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南風過境
許昭意角度太刁鑽,他不回答就意味著心虛和默認,回答得不好那他倆可能沒以後了,橫豎都是一死。
試卷題送分,她提問送命。
梁靖川側著身子朝後靠去,垂眸凝視著她,刻意壓低的嗓音低緩勾耳,「因為我想跟你一起。」
很鬼使神差的一句,沒經過什麼思索,就滾出了喉管。
許昭意畫輔助線的手微抖,啪嗒一聲,原木鉛筆滾落在地上。
大約是跟他處久了,被刺激出了免疫能力,她不吃這一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話留著糊弄別人吧。」
終止詭異氛圍的是老徐。
「成績單已經投在屏幕上了,花幾分鐘簡單說下情況。」
老徐晃了眼大屏幕,手指點了點桌面的成績單,「這次階段考試咱們班表現不錯,年級前十占了四個,其中年級第一和第二都是咱們班的。」
隨著他的動作,所有人的注意力聚集在成績單前兩行,教室內的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
「這次試題不簡單,年級第三才剛夠1000,咱們班許昭意同學總分1022,位列第二。」
老徐抱著萬年不變的土裡土氣小水杯,難得露出欣慰的老父親笑容,「梁靖川同學總分1023,年級第一。」
教室內陷入死寂,就跟從頭到腳被雷劈了似的,難以置信。
「靠。」
不知道誰沒忍住驚嘆了句,底下夾雜著倒抽氣聲和幾個女生的悄聲交談。
「別人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大佬五年裝逼,三年摸魚,人生不易,在線嘆氣。」
「我還每天氪肝學習呢,居然不如他隨隨便便,我真的瑞思拜。」
「別說了,我等來人間一趟,可能只是為了充數。」
老實說,梁靖川平時就很招眼。
表白牆上現在還有女生放話,期待自己在有生之年,被他懟在貼著「核心價值觀」的學校走廊壁咚;男生表面不屑一顧,實際挖空心思想成為他,以便順手裝個逼。
但誰也沒過他會是年級第一。
畢竟這是個把「不務正業」掛在臉上的主兒:上課踏著鈴聲來,下課經常不見人影,家裡有權有勢,平時擺著張莫挨老子的臉,打架鬥毆一類的江湖傳說遍地——他實在不像學霸那塊料。
結果他頂著校霸的標配,還要搶學霸的飯碗。
視線齊刷刷地聚集在靠窗的角落裡,許昭意莫名覺得像置身馬戲團正中央,只不過老徐在,都安靜著呢。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教室內的聲音徹底沸了起來。
「你們倆的成績也太變態了吧?
跟隔壁顏宴簡直一個路數,」宋野扭過頭來嘖聲道,「要不是他這次缺考,年級前三神仙打架。」
兩人都沒多少反應,倒是趙觀良眼觀鼻鼻觀心,忍不住想笑,「梁老闆,就不應該突然做那麼多題,循序漸進才能讓人有個心理準備是不是?」
他幸災樂禍,「我跟你說,關係崩了的時候沒有一道題是無辜的。」
梁靖川眼皮子一撩,抬腳把他踹地上。
宋野在一旁笑出了鵝叫。
許昭意壓根不理解他興奮的勁兒,收拾完東西,她剛要起身,肩上陡然一沉。
梁靖川忽然按住她的肩膀,迫使讓她落座。
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他手上一帶,將她連人帶座椅拖回。
距離頃刻拉近。
「你幹嘛?」
許昭意扶了下桌面,被他連貫的動作弄得有些發懵。
「哇哦。」
前桌不約而同地發出吃瓜的聲音,然後特有眼力勁兒地轉過身去,「快走快走,要殺狗了。」
「哪有人這麼形容自己,誰是狗?」
宋野跟著他一唱一和,「哦,單身狗也是狗。」
神經病吧這幫人。
許昭意無言了半晌,又問了遍,「你到底想幹嘛?」
「說完再走,」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不然你明天還生氣怎麼辦?」
「大清亡了,獨裁專制不可取。」
許昭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生不生氣你管得著嗎?」
沒等他搭腔,她的視線在梁靖川和自己之間掃了個來回,突然道,「要不你趕緊回家睡一覺吧,說不定問題就全解決了。」
「嗯?」
挺沒頭沒尾的一句,他反應了兩秒也沒明白。
「做個夢我就原諒你了,」許昭意特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夢裡什麼都有。」
梁靖川氣笑了。
「不過我還真有問題想問,」許昭意不解地看著他,「你摸底考成績怎麼回事?」
「懶得做。」
梁靖川言簡意賅。
「就這樣?」
許昭意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很不理解。
「好學生不好當,成績太高容易被期待,平時會被上綱上線,再想惹事就不自由了。」
梁靖川懶洋洋地朝後靠去,難得耐心地解釋了句,「所以我喜歡低調點。」
「你這是在跟我炫耀。」
許昭意捂住心口冷言道。
他的成績哪兒低調?
