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無君無父

2024-08-04 02:19:15 作者: 何人奏我長河吟
  第92章 無君無父

  交手六十合後,那些被雷火煙雲震翻的軍士們也緩過了氣,朝著淳于瓊與葉橫舟交戰的戰場圍了過來。

  但翻山越嶺、攀岩歷巒如履平地的他們,此時卻走得小心翼翼、甚至是踉踉蹌蹌、歪歪扭扭,就像一片洶洶黑潮,緩慢地堆擠過來。

  八百軍士們只覺腳下這片鬆軟林地,好像驟然變成了一面牛皮大鼓,葉橫舟與淳于瓊的每次碰撞,都像是無形重錘在敲擊鼓面,震得草木紛飛、碎石四濺、泥土翻卷、山石搖晃。

  戰場中,隱約可見十九道縱橫羅列的平直線條,構成一面懸空棋盤,兩條模糊不清,宛如風暴肆虐的身影,踩著線條交錯而成的網格,刀劍相對,糾纏死斗。

  越靠近戰場正中的地方,就被兩股鋒芒斬裂得越破碎,化作一片細密的齏粉,這些粉末被紛亂氣流帶動,形成一片雲煙塵霧,一波一波地朝四面八方盪開,卻又撞碎在縱橫十九道的劍陣邊界上。

  若自天穹俯瞰人間戰場,此情此景,倒像是瓊宮神人分割地面為棋盤,牽月光為線,撥動兩枚棋子,互相對弈。

  雖看似倚靠劍陣構築的地利,與全軍豐厚的濁氣儲備占盡上風,可淳于瓊卻是越打越驚疑。

  ——這到底是哪兒來的道人?

  他感覺得出來,若對方有心阻攔劍陣成形,大可在中途便將手中那把神兵的力量盡數解放出來,此時這幅模樣,分明是為自己留出餘地,好一觀自家武藝。

  但這就說不通了,若此人真是黃巾餘孽,怎會沒有會過這盛傳西園全軍的《萬軍橫世篇》?

  而且,對方的手段,根本就迥然不同於仙道、兵道兩家,更不可能是皇朝龍氣之流,這到底煉的是哪門子功夫?

  但有一點,淳于瓊可以肯定,這廝來歷絕對不凡,那刀法中的氣魄,爭殺時的機變,非身經百戰者不能具。

  思考中,淳于瓊一劍直刺,葉橫舟手腕一翻,以刀面架住這一劍。勁氣交擊,雷光炸成縷縷電流,四散蕩開,將本就坑坑窪窪的山坡再炸出幾個凹陷。

  淳于瓊手中變化卻絲毫不慢,緊跟著葉橫舟,擰轉手腕,反手上挑,暗紅劍刃裹挾著濃郁濁氣,騰動成一道光影,劈開葉橫舟的護身氣勁,直指其人下顎,

  這一劍乃淳于瓊本能的變化,可剛揮到一半,一陣強烈的光芒,就刺進了他的眼眸。

  那光,來自葉橫舟的刀!

  在這一剎那,淳于瓊只覺空氣中充滿了森然刺骨的鋒銳氣機,以及暴烈難當的怒雷電勁。兩者合力,勢要將他整個人斬斷再電亟成一堆焦炭。

  這種感覺雖是強烈,但淳于瓊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宿將,哪怕真箇是白刃加身、五雷轟頂,他也不會動容絲毫,又怎會被這種「虛幻」輕易嚇倒。

  他只是疑惑,這種蓄勢待發、不吐不快的氣勢,怎會在下一剎那突然消失了?

  就像是抽緊到極限的弓弦,忽然恢復了原狀那樣。看不見這股力量宣洩的過程,也看不見箭矢劃出的軌跡。

  這完全不符合武學常理的變化,令淳于瓊警惕倍增。

  ——究竟在何處?

  疑竇方生,答案就以淳于瓊最難以接受的方式,出現在他眼前。

  在他身前!

  紫雷刀光竟似自虛空中突然而生,被鬼神所持,無往無終,只為在淳于瓊脖頸間走一遭而來!


  正是戴天流刀劍術的秘傳絕式——六塵散魄無縫劍!

  一尺、七寸、五寸!

