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妖禍真相,背後誰人
在院中會過曹操,定下面見袁紹的日子後,劉備便屏退左右,隻身帶著葉橫舟,直接來到了盧植府上,面見這位隱為「天下第一人」的儒門最強者。
當第一次從張晟口中聽說這位天下儒宗時,葉橫舟就無數次想像過,自己會用何種姿態與他相逢。
卻沒想到兩人第一次會面的地點,不是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而是在盧植的住處中。
之所以葉橫舟不用府邸來形容盧植的住處,是因為這處民宅實在有些寒酸,不但地處偏僻,占地面積也極小。
若非再三得到確認,葉橫舟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處隱藏於市井中的居所,竟然就是位列「天地四極」之一的儒宗盧子乾的住處。
直到劉備主動出言解惑,葉橫舟才知道,原來這位儒宗在被天子剝奪一身官職後,竟然一直住在洛陽城中,以給幼童們教書為業。
等到兩人來到民宅門口,稍站了會兒,破舊的門扉嘎吱一聲,被人從里推開,一名身穿黑色直裾的中年士人走了出來。
劉備見著他,就像是老鼠見著了貓,整個人立馬緊繃起來,脊背挺得筆直,不敢有絲毫懈怠。
好在中年文士只是斜瞥了劉備一眼,便看向了葉橫舟,並未多說,讓這位「洛陽教父」稍鬆了口氣。
葉橫舟見他望來,拱手抱拳:
「山野匹夫葉橫舟,見過儒宗。」
「山野匹夫什麼的就免了,直接自稱『黑山老妖』不好麼?」
盧植卻是直接點破了葉橫舟的身份,將他這樁最大的私密給說了出來,霎時間,仿佛天地都靜了一靜。
乍聞此言,就連一直胸有成竹,深信盧師不會對葉橫舟做些什麼的劉備,都不禁有些汗毛豎立。
可即便是面對這不知來意的天下至強,葉橫舟仍是淡然自若,微笑道:
「些許浮名,何足掛齒?」
他心中的確有幾分驚訝,不過也僅止於此。
只因如今已站在四星級最巔峰處的葉橫舟,完全有自信,在一名並未攜帶神兵重器的五星級強者面前,全身而退。
有這份底氣在,無論盧植接下來採取怎麼樣的行動,葉橫舟都有方式可以應對。
盧植點破葉橫舟的身份後,也沒有採取任何過激的舉動,他只是微微頷首,聽不出喜怒地點評道:
「敢孤身入洛陽來見我,這份膽識,果然不愧是太平道傳人,進來吧。」
盧植既然敢邀請,葉橫舟也直接邁步,跨過門檻。
俗話說管中窺豹,能夠教出劉備這種學生,盧植本人又豈會是那種詭詐小人?
更何況,就算盧植當真有心要暗算他,葉橫舟又有什麼好怕的。
左右不過是做過一場罷了,葉橫舟又豈是畏戰、懼戰之人?
他這次來洛陽,本就做好了大鬧一番的打算,更早就想領教這位天下儒宗的手段了。
不過,與葉橫舟想像中不同,盧植對待他的態度,卻沒有任何敵視、厭惡。
盧植不像是在對待一位立場迥異,勢必要戰場相見的生死大敵,而像是在面對一名許久不見的子侄。
雖因其人性格方正之故,言語不見多少親切,但一旁的劉備實打實地感受得到,盧植態度中的隨和。
在劉備看來,這豈止是隨和,簡直是隨便!
他何曾見過這一天到晚板著臉、面黑心亮的老師,露出過這般姿態?
盧植直接領著兩人來到了自己的書房,讓劉備沏上一壺茶,便與葉橫舟相對而坐。
葉橫舟也不與過多他寒暄,開門見山地直入主題。
他將自己與劉備路上所遇那樹妖之事,對盧植和盤托出,並請教了妖禍之源的秘密。
「妖禍之源?你要求解妖變之事?」
盧植端起茶杯,以袖袍斂去面容神色,淡然道:
「童兄應該說過,以那枚玉符為憑,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但也僅限於一件事。
你當真要把機會,浪費在這種事上?不再為你們黑山軍籌謀一二?」
盧植語氣雖是平和,可接下來這番話里的意思,卻極為耐人尋味,從他身為漢臣的角度來說,這簡直都可以算是大逆不道。
「要知道,當今天下,終究是漢室在當家,這妖變之禍,哪怕鬧得再凶,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讓你們黑山軍來收拾局面。
讓我出面,為你們爭取些時間,以圖日後大計,不好嗎?」
聽到這話,葉橫舟只是一笑置之:
「盧公,我帶兵打天下,不是為坐北宮那張椅子,而是因為天下人快活不下去了,我才會站出來,幫他們一把。
妖變之禍,目前的確還不算我們黑山軍的心腹大患,但如果不解決這件事,天下人怎麼才能活得更好?