梁靖川默了兩秒,從善如流,「那我下次考低點兒?」
「你這是看不起我。」
許昭意面無表情,「我不需要你放水。」
「過分了啊。」
梁靖川視線下撤,「死刑都有申請死緩的可能呢,你一點機會都不給?」
「我們學渣的玻璃心都很脆弱。」
許昭意皮笑肉不笑,「體諒一下,學神。」
梁靖川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懶散地挑了下唇,不知道是不是氣的。
「我錯了,許昭意。」
他的嗓音突然低了下來,無奈又挫敗。
許昭意睫毛微顫了下,聲音戛然而止。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周遭沉寂中透著點詭異。
在他微微傾身,打算再重複一遍的時候,許昭意驀地反應過來,「打住。」
她輕咳了聲,站起身來後退了幾步,「我沒生氣。」
梁靖川的視線無聲地落在她臉上,隨著她的動作上挪。
「反正我沒生氣,」許昭意無端地感到心虛,半分停留的意思都沒了,「就這樣吧,翻篇了。」
她轉身就走,幾乎落荒而逃。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剛剛竟然聽出種「他拿她沒轍,覺得她無理取鬧,卻又肯縱容」的意味。
這可太詭異了。
——
早起推開窗,邂逅一場薄霧。
樓下有點吵,下樓時許昭意附近就有女生在雀躍和激動,壓低了聲音拽著同伴下樓。
她也沒在意,直到出了學生公寓,才朝關注焦點看去。
視線剛漫不經心地掠過,就飛快地扯回。
許昭意定在原地,盯著梁靖川反應了好幾秒,「你怎麼在這兒?」
梁靖川微攏了眉,渾身籠罩著「生人勿近」的感覺,挺不耐煩的。
聽到她的聲音,他掀了掀眼皮,懶懶散散地將紙袋朝她遞過去,「給你帶早餐。」
許昭意瞬間清醒了。
她也沒接東西,拽著他的手腕就往僻靜處帶,著急的模樣像是鄉下窮親戚到訪。
梁靖川的視線在她的手上停留了幾秒,慢悠悠地往上挪。
「我很見不得人?」
「你想什麼呢,哥?」
許昭意稍怔,反應過來時快無語了,「咱倆這樣看像早戀的,宿管嘴特別碎,一準兒跟老徐打小報告,到時候說都說不清楚。」
梁靖川微微頷首,「道理我都懂,但是這環境——」
他環視了下四周,看著這犄角旮旯的環境,無端生笑,「你不覺得更說不清嗎?」
許昭意被噎了下,梗著脖子瞪了他一眼,「那你要是不在乎,下次咱倆直接到老徐辦公室晃悠。」
「也不是不可以。」
他還真挺認真地思索了兩秒,半笑不笑。
許昭意被刺激得失語了。
她突然抬手,捏著鑰匙鏈上的絨毛球,輕戳了下他的臉頰。
梁靖川稍怔,「怎麼了?」
「我就好奇你臉還在嗎?
你還要臉嗎梁靖川?」
梁靖川沉默地看了她幾秒,修長的手指一撥,調轉了她手中的東西,指向她的心口。
許昭意縮了下肩膀,下意識地往後躲,「你幹嘛?」
「我也好奇,你還有良心嗎許昭意?」
梁靖川湛黑的眼眸攫住她,沒什麼表情,「店門沒開,我在外面等了半個小時。」
許昭意突然很想笑,她低低地哦了聲,「那太可惜了,你今天出門沒看天氣預報。」
料到他不解其意,她指了指天空,「如果下點雨,再配上悲情音樂,可能更讓人心疼。」
「你還挺絕情啊。」
梁靖川氣笑了,將紙袋遞到她手裡。
看她不吭聲,他以為她這半天的沉默是在壓抑情緒,「還生氣嗎?」
其實許昭意並沒往心裡去。
「沒有,昨天就說了,我沒生氣。」
她偏過頭,歪了歪腦袋,「我就是一直想不通,你整天不學習怎麼成績那麼好?」
「誰說我沒學習?」
梁靖川無奈地看著她,「我上課有認真聽講,就是作業做得不太積極,但是涉及的題型我都有做。」
「行的吧,甘拜下風。」
許昭意拆開紙袋,畢竟吃人嘴軟,她也沒繼續嗆他,「下次別給我帶了,願賭服輸,明天我給你帶早餐。」
梁靖川懶洋洋地嗯了聲。
——
學校里小道消息傳得飛快,八卦大約是人類的通性,中午梁靖川不在,鍾婷按捺不住好奇心,問了一路。
「就是一份早餐,你不也送過嗎,到底有什麼稀奇的?
