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戰功成
與蹇碩等人衝突後,趙融扶刀來到自己營中,此時,他所統轄那批兵馬的軍官,都紛紛聚攏在此,等待軍令。
趙融喊來一名傳令兵,令其人去告知蹇碩等輩,他趙融已決定,要盡起所部,全力攻城,若彼輩願意配合,便搖旗幡回應。
可一時三刻之後,此處仍是沒有回應。
看著這些元從老將,趙融拔刀前指,面無表情,發號施令:
「今日之事,有進無退,全軍隨我出營,力催敵陣!」
沒有人能夠想到,這位助軍左校尉竟然在此時,做出了如此瘋狂的決定,當真要逆勢而動。
城頭上,看著那支突出陣線,奮力向前的兵馬,張晟皺眉:
「彼輩求戰之心竟然如此強烈?當真想畢其功於一役?」
趙雲按著城牆,靜觀片刻後,才道:
「應當只是此人自為之事,彼部左右兩翼軍士明顯未有相應調度。」
張晟認出那名領頭大將,正是上次曾率兵征討過太行山的趙融,疑惑道:
「此人也是軍中宿將,豈會如此不智?」
趙雲卻只是拱手道:
「敵陣破綻已現,還請大祭酒下令吧。」
趙雲雖是年幼,卻已用一次極為精妙的運動戰,證明了自己把握戰機的能力,故而張晟自然相信他的判斷,頷首道:
「勞煩將軍。」
城下,趙融正手持八面漢劍,牽引全軍濁氣,領著數十親衛,衝殺在鋒矢陣的最尖端。
方才一會,趙融已看出,在見識過黑山軍的實力後,這些校尉已經在心中做好兵敗打算,準備保存實力,稍作姿態便撤回洛中。
畢竟即便是戰勝,西園軍也要付出極大代價,而且朝廷既已決定招安,又為此打生打死?
但趙融卻並不這麼認為。
作為親自率兵征討太行山,見識過彼輩根據地如何建設的將領,他敏銳地意識到,這伙賊寇絕非是朝廷諸公眼中可以隨意撥弄、招安的對象。
——說不定,他們對本朝的威脅,要比涼州叛軍和黃巾之亂加起來,還要大!
奈何迴轉洛陽之後,趙融呈上的奏疏卻被認為是推卸戰敗之責,天子也給了他幾句不輕不重的責罰。
這一次,當他再次面對這些黑山賊時,心中那種擔憂已不能再用「憂患」來形容,而是化作了徹頭徹尾的恐懼。
——短短時日,他們竟然已練成如此強軍?
趙融更恐懼的是另一件事。
從黃巾之亂起,天下崩壞之勢,已是越漸明顯,或許端坐朝堂的袞袞諸公還看不分明,可他們這些終日南征北討的將領們,又怎會看不分明?
卻只能眼見大廈將傾,無能為力的絕望,已充斥趙融身心。
但他終究是身為漢臣,世食漢祿,哪怕明知不可為,也要千方百計、竭盡全力,以報天子養士之恩。
所以,即便蹇碩等人消極怠戰,趙融也選擇盡起一軍,強攻常山城。
值得欣慰的是,等到自己死後,蹇碩等人便有充足理由撤軍,而朝堂諸公,也會對這群賊寇稍微認識更深一些罷。
——這樣,也算是死得其所,為國盡忠。
就在此時,常山郡城城門洞開,一名白袍小將挺槍殺出,在他身後,捲動著火紅的浪潮。
面對這如火焰般倒卷而來的騎軍狂瀾,趙融放聲長笑,手中長劍一指,不遺餘力地吸納戰場濁氣,用沙啞的嗓音大喝道:
「來將可留姓名?」
說出這句話後,趙融只覺渾身輕鬆。
趙雲見其人慷慨如此,不由得升起些慷慨之氣,長嘯一聲,報出了那個被自家山主賜予的字號。
「可識得常山趙子龍否?」
兩人槍劍一擊,趙融便直接倒退出去五六步,趙雲卻並未選擇立刻追擊,而是勒馬皺眉道:
「兩軍陣前,白刃相對,何故如此游移不定?你之劍,不該只有如此而已。」
趙融看著那背對昏黃天幕,白袍飄揚紛飛,恍然如天宮神將的小將,長出一口氣,緩緩抬起手中劍,低聲呵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爾等身為漢人,世受皇恩,非但不思報國,竟還蓄意反上,不覺羞愧嗎!」
趙雲手中長槍指地,朗然清喝道:
「羞愧?我山主治民有方,太行山下活人無數,何須羞愧?我等既行正道,如何不能昂首立於天地間?」
他這話雖是簡潔,卻是字字雷霆萬鈞,振聾發聵,眉宇間正氣凜然,眸中神光之盛,更令趙融難以直視。
言畢,趙雲眉峰一揚,凜然道:
「難怪劍鋒不利,原是已心生動搖,既如此,便納首罷!」
城下一戰,助軍左校尉趙融當場戰死,所部盡沒,蹇碩等人見之皆驚,遂撤圍北走,歸洛中。
經此一役,白袍將軍趙子龍與他的八百赤騎軍名震天下,幾位黑山軍領導,也由此有了「六洞妖王」的稱號。
中平五年,五月初九。
常山城。
在持續近一旬的戰事結束後,民夫逐漸聚集起來,因戰事而略顯殘破的城牆也得到修繕,周遭的商販也聞訊趕來,在城中做起了生意,整座城市似乎驟然變得生機勃勃。
沿途樹木,也萌發旺盛,卻多是因旬日前那場大戰,被血肉滋養而成。
自黃巾大戰以來,整個河北地區的秩序早已趨近於無,盜匪與妖變者充塞四野,疫病橫行,地方官吏或是被殺、或是逃竄、或是無能為力,田畝因此荒廢,糧食產量銳減,致使餓殍滿地,無數人曝屍荒野。
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真的已經無計可施,聰明人則是看得出來,這完全是大局崩壞之勢,哪裡是一個兩個計策能夠挽回的?
可等到黑山軍接管此地,且正面擊敗了來犯的西園軍後,卻令此地秩序、局勢,都是大為改觀。
常山城門,幾個羊販子正趕著幾十隻羊,慢吞吞地等待著被檢查之後入城,這些人臉上泛著因飽經風霜日曬而成的紅印,卻不見絲毫倉促、惶急,與先前的流民們大不相同。
只因他們明白,現在的常山城,已有足夠的人口與市場消化他們這幾十隻羊,又何必急於一時?
事實上,在黑山軍的治理下,整個冀州的生產生活,正在從百廢待興的處境中,開始逐步復甦,如常山、巨鹿這兩個受到直接管控的大郡,生產能力已經全開,不斷向外輸出柴米油鹽布匹等貨物。
得益於黑山軍孜孜不倦地清剿工作,大太行範圍內,已經清理出數條足夠安全可靠的運輸通道,如此一來,運送貨物時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是大大減少,產自常山、巨鹿兩地的商品,能夠輕而易舉地流通至冀州各地,乃至臨近的青州、幽州等地。
這一天中午,有個負劍挎刀,穿一身窄袖勁裝,作遊俠打扮的年輕人,緩緩來到了常山城外。
他抬頭看著刻在門上那些「為太平前驅」、「一入道中皆兄弟」的標語,點點頭:
「宣傳工作做得蠻好。」
這年輕人顯得極為健談,不僅與那些羊販子交流了半天,仔細詢問了羊的價格,又向他們打聽起近日來的農事。
進城之後,這人更是到處東張西望,他的腳步走得很穩,目光也很平實,卻不停在各種賣貨的攤位旁邊問價,還時不時打量著城牆,口中還念念有詞地計算著什麼。
有名攤販敏銳地從他口中,聽見了「城高多少,牆厚多少」這樣的言語,疑心這人乃是特意進城打聽消息的探子,便直接稟報了巡邏的衛兵們。
不出一時三刻,這年輕遊俠便被衛兵團團圍住,直接帶向了官寺。
看著葉橫舟,張晟不敢置信地問道:
「所以,你就是這麼被抓到我這兒來了?」
葉橫舟極為淡定地點點頭,更笑著讚許道:
「就連一個小販都有如此責任感,願意舉報探子,白騎,你這些天做得不錯啊,真可謂是盡收人心。」
張晟自嘲一笑:
「人貴自知,我這些年來可謂是一事無成,唯能稍解教義,略作宣傳而已。」
葉橫舟哈哈大笑,擠眉弄眼道:
「白騎,莫要自謙了,我這一路所見,生民安樂,四野靖平,難道是假的不成?」
提到這一點,張晟也略有些心緒激動,但他很快便又變得愁眉苦臉起來,更嘆息道:
「光是兩郡之地,已艱難如斯,甚至有可能戰端一起,這般景象便會在翻掌間傾覆,興亡不由我,盡數操之人手,何其難堪。若欲立太平於天下,又何其難也!」
在葉橫舟面前,張晟自然沒有必要維持那副「大祭酒」的姿態,而是直白地傾訴著自己的擔憂。
他清楚地認識到,現在黑山軍治下的一切安穩,終究只是夢幻空花,若朝廷大軍壓境,展開全面戰爭,剛剛恢復些生機的冀州大地便會轉瞬淪為焦土一片。
張晟更從細緻的管理工作中,窺到了太平道想要真正席捲天下,又會遇到何種困難。
葉橫舟卻不以為意地道:
「白騎何故如此頹喪,無論如何,我等畢竟已手握兩郡之地,且隨時可鯨吞冀州,盡起一州之力以禦敵。」
張晟苦笑道:
「哪怕如此,也遠遠不足啊……」
葉橫舟眉峰一揚,昂然道:
「不足咱們就去爭取,只要不負此心,盡展胸中抱負,哪怕最終功敗垂成,又如何?」
他轉頭望向張晟,語重心長道:
「白騎,你我本自空手而來,何必患得患失?今朝之得,就算不可長久,莫非便無意義?難道你我之為,當真沒有將這天下改變哪怕一星半點?」
張晟心頭一凜,頓時醒悟過來。
他本也知曉這個道理,可這些天來,眼見常山等地人民在黑山軍治下安居樂業,各得其所,便不免如葉橫舟所說,升起些患得患失之念,更漸起畏手畏腳之心。
這又是何苦來哉,不過是平白墮了胸中志氣而已。
思及此處,張晟心念重歸清明,朝葉橫舟拱手一禮。
這時,童淵、荀攸、趙雲、褚燕都已聞訊趕來,匯聚在這間官寺中,戲志才和典韋此時正在巨鹿坐鎮,負責推行太平道戒律,故而並未能趕來參會。
看著這些夠格躋身核心決策圈的班子成員,葉橫舟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從懷中掏出詔書和印綬,笑道:
「直接從洛陽送到太行山的,劉宏這廝,還真有點小聰明。」
劉宏便是當代天子的本名。
荀攸聽得早已習慣了葉橫舟的肆無忌憚,只是皺眉,「行此離間之策,不免狹隘。」然後他搖搖頭,補充道,「由此可見,軍中定有北宮細作,或可一查。」
眾人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自從黑山軍出太行山,占領常山、巨鹿兩郡後,在外人眼中,他們這個團體的政治中心,就已經從太行山轉移到了常山郡。
可招撫的招數和印綬卻越過常山,直接遞往了太行山,說明朝中諸公對他們內部情況有一定了解,更想藉此離間葉橫舟這位主管軍事的「黑山老妖」和張晟這位主管教務的「大祭酒」。
張晟微微頷首,道:
「彼輩如此行事,盡顯無計可施之醜態。」
葉橫舟晃動手中詔書,微笑道:
「他們行此離間之事,正說明彼輩並未將我們當做有志掃平天下,重立太平的黃巾餘孽,而是當做一支待價而沽,欲求取權位的山賊勢力。
這就意味著,我們先前所執行的戰略,已有成效。」
張晟斂容正色道:
「可而今看來,朝堂鬥爭尚未至極端,這份詔書,又該如何處置?」
葉橫舟微微一笑:
「自從蹇碩等人頓兵城下,屢攻不下,無奈退兵後,即便是朝中諸位儒門宗師,看待咱們也有些忌憚。
這份招撫書非但是封我做個『平難中郎將』,還許我以常山太守,兼領河北諸山谷事,如此權重,定是安撫之策。
待到涼州叛亂平定,皇甫嵩等輩班師回朝後,想必就要秋後算帳,先前相約的共謀誅宦一事,也可以休矣。」
聽到這裡,荀攸麵皮微微一抽,卻仍是保持沉默,葉橫舟則繼續道:
「不過,難道彼輩不邀,我便不能自為之了?」
張晟醒悟了葉橫舟的意思,猛地抬起頭:
「你想借領受詔書的由頭,親自入洛陽,以求攪亂朝中局勢?不行,這太冒險了,我不同意!」
張晟的擔憂的確有其道理,荀攸也同時搖頭,面露否決之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