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五德終始,天命人成
須知龍離大海,則為魚蝦所戲,虎落平陽,始有群犬之辱。
葉橫舟此時能在朝堂諸公心中有如此特殊的地位,首先是因為他長居太行山,且褚燕等輩在此地經營已久,占據地利,令眾將擒之不得。
其次則是因為,他如今已在事實上掌控了半個冀州,影響力更是擴散至冀、青、幽之地,所謂跨州連郡,亦不外如是。
天下黃巾餘孽、山賊匪類,皆遙尊太行山為綠林一脈共主,潛在動員力量不容小覷。
可若是葉橫舟離了頗有根基的太行、冀州之地,前往洛陽受詔,豈非是自斷雙臂?
要知道,洛陽不僅有諸位儒家宗師坐鎮,還有一位名列「天地四極」,手持赤霄劍的帝師王越。
而且漢室積累四百年的龍氣以及諸多神兵,又豈是擺設?
荀攸上前一步,抬起雙袖,揚聲道:
「山主此舉,無異於將生死操之人手,豈是大丈夫所為?」
葉橫舟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道:
「公達,欲成大事,就不能將主動權拱手讓人。自白騎率軍奪取常山以來,這月余時光里,你們都做得很好。
由此證明一件事,黑山軍即便無我,也能運轉、發展下去。
這便讓我能夠放下心來,去做一些早就想做,而不能去做的事。」
一直未曾開口的童淵,突然睜開雙眼,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葉橫舟,問道:
「你是想借這股滿城皆敵的氣勢,一舉破關?」
葉橫舟頷首。
「『洞極』之道,我已盡知矣,只是要得證此果,還需要些助力。
而且,就算事不可為,我也自忖有五六成把握可以退走。」
經過這些天來的沉澱、修行,葉橫舟已將自身武學梳理完畢,飛瀑、純陽二氣,在「五穀之精」的調和下,已經達到了周天不息的境地。
他也把一身渾厚神意用「太平洞極經」的法門歸攏提煉,練成了此界仙道所推崇的清虛之氣,充盈腦宮,更結合此界的兵家修行法,吞服諸多五金之屬的礦石,將一身體魄錘鍊得越發堅固。
換句話說,此時此刻的葉橫舟,已把精、氣、神都已推至了四星級的頂峰境界,只差一個契機,便能齊頭並進地邁入五星級行列。
對他這種武力側輪迴者來說,最好的契機,自然莫過於瀕臨生死一線的極限戰鬥。
當初完顏決孤身前往臨安,迎戰整座大宋武林的高手,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
只不過他雖然成功完成突破,成就了前無古人的「四正至境」卻遇上了葉橫舟這個異數,當場敗死。
葉橫舟之所以堅持要前往洛陽一行,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附加任務——探索光武帝再興炎漢的秘密。
說完,他看向童淵,微笑道:
「老前輩,自你上山以來,咱們還沒有交過手吧。」
童淵自然明白,葉橫舟是要通過與自己一戰,向這些擁有決策權力的黑山軍領導們,證明他有在洛陽城中自保的能力。
可知道歸知道,童淵終究是武人心性,他眯起眼睛,神情已變得肅然起來:
「小子,你該明白,老夫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葉橫舟不禁笑道:
「前輩,你若留手,今日之比還有何意義?」
童淵扭頭望向周遭,問道:
「便在此處?」
先前就曾講過,由於此界武道廣傳,生產力也迥異於葉橫舟前世所知的古代,各種建築都極為高大。
這間官寺也是同理,被修建得極為寬敞,足以容納百來人在其中議事而不覺得狹窄。
可對童淵與葉橫舟來說,這常人眼中寬敞如廣場的空間,就不免顯得逼仄,難以施展。
葉橫舟解下身上刀劍,微微一笑,顯出無比的自信。
「稍作試手而已。」
其餘眾人聞言,紛紛讓出一個足夠兩人稍作施展的空間。
童淵則是微微一頷首,連話都不說一句,直接開始動手!
