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歲寧離開大牢之後,硯兒很快便表示了要招供。
她將一切都攬在了自己身上,飛快的按手印畫押。
雖然裴照之一再提醒,這是死罪,可硯兒卻顯然已經徹底打定了主意。
裴照之拿著口供走出大牢的時候,江歲寧還沒有離開。
「硯兒已經下定了決心,恐怕你很難再問出其他的了。」江歲寧道。
裴照之看著手中的口供嘆氣,「雖然看起來合情合理,但就楊卉卉之前的反應來看,這件事情她絕對不會不知情,而且若無設計的話,怎麼可能那麼巧,楊蔓蔓正好背鍋。」
「沒有證據,所有的都只能是猜測,誰也沒辦法僅憑猜測給楊卉卉定罪。」
裴照之面色凝重,「我知道,不過既然這並不是真相,那就不能這般結案。硯兒那邊我會再想辦法,一定讓她說出真話,實在不行,就從楊卉卉和王氏下手。」
江歲寧皺眉,有些欲言又止的看著裴照之。
注意到江歲寧的神色,裴照之問道:「怎麼了?」
江歲寧垂下眸光,最終搖了搖頭,「沒什麼,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裴照之心頭有些疑惑,但還是點頭應聲,「我送你出去。」
出刑部的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
裴照之看著江歲寧走上馬車,想起對方剛才的神色,越發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在馬車出發的那一刻,他忽然面色一變,立刻轉身朝著大牢的方向跑去。
注意到裴照之的動靜,馬車中喜兒不明所以。
「小姐,裴大人這是怎麼了?」
「大概是他也想到了吧。」
既然硯兒一心想要豁出命維護楊卉卉,那在簽字畫押之後,為了防止再生枝節,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大牢中自盡。
這樣一切都會隨著她的死塵埃落定。
在硯兒認罪的時候,她就想到了這一點,只是在大牢外面時,想到硯兒磕頭乞求的模樣,她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提醒裴照之。
那一刻,她希望硯兒如願,雖然要付出生命作為代價。
月兒已經爬上了天邊,馬車離開,碾過石板路,偶爾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仿佛要碾碎一地月光。
天邊月日復一日。
有些人對酒賞月,吟誦無數讚美詩詞。
有些人忙著趕路,無暇抬頭看上一眼。
還有些人,一生所追求的,或許只是一輪月光,只是一束曾照在她身上的溫暖光亮。
另一邊,大牢之中。
裴照之和衙役趕過去的時候,硯兒已經撞牆死了。
鮮紅的血液沾在灰舊的牆上,倒在地上的硯兒半張臉都已經被鮮血染紅,然而她的臉上卻掛著笑,仿佛所有心愿得償。
裴照之沉默的站在原地,直到衙役詢問第三次時,才開口命人收斂屍體。
「大人,好在人犯已經招供,縱使現在畏罪自盡,這樁案子也能結案。」站在裴照之身旁的衙役小心翼翼的開口。
是他們看管不周,如果大人怪罪下來的話,他們無法辯駁。
「也能結案……」裴照之低聲重複著這句話,「能結案和真相大白終究是不同的。」
賀家那邊已經反覆的搜查過,沒有再找到任何有利的證據。如今硯兒攬過一切,又撞牆而死,楊卉卉她們恐怕再無開口的可能。
這樁案子……當真只能到此為止了嗎?
硯兒的死訊是由江歲寧第二日送去賀家的。
楊卉卉得知她認下一切,自殺而死之時,愣了好一會兒,待到回過神來時,直直的看著江歲寧。
「硯兒死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她只是同我講了她的過去,還有磕頭祈求我莫要再插手此事。」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楊卉卉收回目光,整個人又是一陣失神,低低的開口道:「我還以為江小姐親自前來告訴我這消息,是因為硯兒有話留下來。」
「或許,她想說的所有話,都已經用行動清楚的傳達了。」
硯兒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護著楊卉卉,僅這一點,就足夠替代任何的告別之言了。
楊卉卉眸光沉沉,再次抬頭時,語氣愧疚。
「是我連累了她。」
江歲寧沉默的看著楊卉卉,將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我親自來告訴你這消息,雖然不是因為硯兒有話留給你,但卻是我自己心頭有疑問。」
「江小姐是想知道,硯兒自殺這一點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是。」江歲寧點頭。
楊卉卉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江小姐親自來了這一趟,那我也不想騙你,說實話,我的確考慮過這一點,而且也猜到了硯兒可能會這麼做,只是……」
「只是當真正聽到硯兒死訊的時候,心頭還是沒辦法平靜。」江歲寧接過楊卉卉的話。
「是,對於硯兒,我們終究是有過主僕之情的,甚至有時候我會把她當做我的妹妹。」
江歲寧輕笑了一聲,「可到了生死關頭,她依舊是那個可以犧牲的。」
「我別無選擇。」楊卉卉伸手摸著自己的小腹,「我不能死,哪怕是為了肚子裡面的孩子。」
「不妨坦誠一些,哪怕沒有這孩子,你也從來沒有過想要和賀元緯同歸於盡。如果這件事情不能栽贓到楊蔓蔓身上,那你還需要一個人擋在你面前,而那個人就是硯兒。」
江歲寧目光澄澈又銳利,仿佛要穿透一切。
「不過,你倒也不必因此而覺得愧疚,畢竟硯兒未必看不懂這一點,只是哪怕明白,她依舊心甘情願。」
江歲寧的話像是一把鋒利刀子,一下子割開了晴日時用來隔絕陽光的紗幔,刺眼的日光瞬間照到面前。
楊卉卉像是黑暗中的人,陡然被強光刺眼,下意識想要躲開與否認,但片刻過後,適應了那強光,她忽然又覺得這樣也挺好。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如此打算的。我心疼硯兒的過去,也願意關心她,疼惜她,但是終究……我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緊的。」
剝落掉所有的偽裝與假面,楊卉卉坦蕩的露出真實的內心。
「可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錯,而且江小姐,我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