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激戰
——對手不過是一幫賊寇而已,何能與我等正面對敵?
雖然被推鋒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在短暫整頓過來後,西園將士們就帶著這樣志滿意得的信心與力氣沖了上去。
兩軍一經交戰,這片平原戰場立刻演變成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盤,士兵的屍體和殘肢斷臂伴隨著金鼓鏗鏘聲,充滿了這片空間。
然後,他們就發現一件事。
——不對,很不對。
在第一次衝擊發生時,黃巾力士們選擇各自結成圓陣,如同礁石一般,在西園軍猛烈的衝擊下,也保持著即便開裂也不倒下的剛強姿態,更硬生生站住了腳跟,不至於一擊而潰。
於此同時,陣中的百餘名太平道士也發動了各自籌備已久的道術和法寶。
有的念動淨三業神咒,只見瑩潤白光在戰場各處閃動,彌合黃巾力士們皮肉上的傷痕。
有的祭起黃神越章印,短暫遲緩局部戰場西園軍將士的動作,使其千錘百鍊的劍術招式出現破綻,令黃巾力士們有機可乘。
有的則是催動起紙符,化作一支支金光燦然的兵馬,雜在黃巾力士中,混淆西園軍的判斷。
儘管明眼人都知道,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黃巾力士們結成的圓陣仍是不免被占據上風的西園軍逐一啃開,吞食,但這在這個過程中,西園軍究竟要付出多少代價、丟下多少具屍首?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方法莫過於陣斬對方大將,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打擊對方士氣。
這個目標實在是好找的很,因為典韋一直衝殺在全軍最前方,大旗和金鼓都在他身後,向四面八方的敵軍傲慢地宣告著自己的所在。
就在他奮勇衝殺時,兩條劍光猝然閃過,正是蹇碩帳下那兩名受命而來的親衛。
典韋虎軀猛然一震,覆蓋體表錚然金光頓時碎裂,他渾身上下都炸開血光,那血不是在浸,不是在流,而是在噴。
那兩名猛襲得手的親衛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譏笑與得意。
這兩人並非是普通西園士卒,而是由帝師王越親傳劍術的入室弟子,平日裡都是負責守衛皇家重地九龍壁,時時沐浴天子龍氣,深受皇恩,向來是目空一切,驕縱自負。
蹇碩令兩人聯手對戰一名小輩,已令他們分外不爽,好在敵寇一網成擒,終究是讓這兩位「大內高手」挽回了些許顏面。
下一刻,兩人毛髮驟然根根立起,像是被一盆涼水從頭頂澆到腳底,皮膚上炸開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他們同時回頭,卻見兩柄短戟破空旋飛,捲動周遭空氣,如兩團風暴,撲面襲來。
兩人雖驚卻不亂,及時抬劍格擋,可典韋卻已趁著這個時間差,俯身欺進其中一人身前。
直面那人驚恐萬分的面容,典韋眯起淌著血的眼角,咧開嘴,露出滲著血沫的牙齒。
爽朗至極的笑容,配合上他如今這幅血肉模糊的尊榮,竟是像鬼多過像人。
刺啦一聲,這親衛竟是被典韋當場撕成兩半,肝腸嘩啦啦地掉落下來,鮮血潑灑,盡數淋在典韋身上,將這高舉兩片殘屍的少年襯托得宛如一尊自地獄爬出的魔神。
另一名親衛眼見此情此景,嚇得亡魂大冒,竟不敢與他鋒刃相搏,轉身便逃。
典韋倒也沒有追擊,而是抹了把臉上的血污,自言自語道:
「花里胡哨。還是山主說得好,殺人就跟殺雞一樣,哪兒有那麼複雜?」
就在這時,又有一道宏大且雄渾的嗓音響起,怒喝道:
「好賊子!」
蹇碩眼見兩名身份不俗的親衛一死一逃,當即便想抽出腰間神劍,直接劈死那個竟敢在陣前耀武揚威的少年將軍,卻又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他在這片充滿了金戈與戰鼓,慘叫與哀嚎的戰場上,聽到了另一種不同尋常的聲音。
與其說那是一種聲音,倒不如說是來自大地的迴響,堅定而有序,帶著強橫的力量,震撼而至!
蹇碩只見一抹如血赤紅,如狂潮般席捲而至!