這身材雄健的老頭一步踏出,平地宛如風起雲湧,令他衣袍如鶴翼旋張,一種高亢到難以形容的清亮嘯聲響徹全場。
見識過葉橫舟與趙雲那一戰後,童淵根本就懶得再做什麼試探,一出手便是壓箱底的大殺招。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恍惚間,仿佛見到了一抹五彩虹光沖霄而起,方圓天地盡成琉璃世界。
那是一尊碩大無朋的鳳凰。
鳳凰頭戴寶冠,雙翼霞光璀璨,尾羽拖曳絢爛光流,通體泛著琉璃玉色,五彩神光交相輝映。
接著,紅、黃、黑、白、藍,盡數聚於童淵五指之中,纏繞交織,化作一個無比剛強、無比堅硬的拳頭。
東海方士一脈,源遠流長,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陰陽家。
道門一脈,持道養德,求清靜自在,故煉一口至純至精的清虛之氣,成羽化飛升之果。
兵家一脈,殺人滅國,求萬世功業,故不擇手段、不辯來源,廣納萬物而成一身,匯成一口重濁之氣,成如神似魔之軀。
陰陽家則是以五行為基,初代祖師爺鄒衍畢生之願,便是欲以五行之氣遍述陰陽,提挈天地,重現炎黃時期的「大九州」。
只可惜自他之後,陰陽家便日漸落寞,等到最後一名陰陽大家徐福死於祖龍之手後,他們便只能偏居海外,以十洲三山七十二島為根基,繁衍生息。
此舉雖是保存了陰陽家的火種,令他們越發失去了祖輩的志氣,期間雖有安期生祖師這等人傑出世,協助漢武帝鑄造承露盤,卻也終究只能偏居一隅,難以將道統廣傳中土。
道門也因此,將這群曾經的同道們,蔑稱為方士、術士。
「方」者,並船也,就是嘲弄陰陽家放棄了「辟道」改為「坐船」。
——因為他們已拋棄了求道之心,專注於煉丹、煉器上,這些手段固然精妙,卻也只是手段,而非大道。
「術」者,邑中道路也,則是諷刺陰陽家只能在城中行路,而不能突破條條框框,開闢屬於自己的道路。
童淵正是有感於此,才會將方術改為一條迥異於兵家的修身武道。
這條道路不像仙道那般清虛出塵,又不似兵家那般不擇手段,而是要采天地五行之氣,以五行演陰陽、分清濁,成就人體小天地,再感四季更替之理,勾連外界大天地,遂成內外貫通的精誠境界。
這也是為何,童淵初見葉橫舟,就能認出他體內那三股力量,也並未對他的武道表現出任何驚異,因為童淵根本就將他當做了自己的同道之人。
此時童淵拿出這一槍,便是他畢生武道精華所凝之結晶,號為「百鳥朝鳳」。
鳳凰者,五采而文,童淵以此自詡,首先是為顯出槍術以五行陰陽為基礎的根袛,更是蘊含著一股「五德更替,輪轉不休」的意氣。
仿佛王朝興衰、世事輪轉,盡在童淵指掌中翻覆。
——這便是此界最巔峰強者的氣魄與胸懷!
面對著五行圓融,終始往復的一槍,葉橫舟抬起頭,興奮至極地露出笑容,他雙目光芒迸現,皎潔圓明,活潑閃爍,宛如日月。
他清喝一聲,朝著童淵的拳頭,同樣拍出一掌。
這本也是葉橫舟準備好的戰略,對淳于瓊、趙融這種典型的兵家武者,他能尋找出眾多克敵制勝的優勢,比如精妙的招式、剛猛霸道的真氣。
可面對童淵這種成名已久,精氣神、心技體皆無懈可擊的巔峰強者,葉橫舟想要勝,就只能憑藉扎紮實實的功底和意志。
葉橫舟掌心之中,湛藍、燦金、土黃,三色閃爍。
可雖同走陰陽二氣演化的路子,但葉橫舟這一掌卻並非是如童淵那般五行齊備,更非是周而復始,循環不朽的圓融,而是一種互擊互破,自立自成,時變時新的「動態平衡」。
童淵同樣能夠感受得到,葉橫舟的胸懷與志氣。
——他絕不願意搞什麼「五德終始」說這種無休止的輪迴,他要的是大破大立,要的是不斷向前!
