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一紙休書(4)
紀澄的眼淚掉得越來越多,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她哭著看著沈徹的眼睛道:「不是為了紀家,我不是。只是今天不說,以後我也再不會有機會,也不會有勇氣說了。在大哥出事之前,我就想跟你道歉的,可是你總是不回來,也總是不理我,身上還帶著別的女人的香氣,後來又有什麼南詔公主跑出來,我心裡不高興,我真怕我變成我娘那樣的人。我娘你知道吧?」紀澄怯怯地看著沈徹,「當初我爹爹和她也是山盟海誓,可後來我娘的紅顏還沒老去,我爹爹就納了新的姨娘,我娘天天落淚,做了許許多多叫人瞧不上的事情,把我爹爹推得越來越遠,我真怕我也會變成我娘那個樣子。」紀澄哭著抓住沈徹放在桌上的手道,「可是我就是嫉妒,所以總是說不出口,還把一切怪到了你的頭上。我生病你也不來看我,我就想你一定是喜歡上別人了,心裡再沒有我。我就是你說的那樣,無利不起早,所以一點努力都不肯付出。連柳葉兒都看不過去開始教訓我了,可我還在猶豫,直到大哥出了事。」
紀澄的聲音越來越低,無力地放開沈徹的手道:「我當時就知道,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再相信我了。」
沈徹將手收到桌下道:「我的確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直到現在你都還在找藉口,如果我心裡有別人,你根本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裡跟我說話的。我不會在樂原關大戰一結束就派人去找你,更不會再把你帶回沈家。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明白背後的含義?」
沈徹突地站起身,拉起紀澄的手臂將她半拖半扯地帶到門外:「你沒說出口的話,我替你說。你是因為心裡篤定我稀罕你稀罕得要死,所以等著我向你低頭對不對?你殺我那次,我犯賤地低頭了,所以你這次也是故技重施對不對?我和你之間,你從沒將我放到心上過,所以可以說走就走,說留就留,高高在上地看著我為你掙扎,是不是心裡特別開心?」
紀澄的手臂被沈徹捏得生疼,她卻不敢叫疼,眼淚一個勁兒地掉,模糊了眼帘,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休書都寫給你了,你來找我說這些話又是什麼居心?好叫我一輩子心裡還忘不掉你是嗎?」沈徹厲聲問紀澄,「別說什麼只是欠我一個道歉,你只是為了求你自己的心安理得而已。你從來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你若是在乎,就應該走得乾乾淨淨的,什麼話都別說,彼此老死不相往來。」
紀澄難堪地轉過頭,她只是一廂情願地想著也許沈徹知道她心裡的那個人是他,心裡就會好受一些,卻沒想到又是她自私地替他決定了。
紀澄頭重腳輕地往山下走去,可是腿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嫻雅、端莊的儀態,一屁股坐在石梯上,抱著腿將頭埋到膝蓋上。她一輩子掉過的眼淚都沒有這兩天多,她的眼睛疼得幾乎快要瞎掉了,紀澄只願自己真的瞎掉才好。
最好瞎了、聾了、死了才能再感覺不到痛。
紀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石梯上坐了多久,久到山下的磬園裡已經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起,是廚上的僕婦開始起床了。
紀澄這才站起身來,往下走了兩步,皺了皺眉頭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半晌才想起,輕雪劍還在頂院。
那劍已經是她和沈徹之間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也是那把劍陪著她在她母親墳前守了三年。紀澄回過身重新跑向頂院,才跑到門口就見沈徹正坐在矮桌後的蒲墊上,身上的衣服和昨晚一模一樣,沒有換過。
沈徹看見紀澄重新出現,只是掃了一眼就又重新垂下眼皮。
紀澄後知後覺地想著,沈徹也是一夜未眠嗎?