還請盧公不吝告知。」
言畢,葉橫舟朝著盧植,拱手,深深一躬身。
搞清楚妖禍之事,的確是葉橫舟這次入洛陽的首要目的。
這不僅是因為他的附加任務,更是因為他已在那樹妖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如果不能做些什麼,只怕接下來發生的事,會令他十分後悔。
他有一種預感,盧植所說的「一時半會兒」可能還是太過樂觀了,妖禍徹底爆發的日子,恐怕很快就要到來。
屆時,整個天下都要為其所害,又哪分什麼朝廷和匪寇?
聽到這番話,盧植如何暫且不論,一旁侍立的劉備,已有些按捺不住胸懷激盪,目露奇光,頻頻看向那位頗負盛名的「黑山老妖」。
他此時才意識到,這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甚至更年幼幾歲的同輩人物,有著如何豪邁高遠的胸襟氣度。
比起這位山主,自己這些年來,憑藉一身任俠豪氣,收攏遊俠的行為,不免就顯得……幼稚可笑了起來。
思及此處,劉備不由得感覺有些自慚形穢。
稍緩了緩,葉橫舟又抬起頭,昂然道:
「而且,無論私誼如何,盧公與我太平道,實有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異日戰場相逢,我也當盡起全軍兵馬,奮力一搏,不死不休。
若是以玉符為憑,請得盧公助力,雖可得實利,卻恐失將士心,我雖年少,卻也知曉孰輕孰重。」
聽到這「不死不休」的宣言,劉備不由得抬起頭,怒視葉橫舟一眼。
潁川陳氏的陳紀陳元方,當年那「對子罵父,則是無禮」的典故能夠轟傳天下,正是說明了這個時代,對尊重父親的重視。
似劉備這自幼失怙之人,盧植對他來說,就如同父親一般,葉橫舟如此言語無忌,自然會令他感到一種無比的忿怒。
只是瞧著其人臉上那副坦蕩模樣,劉備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無論如何,張角都算是直接亡於盧植之手。
太平道傳人想要找盧植報仇,實在是再正確不過的事。
畢竟漢代儒門無分今、古,都崇尚「大復仇主義」,號稱「九世猶可以復仇乎?雖百世可也。」
葉橫舟就算是當場拔出刀劍來,要跟盧植拼個生死,那也是合情合理,傳出去了,說不定也是一段佳話。
既然如此,那他只是口頭上說說,又怎麼樣?
可盧植本人卻沒有多少反應,他只是眸光浮動片刻,沉默了會兒,才搖頭嘆道:
「這種『敢為天下事』的志氣,當真世所罕見,張兄找了個好弟子。
既然你誠心求問,我答你便是,
而且,這本就是我與張兄共同的成果,交給伱這個太平道傳人,也是應有之義。
你應該知道,張兄的結論吧。」
葉橫舟知道明白盧植所指,點點頭,答道:
「大賢良師在洞極經中有所記載,皇朝龍氣與妖變之力,實為一體,皆是萬民願力所凝,別無二致,只是……現在看來,多少有些偏頗了。」
盧植端起茶杯,接口道:
「的確,這個結論不算錯誤,但也不全面。最起碼,它解釋不了,為何妖變者們會不約而同地供奉『西王母』。」
聽到這個熟悉至極的名字,葉橫舟想到方才所遇那一點綠芽,不由得神情肅然,甚至有幾分嚴陣以待的意味。
他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西王母、亦或者說『妖變之源』是真正存在的嗎?」
盧植頷首,娓娓道來。
自從妖變再次在大漢國土爆發後,身為古文派儒生的盧植,便與當時還年輕的張角,翻遍了自家門派中的故紙堆,希望從歷史的殘跡中尋找到當年真相的只鱗片爪。
「歷史……?」
劉備聽到這兩個字,欲言又止,盧植卻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思一般,平淡地道:
「我知道,歷史這東西,的確是利於修改。但阿備,你可知道,當史書被修改一筆的時候,就可能正有一百支、一千支筆,正在把曾經發生過的真相,錄入到各種各樣的記錄,亦或是野史、傳說、詩歌、童謠中?