  最後三寸,刀光還未真正及體,淳于瓊脖頸處的堅韌皮膜,已被銳勁割開,滲出焦熱滾燙的血來。

  就在此時,一股明黃色的光焰自淳于瓊身上騰起,如真如幻,焰色飛舞,化作一條形貌雖稍顯模糊,仍是看得出大致輪廓的猙獰怪龍,攔在刀光前。

  本就對龍氣相當牴觸的雷刀再度躁動起來,可這股皇朝龍氣比之趙延那道,不知濃郁凝練了多少倍,竟能將這刀光稍作阻攔。

  有這分毫時間,淳于瓊終究反應過來,暴喝一聲,抽身急退。

  於此同時,一種「恥辱」就在他心頭不受控制地湧出。

  淳于瓊不願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如果沒有這股皇朝龍氣護體,他已被面前這逆黨賊子摘了頭顱!

  這是什麼刀?!

  先機一失,再不能自制,淳于瓊身形一退,竟然急掠十丈,直到土坡與密林的分界處,撞上一名領頭的西園軍劍士才堪堪止步。

  此時此刻,距離葉橫舟出手撼動軍陣,淳于瓊應敵起,也只過去了半炷香。

  可也就是這半炷香的戰鬥,已令西園軍眾人同感震撼。

  面對嚴陣以待的淳于瓊與八百西園劍士,葉橫舟慢悠悠地走到兩道斷崖正中的峽谷前,他手中雷刀指地,電勁深沉內斂,明滅不定。

  強行突破縱橫劍陣,施展六塵散魂無縫劍刺殺淳于瓊,也令葉橫舟付出了代價。

  他卻毫不顧忌地將這一點展現出來,抬起左手袖子,抹去了嘴角滲出的血絲。

  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就令西園軍眾將不約而同地感到一種「屈辱」。

  看著他們的表情,葉橫舟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暗自頷首。

  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此界兵家武道的確頗為精妙,能以濁氣為憑,將虛無縹緲的戰志、軍心都能化作實質性的力量。

  可葉橫舟明白,這種東西固然能夠將全軍戰力做突破式地提升,也極其容易受到影響。

  被人孤身壓制整支軍隊,無疑是打擊其信心鬥志的最好方式。

  淳于瓊此時已調整好渾身氣息,他斜提中興劍,注視葉橫舟,沉聲道:

  「你根本不是太平道的人,何必學黃巾賊的做法,自誤前程?」

  雖然葉橫舟並未通報姓名,但淳于瓊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那個壓服張燕,將整個黑山軍收編整改的神秘強者。

  先前一戰,這年輕人展現出來的武功、應變、乃至手上那把神兵,都已令淳于瓊震撼莫名。

  要知道,天下間的存世神兵,或許滿打滿算都不足百數,那是何等稀罕的物事?

  就連淳于瓊這位手握重兵,負責護衛京畿的西園軍右校尉都未能擁有一把。

  能手持如此重寶者,無論他是何出身,有何來歷,都稱得上一句有氣運在身。

  霸王斷刃的兵主,董卓董仲穎,不也是因此而發家?

  淳于瓊深深看著葉橫舟,分析道:

  「年輕人,你手中那把刀,應該是霸王斷刃的另一部分吧,身後背著那把劍,也該是神兵品級。

  可你無大軍可御,縱有兩把神兵,又能如何,神劍空利,英雄無用武之地,你當真甘心嗎?」

  葉橫舟知道,淳于瓊這話的確也是實情。

  對此界的兵家大將來說,神兵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兵解入體後,能用自身攜帶的神能靈力,協助兵主承載更多軍陣濁氣。

  雖說兵仙改良了軍陣之法,在生前達到了「多多益善」的境界,可似他這種人物,千古以來又有多少?

  一個也嫌太多。

  所以後世將領想要承載濁氣,還是要看個人的武學修為、體魄堅韌程度,以及手中兵刃的強度。

  似淳于瓊這種當世一流的兵家強者,若不依賴中興劍,每一招使出,也不過只能容納百來人的濁氣,再多的也只能當做儲備,用來提升持續作戰時間,而不能用來提升瞬間爆發。

  可若有中興劍幫忙負擔多餘壓力,淳于瓊便可以將自己的瞬間爆發翻倍,甚至能夠與藉助雷刀神能的葉橫舟相抗衡。

  所以,在淳于瓊看來,葉橫舟雖是手持神兵,卻無法將其功效發揮到最強,實在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可葉橫舟聽到這裡,卻只在思考一個問題。

  此界那些手持神兵,麾下又有精兵強將的兵家強者們,究竟能夠強悍到什麼程度?

  而我若是全力全開,又能否與他們較量一番了?!

