無可奈何道,「你等等。」
這次真的是他朝她走過去。
腳下的橋面一晃,許昭意輕呼了聲,慌亂中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故意的吧你!」
「害怕你還上來?」
梁靖川有些好笑地低眸,「你恐高?」
「不是,」許昭意抿了下唇,有些煩躁地將手挪回了鎖鏈,「我平衡感不好,所以不太喜歡這種搖搖晃晃的東西。」
換成攀岩滑索,絕大多數人不是她的對手,但是過獨木橋吊橋,真的讓她窒息。
「而且,」許昭意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個女孩子。」
梁靖川短促地笑了聲。
「過分了,笑什麼笑?」
許昭意咬了下牙,視線一瞬不瞬,「有病病是不是?」
也不知道哪兒戳到他的笑點了,他就當著她的面,突然笑了。
許昭意忍無可忍,伸手指了下山路邊緣,「看到那兒了嗎?」
「嗯?」
梁靖川懶懶散散地應了聲,嗓音里還勾著未散的笑意。
「走兩步,沒病去懸崖邊走兩步。」
許昭意面無表情。
「良心不痛嗎?」
梁靖川看著她緊緊抓著鏈條的手,似笑非笑地嚇唬她,「你不說兩句好聽的,我今天可能就把你扔這兒了。」
事實證明,她的良心不僅不會痛,還活蹦亂跳。
「您聽聽,自己是不是也沒好到哪兒去。」
許昭意堆了滿臉假笑,反唇相譏,「您說得是人話嗎?」
「回去吧。」
「什麼?」
許昭意沒反應過來。
「老徐看到了,估計會心肌梗塞,不著急走近路。」
梁靖川淡聲道。
這理由其實有點扯,偏偏他面上沒什麼情緒。
不過他給了個台階下,許昭意也沒想不開非要挑戰自我。
「我胳膊可以借你。」
梁靖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許昭意不想提剛剛丟人現眼的一幕,也沒矯情,抱住了他的手臂,口吻生硬,「快走。」
繞了遠路,他們到達山頂的時候,二十班的大部隊離這裡還有段不短的距離。
山頂有座寺廟。
林間的空氣清新而潮濕,寺廟森嚴肅穆,檀香和木葉的清香交匯,渺渺梵音伴隨著沉悶的鐘聲散入風中,飄蕩在雲霧繚繞的深處。
閒著無聊,兩人往寺廟裡逛了逛。
梁靖川抽出三根檀香,點燃後上下輕擺幾下熄滅火頭,拇指與食指輕夾、三指張開伸直,輕抵香尾平舉至眉齊,平視佛像敬拜了三次,插香、禮佛。
「你沒什麼想求的,還是願望短?」
許昭意見他禮數做得這麼細緻周全,低念的步驟倒是省了,微微詫異。
「我不信這些。」
梁靖川半斂著視線,懶懶散散道。
他素來混慣了,不過老爺子喜歡鑽研佛法,小時候被帶在身邊耳濡目染,來這裡時往日秉性也有所收斂。
「那我就不一樣了,我常懷虔誠和敬畏。」
上香禮佛後,許昭意跪在蒲團上,閉上眼睛抱著簽筒輕輕晃了晃。
啪嗒一聲,一根簽文掉在了地上。
許昭意撿起簽文,晃了眼最下端的「半吉」,連內容都懶得掠過去,直接將它放回了簽筒。
「不去解簽?」
「我不喜歡半吉,解了不是平添煩惱嗎?」
許昭意回答得理所當然,「再擲一次。」
「你的虔誠和敬畏還挺另類。」
梁靖川挑了下眉,沒料到她能把強盜邏輯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沒聽人說嘛,牢牢掌握在手裡的才是自己的,包括命運。」
許昭意跪在蒲團上偏頭看向他,彎了下唇角,「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是原則。」
梁靖川輕笑了聲,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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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升天,鸞鳳相會,名聞天下,隆昌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