我還打賭輸給他一個月呢。」
許昭意看著她求瓜若渴的眼神,表情一言難盡。
「多好的相處機會啊,你是木頭嗎?」
鍾婷有些失望,「你居然拿來計較成績了。」
「我沒計較這個,我當時就是想不通他幹嘛忽悠我補習,」許昭意耐心地解釋道,「設身處地想想,你不會介意?」
「我為什麼要介意啊?
大佬長得那麼好看。」
鍾婷不假思索地反駁道。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嗎?」
「有啊,」鍾婷理所當然地拍了下桌面,「我大天秤顏控本控,外貌協會資深會員,像這種無關緊要的錯誤,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你能不能別老看臉?」
許昭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也行,」鍾婷點了點頭,「就看對方愛心夠不夠了。」
她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湊出個心形。
「比心算什麼奇葩要求?」
許昭意稍怔。
「想什麼呢,比心多庸俗。」
鍾婷捻了捻手指,做出個數鈔票的動作,「我是說向錢看啊。」
「談錢更庸俗好吧?」
「反正我不管,一謀財、二謀色,這就是我人生的兩大樂趣。」
鍾婷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顆小虎牙,「女孩子喜歡的樣子大佬都有,這就是我理想型。」
「你別代表所有女孩子,我有點想吐。」
許昭意微笑著扶著胃。
「行吧,你都不急靠什麼心,」鍾婷嗤她,「要回去嗎?」
「我不困,你自己回去吧,」許昭意坐在鞦韆架上,「我要在這透透氣。」
操場的角落裡沒什麼人來,春蟬聲漸起,附近的鐵絲網上攀爬著野薔薇,微風掠過時幽香襲人。
許昭意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鞦韆慢悠悠地晃動起來。
「你別跟著我。」
鐵絲網被籃球砸得哐啷一聲巨響,許昭意嚇了一跳,回眸看了眼,稍稍怔住。
梁靖川剛打完球,潤濕的碎發下眸色沉鬱,周身籠罩著不耐的感覺。
附近停了輛西貝爾,一個中年女人下了車,叫住已經走了幾步的梁靖川,「靖川。」
校外車輛駛入本身很罕見,這女人有通身不俗,歲月沒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
「你爸早上只是在氣頭上,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該跟他置氣。」
「這不是正好如你意嗎?」
梁靖川扯了下唇角,笑意不達眼底。
「我只是希望你別誤會。」
中年女人對他的話里的諷刺置若罔聞,也沒惱,淡淡地笑了笑。
「管好你自己的兒子吧,我不需要你在這裡虛情假意。」
梁靖川嗓音里沒多少情緒,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教育我?」
這一眼冷淡而陰鷙,像尖頂的冰凌滾落在皮膚上,凍得人肌骨皆寒。
八點檔豪門恩怨?
直覺留下來沒什麼好事,許昭意很想走,可惜想離開這裡,就只能從他眼前晃悠過去。
進退兩難。
許昭意深吸了口氣,重新把耳機戴了回去,坐在這裡等他們離開。
不快的局面結束得很快,車子終於駛離,但梁靖川沒有走,煙尾抵在薄唇上,他點了支煙。
許昭意有些恍惚,她沒見過他沉鬱的樣子。
青色的煙霧繚繞上升,覆蓋了他陰冷的面色。
她耐著性子陪他耗在這裡。
嗡嗡——
插著耳機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在寂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梁靖川動作微頓,偏過頭來。
壞了。
來不及找地方躲起來,梁靖川湛黑的眼眸微眯了下,落在了她身上。
他眼底的輕寒寡冷來不及收斂,像是在冰雪裡浸過似的。
許昭意滿腦子就掉下兩句話:
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他是不是想殺人滅口?
周遭陷入沉寂,氛圍微妙間透著點詭異的凝重和尷尬。
他沒說話。
她也沒有。
良久,許昭意終於受不了這樣的對視,解釋道,「我沒打算偷聽,我之前就在這裡的。」
她攤開手心,「而且我戴了耳機。」
梁靖川掐了煙,依舊沉默地看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著太扯,毫無說服力,氣氛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加沉悶了。
「算了,說這些好像沒意義。」
許昭意彎腰撈起地上的籃球,「solo一局怎麼樣?」
「什麼?」
梁靖川有些意外。
「你現在不是挺不痛快嗎?
給你個宣洩情緒的機會。」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感同身受。
許昭意不想過問,但卻沒辦法說服自己一走了之。
所以她只能換種方式。
許昭意平靜地看著他,纖細的手指在兩人間來回比劃了下。
「單挑,就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