這批騎軍約莫只有八百來人,為首者乃是一名白袍銀槍的小將,最為引人注目處,那是他們胯下那親一色的赤紅駿馬。
這些高頭大馬皆是雄健無方,鬃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是縷縷金紅絲線,其下隱約可見細密的鱗片,肌肉束凝練如鐵條,整齊而均勻地排布在那宛如神像般威嚴的巨大身軀上。
與其說是馬,倒不如說是如獅虎一般的凶獸。
這正是葉橫舟用手裡那把「火鱗赤劍」培養出來的「赤鱗馬」。
虹貓重鑄這把赤劍,乃是以火麒麟心頭熱血澆灌而成,須知在《風雲》世界,聶家先祖只是飲了一口麒麟血,便使得聶家世代為此「瘋血」所困,不得不以冰心訣自救。
而麒麟心頭熱血,則是更勝尋常麒麟血不知多少的天地神物,葉橫舟只是借取其中幾分效用,便將千餘尋常馬匹,改造成了猛勝獅虎的「赤鱗駒」。
更以此為根基,挑選黃巾力士,建立了這樣一支「赤騎軍」,交給趙雲統帥。
與專職正面攻堅的推鋒軍不同,赤騎軍則是用來一錘定音的勝負手。
目睹如此雄壯之騎軍,自蹇碩以下,全軍將領齊齊失聲。
此界雖也有些天賦異稟的異種奇獸,大多卻都只是孤立,地方上偶得一隻,都要上表朝廷,以示祥瑞。
他們何曾見識過,能夠以馴養異獸為坐騎的騎軍?!
在看見赤騎軍的剎那,無論蹇碩如何不甘心,都必須要承認,今天自己已錯失了擒獲那小將的最佳機會。
因為他明白一件事,此次出征勝負與否,要看己方能否在收服常山、巨鹿兩郡的同時,保留多少兵馬。
若是傷亡過重,哪怕能夠達到既定的戰略目標,也是雖勝猶敗,現在對方既已拿出這種等級的騎軍,難保不會有其他埋伏
在此時貪功冒進,若是猝然中伏,誰能背得起這個責任?
這些事蹇碩只是稍微一轉腦子就能想明白,所以他當即下令,收攏兵馬,結成森嚴如拒馬的陣列,以抵抗衝擊。
典韋雖是殺得性起,卻也明白輕重,見趙雲殺出,當即號令剩餘軍士後撤。
這本就是他們一早便定好的戰略,典韋這次出擊,只不過是稍作試探而已,等到時候差不多了,趙雲便會率「赤騎軍」從身後殺出,掩護「推鋒軍」撤退。
畢竟無論是張晟這位主將,還是戲志才、荀攸這樣的謀士,都不會覺得,憑藉自己如今手中的本錢,能用野戰的方式,穩穩將這五千西園精兵吃下。
真正的大戰,只會在常山城下打起。
此時,推鋒軍再次展現出令蹇碩等人震驚的組織度和凝聚力,這群損失慘重的黃巾力士們,仍能做到「令行禁止」,在聽到典韋號令的剎那,便立即後撤,動作整齊劃一。
就這樣,在趙雲的接應下,西園軍與黑山軍的第一次正面碰撞,便以雙方相互丟下數百具屍體做終結。
日照中天,陽光攀升至一天中最為明亮的時刻,將這片被鮮血染盡的戰場徹底照亮。
今日之後,趙雲便親率「赤騎軍」,不分晝夜地對其展開了襲擾。
這位少年人雖是初次率軍作戰,卻實在是個天生的將才,他將「赤鱗駒」遠超西園戰馬的腳力、耐力發揮到了極致。
趙雲每次出擊,都只帶百來人左右,做的事也只是在西園軍周遭遊走、穿插,等對方為防禦襲擊,調動兵力布防時,再突出奇兵,襲擊調動時產生的空隙處。
蹇碩反應也不慢,在數次遇襲後,他尋了幾名冀州老卒,組織起了一支純粹由武道高手構成的突擊隊,行山林,覓小路,突進二百里,如神兵天降般殺到了趙雲眼前。
可這位小將卻展現出了超乎任何人想像的正面作戰能力,他與蹇碩交手足足六十合而不敗,更是帶著赤騎軍全身而退。
這一戰非但沒能將趙雲抓獲,甚至還令蹇碩大失顏面,但他也由此認識到這支騎軍的弱點。
那便是人數太少、正面攻堅能力太弱,只有一個主將可堪一觀,余者不足一提。
所以他一改以往的進擊態勢,變得謹慎起來,選擇了最保守的打法——步步為營,逐步推進。
用這般方式,西園軍用了足足五日,才走到了原定作戰地點,常山郡城。
此時,張晟已在城下結營紮寨,排布出數千步卒,嚴陣以待。
其實到這裡,無論是蹇碩等西園宿將,還是底層的西園士卒,都已有預感,或許,他們這次的戰略目標已無法達成。
他們不得不承認,對方並非是想像中那種羸兵惰卒。
恰恰相反,儘管缺少相應的實戰經驗,可敵人卻擁有著超乎想像的鬥志與團結,更被強硬且有力的將領統御著。
這樣的軍隊,完全堪稱虎狼之師,以西園軍而今幾千人的規模,怎麼可能攻得下由這種軍隊把守的城池?