如果說童淵的槍法是要占盡天時,那葉橫舟這一掌,就是備述人和之至,雖有舊事重演,可在人的推動下,歷史絕不會只是毫無新意的循環往復,而是會緩慢而堅定地向前。
這一次拳掌交擊後,勁風潛勁鼓盪,就算兩人再如何收束力量也好,廳堂地面仍是被踩出些許裂紋。
童淵抖抖袖子,氣流環繞,帶走衣服上的浮土灰塵,一派神完氣足的模樣。葉橫舟則是汗出如漿,渾身筋骨震盪,體內接連不斷地傳來連環爆破聲。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站得筆直,雙腳穩穩紮在地面上,樁架穩固,由此顯現出來,儘管艱難,但葉橫舟終究還是接住了這一擊。
童淵看著葉橫舟,眼神古怪,表情複雜,過了會兒後,才道:
「嘿,老夫橫行一世,沒想到,最後不是輸在招數上,而是輸在了想法上。」
他搖頭,嘆息道:
「看來,我的確沒辦法給到你足夠壓力,令你觸摸到那層壁障。」
葉橫舟也搖搖頭,否決道:
「前輩,你我乃是志同道合之人,自然不會提起十足戰意,決一死戰。」
童淵知道葉橫舟所說的既是是事實,也是維護,並未多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
「走吧,以伱如今狀態,只要不膽大包天到強闖皇宮,便能全身而退。」
說著,他又道:
「你既然要去洛陽,可以去見一見盧子干。」
葉橫舟微微頷首,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完成「太平洞極經」的修行,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童淵帶來的那枚玉符。
他也知道,盧植與張角之間,本就有一份同道之誼,且共同研究過「妖禍之始」。
所以這次去洛陽,無論是為了什麼,他都免不了要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天下第一人。
收手後,葉橫舟又看著眾人,語重心長地囑咐道:
「諸位,我此去會儘量為你們爭取時間。
但無論如何,天下估計都會再起大變,估計朝廷徹底『廢史立牧』的那天,已經不遠了。
你們要儘早做好準備,冀州、青州之事,可以抓緊時間籌謀。」
聽到廢史立牧四字,荀攸、張晟這兩個專注政務者,便不免變了臉色。
州牧者,居郡守之上,掌一州之軍政大權,世祖再興炎漢後,有感於此職之位高權重,便將其徹底廢除,改為只有監察權力的刺史。
若是天子等人當真願意廢除刺史而重啟州牧制度,那他們黑山軍只怕會立即成為天下共討的對象,重演昔年黃巾舊事。
有志保衛漢室者,自然會傾其所能與黑山軍為敵,而欲篡漢自立者,也會為了爭奪大義名分、政治聲望,把黑山軍這個繼承了太平道精神,確鑿無疑的「反賊」當做第一個開刀的對象。
言畢,葉橫舟看著沉思的袍澤們,眸中頗多感慨。
這些人中,有的是太平道人,有的是東海散人,有的是世族貴胄,有的山野匪類,卻能為同一個理想,聚集在此,跟他葉某人一起,捨生忘死地共謀大事,何其不易?
再回頭,望著這滿城民眾,那些隨處可見的太平道標語,聽著市井孩童們天真的童謠,葉橫舟不免笑了起來。
無論如何,我這一遭,終究不算是白來。
最後,他看向童淵,瀟灑地一拱手:
「前輩,萬事紛擾,難言定數,所謂五德終始之說,未必屬實。我只信天命人成,唯自強不息而已。」
言畢,葉橫舟收起刀劍,轉身而去,再不回顧。
他出了常山城後,便一路南行,過邯鄲,出冀州。
走出冀州之後,便是直屬中央的河內郡。
河內郡下轄十五縣,人口數十萬,又位於天子腳下,得天獨厚,實是天下頂級大郡之一。
可葉橫舟一路走來,卻仍是滿目瘡痍,田地荒僻,曾經聞名天下的河內士人們也不見蹤影,坑坑窪窪的官道上,更是只有他一人前行的身影。
不過奇怪的是,這裡雖然看似荒蕪,卻也未見有多少妖變者、也沒見有多少剪徑強人,這令葉橫舟有些奇怪。
等到日落之時,他又在官道前方,隱約看見了一處矗立荒野的客舍。當這座客捨入眼時,葉橫舟心中的怪異,更是攀升到了一個頂點。
他總覺得這個畫風,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