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荒蕪金沙之地,深夜的一抹彎月划過不遠處精緻奢靡的宮殿,聳立的高牆朦上一層昏黃皎潔的月紗,殿內顯得神秘而又寧靜。
宮殿不為人知的深處,樹林斜長的影子經風沙沙抖落三兩片落葉,樹腳下烏黑的重影從地面拔高而起。
一襲黑衣紅面的人從黑影縫隙中抽出身來。
「等你多時。」
不遠處華貴珠玉垂簾後模糊人影晃動,手中琉璃紫瓶中暗紅的液體隨著搖晃的力度溫吞騰起細小氣泡。
紅面人長手一揮,身後地面暗影拔地高起的僕從運起在旁邊早已備好的個個沉箱。
「這些還不夠。」垂簾後傳來不悅的質問。
紅面人冷傲的紫眸底下蘊著幾絲厲色不敢發作。
「放心,不出多日定會如數補上 。」
「甚好。」
得到滿意的答覆,垂簾後的人影緩緩走近,廣袖下是一雙細膩白皙如凝脂的纖纖素手,指節環戴的枯戒泛起翡玉流光。
「神跡血於我族有大用,你可願意助我?」
紅面人煞氣縈繞騰起,頷首冷言
「深海血仇寧死必報。」
「他的命只能是我的。」
清冷的殿內湧進一股冷風,姍姍來遲的老者隨風而來出現在兩人視野內。
「老朽來遲。」
深色斗篷下露出幾縷發白鬍鬚,只見他思緒片刻的捋了捋鬚毛道。
「月黎可是仙首之一,想要將其煉化怕是任重道遠。」
嗡——
一抹冷厲彎鉤長刀無聲出鞘空中緩緩飄落幾縷被斬落的白須。
紅面人目光陰冷朝著斗篷老翁道:「你在挑釁我?!」
「不敢不敢!老朽怎敢揚言挑釁藥宗之主,方才不過是老朽的顧慮罷了。」
「宗主莫怪。」
紅面人聞言收起彎鉤長刀凝視天邊一輪聖潔皎月目光狠戾道。
「即便是萬眾敬仰的神月又如何?一樣要將他拉下來扔進污泥惡臭的泥潭中嘗嘗塵埃煉獄的滋味。」
「甚好,甚好!」垂簾後的人影聞言愉躍鼓掌,長手一揮,指著遠處的群山方向。
「所目及之處便是吾荒川腳下靈力最肥沃的山脈,如今便送你了,紫瞳,莫讓吾失望。」
紅色的面具後揚起一抹冷笑,他頷首點頭「多謝。」
天際澄澈的皎月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沉沒在山巒雲際,轉瞬升起耀眼紅日將三人的身影交織輝映在一起。
宮殿外,斗篷老朽喚住將要離去的紫瞳。
脊背微微彎起將人留住。
低人一等討好的態度令紫瞳頗為受用,冷眼蔑視一笑,心中有數,拋出一個藥瓶。
「按時服用,你家小兒即便是極差的羸弱根基也照樣能升至高階靈層。」
「若還敵不過,當真是連廢物都不如。」
冷風徐徐揚起老朽寬廣的斗篷,一張目含懷恨冷光的老臉凝視著紫瞳離去的位置,他挺起脊背手中淺淺摩挲起來之不易的藥瓶,在初陽到達之前安靜離場。
上雲宗。
沈熠默默一人守在兄長院落隔壁,蹲在地上憤憤不平的拔起石階上的瑩草。
「父親討人厭也就算了,藥師也這麼討厭。」
「憑什麼不讓我見兄長。」
「什麼狗屁仙首,有他在兄長為何還會被損傷如此嚴重?!」
「騙子,肯定是個大騙子。」
拔草泄憤的少年不知身後佇立許久的身影朝他走來。
「騙子罵誰?」
「當然是那仙......」沈熠猛然回頭忽然被眼前來人驚嚇,腳底一滑眼見著便要摔落。
好在眼前那位好看華貴的男人及時將人拉住拽了回來。
穩住腳步後,又慌張退後兩步這才將兩人距離拉開。
臉漲的發紅,還是強忍情緒整理衣襟朝著月黎彎腰表示言謝。
「小孩,問你點事。」
「做什麼?」沈熠上下打量月黎,目光警覺退開與他保持一丈距離。
精緻堪稱完美的五官無不彰顯他的華貴,嘴角輕勾起的淺笑如和煦暖陽令人感到柔和不忍多看幾眼。
「你怕我?」
沈熠一愣,點點頭隨後又連連搖頭,瞪起明亮的大眼炯炯有神。
「我......我才不怕,誰怕你了!」
不愧是兄弟,眼前小孩裝腔作勢的模樣與沈藺白簡直如出一轍。
「我與你兄長是摯友,你罵我等同罵他交友不慎,你可明白其中道理?」月黎眼角彎起一抹狡黠。
「不可能!兄長鮮少與人親近,他結識的人我怎會不知;先不說你與兄長如何相識這件事,你又怎麼證明你與他是摯友?!」沈熠仰起頭開始反駁。