可蹇碩等人既是直接領受了天子詔令,又如何能夠不戰而退?
所以,他們只能硬著頭皮,朝著城下那處營寨發起進攻,與那些頭裹黃巾的士卒們展開廝殺。
——在發動衝鋒時,西園眾將心中仍存僥倖。
如「推鋒軍」、「赤騎軍」那種精兵,應當只屬少數,若能一鼓作氣,拔除對方營寨,接下來的攻城戰,也不是沒有勝算。
甫一接觸,西園銳士們便忍不住狂喜,對方兵員素質,與先前那兩支軍隊,當真不可同日而語。
這些士卒們這些天來,逐漸低落的戰鬥意識和士氣,就在此刻抵達了頂峰。
他們各個都是從大漢萬軍中優中取優挑選出來的西園精銳,天子以恩義厚待,令他們的父母妻兒都能在肥沃的中原耕種生活。
他們是為了天子而戰,為了戰功而戰,為了犒賞而戰,他們全無後顧之憂,無論是生是死,都能令家人活得更好。
可這些西園銳士們,卻很快發現,這群「草寇」雖然兵員素質難以媲美己方,可他們的戰鬥意志,卻顯得更為狂烈,他們的決心與信念,更是如高山雄岳般無可動搖。
這些被視為「草寇」的黑山軍士們,與西園軍截然相反,戰功和犒賞對他們並不重要,甚至其中很多人,都早已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妻兒,他們並不是職業軍人,更不是什麼百戰精銳。
他們本來只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而已,可這個世道讓他們活不下去。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叢生到死,也只能在史書上留下如「白骨露於野」這般,輕飄飄的文字。
但是葉橫舟和太平道,卻給了他們另一個選擇。
另一個更有血性的選擇,一個更有勇氣的選擇。
所以,這些有血性的勇者們,自然選擇了舉起刀劍、拿起槍戟,去反抗這個操蛋的世道,去和那些將他們逼成這樣的人,拼個你死我活。
他們就這樣,牙齒滲出血沫、目眥欲裂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將心底最深處的憤怒,盡數傾瀉在敵人身上。
在這一刻,天底下最樸實的人,卻化身成為了最兇殘的獸。
刀砍卷了就用拳頭,拳頭碎了就用牙齒,不惜一切代價,使出渾身解數,他們哪怕是死,也從對方身上撕下來一塊肉!
城下如同一鍋煮沸的熱湯,所有人都燴在裡面,哀嚎、咆哮、嘶吼,血肉與殘肢斷臂起飛。
蹇碩穩坐中軍帳中,冷眼看著對方捨生忘死的豁命戰法,忍不住感慨道:
「彼輩妖道,當真能如此蠱惑人心?」
趙融回想起當初那群在廣宗城外,跳河而死的黃巾,又想起在當初征討太行山時的所見所聞,平淡道:
「談何蠱惑人心?彼輩能奮勇至此,不外乎一個原因而已。」
「哦?」
不只是蹇碩,就連夏牟、鮑鴻等人,也不禁抬起頭來,直面眾人疑惑的目光,趙融嗤笑道:
「只因,這個世道,哪怕是提頭造反,都比老實種地,能活得更久而已。」
蹇碩冷笑著,反問道:
「那與我等何干?民不安其位,已是取死有道!」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蹇碩眸中已有厲色。
趙融一笑,兀自昂然扶刀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