  想到這裡,葉橫舟實在是有些按捺不住,躍躍欲試。

  淳于瓊當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而是稍頓了頓,給葉橫舟留出點思考的時間後,便接著說了下去。

  「你的武藝雖也稱得上不凡,在洛陽都算是一流人物,可像你這種人,當初黃巾軍又何曾少了?到頭來,他們又做成了什麼事?」

  他搖搖頭,對葉橫舟下了結論:

  「憑你現在手裡這些本錢,想要學太平道,根本是痴心妄想。可你若願意帶著黑山軍這幫人,歸順朝廷,我願表伱做「平難中郎將」,鎮守河北。

  屆時,你憑藉兩柄神兵之力,遲早能在軍中闖出名頭,以將軍身份建功立業,豈不比帶一群賊寇要好太多?」

  在領兵來此之前,淳于瓊本以為收服張燕,重整黑山軍,打殺趙延的乃是黃巾餘孽,故而來得極為迅速,且戰意堅決。

  可當淳于瓊真正與葉橫舟會過一次,領教過這名道人的厲害,又知道此人並非黃巾賊子後,這個想法又迥然一變。

  既然非是誠心信黃天的瘋子,那就是可以拉攏、可以合作的。

  其實葉橫舟做的那些事裡,最嚴重的,就是殺了趙延這個比兩千石的城門校尉。

  可說實話……這也實在算不了什麼。

  畢竟大漢朝自有國情在此,殺人放火舉孝廉,囂張跋扈建功業,以下凌上做名臣,那都是自然之理,根本沒什麼好說道的。

  本朝名臣,司隸校尉陽球陽方正,就是一個明證。

  他少年時見郡中吏員侮辱自家母親,當即集結數十少年人,將其人梟首移族,由此名動天下,得以舉孝廉。

  更何況,趙延本就是個宦官子弟,死了就死了,這事若是傳到那些公族耳中,指不定還樂得給葉橫舟再表個雜號將軍呢。


  說到底,淳于瓊之所以臨時改變想法,就是有感於葉橫舟武力非凡,憑自己這八百人,若要強行征討,只怕就算能搗毀敵巢,也難以留住此人。

  作為一個習慣做事的將軍,淳于瓊雖然重視漢室顏面,卻也分得清楚面子和里子孰輕孰重。

  所以,他會為了剿滅一群膽大包天的黃巾餘孽,不計代價地動用八百精銳,晝夜奔襲太行山,也會對葉橫舟這個來歷不明,武藝超卓,韜略非凡的少年人苦苦勸說。

  說到底,淳于瓊的目的十分簡單,就是為了朝廷能少死點人,少花點錢。

  他之所以要費盡心思維持漢室顏面、天子權威,同樣是基於這一點。

  如果招安這幫賊子,能夠讓太行山、乃至在其影響下的整個漳水流域、河北地區都安定下來,那淳于瓊認為,折損一些顏面,也無可厚非。

  更何況,天下稍有見識者都知道,「漢室顏面」這四個字,對如今的朝廷來說,不過是一塊殘破不堪遮羞布而已。

  實話講,淳于瓊這番言語,的確是說得頗有水平,既有吹捧,又有暗含威脅的提點,還給出了一番遠大前程的描繪,實在是詳實至極。

  如果葉橫舟真是個身懷絕技,偶然落草的少年將才,指不定就跟著淳于瓊走了。

  畢竟在如今這個武風昌盛的時代,為國家建功立業的志氣,一直是刻在每個漢家兒郎骨子裡的東西。

  越有本事的人,越是如此。

  冠軍侯、班定遠等人的故事能夠風行天下,不是沒有理由的。

  哪怕是後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曹孟德,最開始的夢想,也只是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望封侯作征西將軍。

  可惜,葉橫舟非但不是漢朝人,甚至都不是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人,對他來說,建功立業四個字,終究只是虛話。

  所以,淳于瓊這番話,註定是拋媚眼給瞎子看,白費功夫。

  葉橫舟搖頭,否定道:

  「錯了,不是我要跟著黃巾攪事,而是太平道願意跟著我做事。」

  淳于瓊眯起眼,握住劍柄的右手五指越發用力:

  「所以,你是誠心謀逆?」

  葉橫舟頷首,坦然道:

  「然也。」

  即使是在討論造反這種事,他也說得坦坦蕩蕩,甚至是昂首挺胸,沒有絲毫敬畏之心。

  見葉橫舟這般模樣,淳于瓊沒有說話,只是胸中殺意更堅。

  他已看出來,眼前之人雖然年輕,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君無父之輩。

  如此人物,不殺不足以安天下。

  看著淳于瓊,葉橫舟心中也頗為感慨。

  從淳于瓊根本沒考慮過,自己差點一刀劈死他這件事,便開始誠心實意地招安來看,此人的確稱得上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站在朝廷的立場上考慮,全無私心慾念。

  不過,對待這種敵方忠臣,正該殺之以全其忠,覆之以挽其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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