否則,你以為我們古文派的經典,究竟都是從何處發掘而來呢?」
盧植表示,想要做到真正的抹殺歷史,最起碼在他的認知中,是完全不可能的。
真相終究會藏身在各種角落裡,改變成各種形狀,悄然傳遞,越是重要的事、就越不容易抹殺。
很顯然,關於西王母的情報,就是那「極重要」之事。
而他們古文派,最擅長的便是從浩如煙海的歷史宗卷中,尋找蛛絲馬跡,古文派的歷代先賢,也在嘔心瀝血地追尋妖變之事的秘密。
西王母的傳說,最早可以追溯到山海經。
山海經中記載,這位女神居於崑崙,「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司天之厲及五殘。」
這位女神在蠻荒時期流傳下來的諸多記載中,卻並未有多少事跡,她最出名的事件,乃是發生周朝,與周穆王有過一段仙緣。
其人身為尊神,卻為周穆王這位天子傳唱仙謠:
「西王母為天子謠,曰:「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但此時此刻,顓頊帝早已絕地天通,令天神無有降地,地祇不至於天,明不相干。
這位「西王母」若真是傳說中那位,又是如何透過顓頊帝的封印,干涉人間?她又何必用這般委婉的手段?
盧植與張角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往下尋找,他們驚訝地發現,似乎這位尊神在歷史中,曾經以多個身份,不斷活躍。
在戰國時期,秦國的祖先曾拜一名驪山女為始祖,尊奉其為「驪山老母」。
等到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更是曾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親往尋找王母宮,更派遣昔年陰陽家一脈的大宗師,徐福出海尋找過仙山與西王母,求取不死藥。
奈何,徐福雖然找到了傳說中的十洲三山七十二島,卻並未訪到西王母仙蹤,而是乾脆在此開闢了東海方士一脈,留下陰陽家的傳承。
在漢武帝時期,這位千古罕見的武皇也曾數十次前往回中,尋找西王母的蹤跡。
這三位蓋世帝皇之所以會不約而同地尋找這位女神,就是因為據傳在她手上,掌握著能夠讓人長生久視的不死藥。
中原各法脈的記錄,到此便戛然而止,就仿佛被某種力量給徹底抹殺了一般。
所以,盧植與張角兩人,便想到了前去搜尋西域各民族的傳說與童謠。
這一查,就查到了西域民族流傳無數年的「天狼」傳說上。
他們都很好奇,為何這些地處西域的各個民族明明有著截然不同的風俗和文化,又為何會不約而同地將「天狼」,作為歷代最強者的稱號?
這一定是事出有因。
經過不懈尋訪,兩人終於在一位漢化程度極高的西域老巫師口中,聽說了這件傳說,據傳在某個沒有具體記載的年代,有一顆流星劃破天幕,砸在古崑崙地帶。
「天狼」無論是在中原、還是在西域,都是侵略、刑殺的象徵,於是,這顆流星便被冠以「天狼」之名。
為爭奪這天墜神物的所有權,當初還被統稱為「西戎」的西域各民族間,爆發了一場大戰。
最終獲得「天狼星」的民族已不可考證。
久而久之,昔年的真相已逐漸模糊,但因這場大戰,「天狼」的名號卻流傳了下來,成為西域最強者的稱號。
據傳說,漢初時期,曾經大規模進犯邊境的、令漢朝維持了數十年和親政策的匈奴「天狼」、大單于冒頓,便是從這顆「天狼星」中獲得了不可知的力量。
事實上,就連董仲舒用來構築龍氣體系的秘法,也了參考匈奴人祭祀天地的儀式。
所謂皇朝氣運體系,能夠真正建成,亦是因為霍去病帶回了匈奴人用來祭天的禮器,也即是冒頓所化的「祭天金人」,用來給諸位今文派的儒學宗師參考、學習。
所以,哀帝時期的「行西王母詔籌」事件,不僅是天下生民積攢數百年的怨力反噬,更是這位神秘莫測的「西王母」,自家在背後主導的一次催債活動。
——就是不知道,這位存在想要收取的代價,究竟是什麼。
「西王母」、「驪山老母」、「不死藥」、「天狼」、「祭天金人」、「龍氣體系」……
在這些一個比一個重磅的信息,如深水炸彈般,接二連三地轟擊下,時間好像一下子都暫停了,整個房間安靜地連人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只有盧植一個人的講述聲。
葉橫舟緊緊注視著盧植,盧植則以淡然目光相回應,劉備則是陷入了徹底的呆滯中,有種遍體生寒的毛骨悚然之感。
年輕的輪迴者到底是見過世面的,此時已在心中,用自己所能理解的方式,重新解構著盧植剛才放出的信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