「我來拿我的劍。」紀澄低著頭輕聲道,那柄劍就橫擱在沈徹的膝上。
沈徹抬了抬眼皮道:「劍我收回來了,要斷就斷得乾乾淨淨,再無瓜葛。」
紀澄根本不聽沈徹說什麼,跑過去一把抓住那劍身,她必須把輕雪劍拿回來。
沈徹的手往劍鞘上輕輕一搭,輕雪劍就像長在了他的腿上似的,紀澄根本奈何不得。她瘋狂地去扳沈徹的手,就像魔障了一般,他無動於衷,她的手卻疼得不得了,心裡湧起無端的憤怒,低下頭一口咬在沈徹的手腕上,使力得恨不能咬斷一般。
血跡染紅了紀澄的牙齒,她嘗著那甜腥味兒才回過神來,無力地將臉貼在沈徹擱於劍鞘上的手背上,眼淚已經把她的整張臉都打濕了:「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這麼狠心?連最後的念想都不留給我?」
「事到如今,沒有念想,對我們彼此才是最好的。」沈徹冷冷地抽回手背。
紀澄的頭一下就磕到了劍身上,微微發疼,她一動也不動地就那麼側臉趴在沈徹的膝蓋上:「為什麼我們會走到今天這樣?」紀澄像是在問沈徹,又像是在問自己。
如果我們有個孩子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紀澄有些魔怔地想,這個念頭剛浮現在腦海里,就讓紀澄像痴了一般連輕雪劍都拋在了腦後。
趕在沈徹將她推開之前,紀澄動作敏捷地坐起身,這次真的是什麼臉都不要了,一下就跨坐到沈徹的腿上,急切地尋著沈徹的唇。
沈徹用雙手撐開紀澄的肩膀,紀澄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使力地抱著他的腰,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去看沈徹的臉色。
只是紀澄的力氣哪裡比得上沈徹,沈徹微微一使力就將紀澄推下了腿,摔在蒲蓆上。
紀澄狼狽地從蒲蓆上抬起頭,就見沈徹已經站起身,將輕雪劍往紀澄跟前一扔:「滾!」
紀澄反正已經是豁出去了,也不在乎有多丟臉,人一旦突破了底線,簡直就是肆無忌憚了。她看也沒看那輕雪劍,爬起來之後從背後又抱住了沈徹的腰,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
沈徹回身想推開紀澄,紀澄就趁機踮起腳又去尋沈徹的嘴唇,饑渴得仿佛沙漠裡三天沒喝水的旅人,她使力地抱著沈徹,生怕他又將自己推開。
沈徹垂眸看著閉著眼睛瞎碰的紀澄,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就紀澄這胡沖亂撞的吻技還想勾引人?他的牙齒都險些被她磕掉,嘴唇也被她的牙齒咬得發麻。
可是單方面的熱情總是沒辦法持久,沈徹的無動於衷,讓紀澄在理智漸漸回籠後,就生出了退卻之心。
而沈徹呢,卻在被紀澄磕疼了嘴唇後,想起在晉北寺廟裡看到的那一幕,凌子云和紀澄。
紀澄放下踮起的腳,嘴唇剛離開沈徹的肌膚的時候,卻感覺他的手摟上她的腰往上一提,她的唇又印在了他的唇上。
沈徹化被動為主動之後,嘴唇又疼又麻的就是紀澄了。兩人似乎都急切地想從對方身上汲取溫暖,毫無溫柔可言,真是怎麼用蠻力怎麼來。
紀澄的腰被沈徹的手箍得幾乎快斷了,她也沒捨得出聲阻止,恨不能融進他的身體才好。
只有在那種時候,心底才會覺得安心,有一種徹底排他的完全擁有彼此的安全感。
儘管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了,但紀澄睡得並不沉,周圍沒有溫暖的氣息,紀澄伸手一摸,旁邊沈徹的位置一片冰涼。她猛地坐起身,四處張望卻並不見沈徹的蹤影。
紀澄擁著被子艱難地探出身將旁邊散落的衣裳鉤過來,結果拿起來一看,她才想起先才她的衣裳好像被沈徹一把撕碎了,根本無法遮羞。
紀澄只好將被子往身上一裹,也顧不得渾身的酸疼就往外走,才走了兩三步,繞過遮擋了視線的柱子,紀澄就看見沈徹坐在門邊,望著天邊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紀澄順著沈徹的視線望去,此時天邊已經出現了一抹亮色。黑夜有很多神奇的地方,可以遮掩許多疏離,叫兩個相距得很遠的人都能染上曖昧的色彩,可日出東山時,一切魔力就消失了。
紀澄看著沈徹的背影,打從心底生出一股慌張來,怕他昨晚不過是一時衝動,那種事情對男人而言不過就是一種消遣,紀澄怕沈徹只是一時可憐自己,這會兒正暗自懊惱。
紀澄咬了咬嘴唇,伸手拽了拽纏著腳的被角,往沈徹走過去,不管怎麼說已經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結果了。
大約是聽到了動靜,沈徹回過頭看向紀澄,紀澄在沈徹旁邊坐下,也抬頭看向他,道了句:「還想再來一次嗎?」
沈徹眉頭一挑,微微側了側臉,似乎不敢相信剛才那句話是從紀澄嘴裡說出來的。
紀澄也被自己給震驚了,這樣不要臉的話居然也說得出來,她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個的,只是在坐下的那一刻,她腦子裡想的是先才的情形,明明已經走入死胡同,可最後算不算是床頭打架床尾和?
那麼如果一次和不了的話,兩次行不行?紀澄想。
因為先才她能察覺到沈徹也是捨不得她的,不然不會將她抱得那麼緊,緊得讓她差點兒沒窒息過去。
也許是腦子裡這麼想的,嘴巴就直接說了出來,等紀澄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儘管她面紅耳赤得想鑽地縫,可此刻紀澄並沒有迴避沈徹的視線,而是硬著頭皮看著他。
你看,她就是這樣沒底線的人,一旦豁出去之後,真是連自己都覺得震驚。
當初因為出身不好,所以紀澄處處以大家閨秀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甚至更為苛刻,像這等輕浮的話,如果有人告訴她將來有一天會從她嘴裡說出來,她只怕立時就要大笑三聲,將那人當瘋子打出去。
不過幾息時間,紀澄的臉皮就燙得可以煎蛋了,幸虧沈徹並沒讓她等太久就低下頭捧起她的臉,輕輕含住了她的雙唇。
這一次完全不同於先才的疾風驟雨,輕吻變成了綿綿細雨,令燦燦桃林里粉白的桃花零落了一地。只道是鶯嚦嚦婉轉嬌啼,水潺潺春鴨先知,紅了櫻桃,又熟了夏橙。
只是桃花羸弱,那春雨綿延到夏,終成瓢潑之勢,可憐那一樹妖嬈,頓化紅泥,滴哩哩地求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