月黎彎下腰在小少年耳畔旁輕聲言語,沈熠頓然瞳孔震驚,一時難以接受,思緒片刻又垂著腦袋喪氣妥協。
他蹲了下來坐在石階上,雙手撐起下巴。
月黎臉上笑意更甚,跟著坐在他旁邊。
「這下你該信我了吧。」
「你想問什麼?」沈熠耷拉著腦袋揪起另一邊的瑩草。
月黎一邊契拔起幾株纖長瑩草在指尖來回搓攆一邊問。
「且不說他靈根未毀之前修為天資過人,他至少也是你們宗門的血親內門子弟,那場意外為何只有他損傷慘重,就像......」
沈熠停下手中的動作,表情更顯低落「簡直就像是衝著他來的。」
月黎點頭,不置可否。
小少年執拗了一小會兒,朝月黎的旁邊挪近了幾分,音量放低呢喃起來「此事就連你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我們怎會不知?!」
「那日的歷練並非只有兄長一人,內院子弟都參與前往,還隨行去了幾位內院的執法長老。」
「聽回來的人說,此人修術莫測難抵,行動詭異十分,早有預謀將眾人困在法陣中單單留下了兄長一人。」
說罷小少年眼眶逐漸紅潤哽咽起來。
「兄長帶回來的時候已經昏迷尚存一口氣息,白衣染成血人;他身上的筋脈被人根根挑斷,胸口的靈骨也被剖出,血肉模糊得只剩下一直滴血的血窟窿。」
「靈根沒了就沒了,可是那人竟然連其他能硬起來的骨頭都被震碎了。」
沈熠眼角不爭氣的如決堤湧出淚水。
「我不敢去抱他。藥師抱起他時他已經軟成了一攤肉,可是他手中的配劍至始至終都緊緊握著。」
「兄......兄長平日雖與人生疏冷漠,但卻待人誠懇,只要有求,他定會相助,大家也向來敬重他的為人。
可自從那日參加歷練回來的人都對他避而不談。」
月黎攥緊手中的被搓成繩的瑩草。
沈熠眼眶發酸,衣袖邊擦淚邊哽咽。
「他們說....說......兄長明明可以逃走,可他至始至終都想著入陣救人。」
「那妖道要求兄長,斷一根骨,換一個人。」
「這是羞辱,被當著往日宗門師兄弟的虐待欺辱啊。」
此刻瑩草在月黎手中搓成纖長的繩「叭」的一聲被震斷散落石階。
小少年由於啜泣雙肩開始顫抖,一雙有力的手輕拍他的背脊安慰。
「知道是誰麼?」月黎語氣低沉冷漠。
小少年倔強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淚,咬牙切齒道「那人修術詭異,世家宗門上下也查無此人!只知他有雙紫瞳,可萬千仙門異色彩瞳不說百千也有上萬!如大海撈針難尋。」
「不過我不會放棄的,若讓我見到了,我一定將那人......」
「月!過來。」
身後傳來一道英氣女聲打斷二人。
月黎緩緩起身,順勢將身旁的小孩一起拉了起來。
「把淚擦了。」沈熠沒好氣的撇過頭,衣袖又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肩膀忽然一沉。
「傷你兄長的人我知曉是誰。」
沈熠身軀一僵,不敢置信瞪著眼睛追問「你,你真的知道?!你怎麼知道的!快告訴我!我也要為兄長報仇!」
那人擺擺手只留下灑脫的背影。
沈熠呆愣站在原地望著出神,他沒有聽到的,而是在神識腦海響起一句話。
——此仇只有沈藺白他自己能報,誰動手都難解他的心結,待他恢復巔峰之態我定將人抓來贈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月黎來到屋內,目光掃過躺在床上的沈藺白,胸膛正微弱起伏呼吸面色終於有了些許紅潤的健康之色。
鳳溪鳳梧三人對視默契一併來到屋外。
「他如何?」
「好著呢。」
鳳溪反問月黎「就是他?」
月黎沉默不予置否。
「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找的東西在絕境,那種鬼地方去不去由你決定。」
「好。」
鳳溪緊皺的黛眉舒展開來,狹長的鳳眸興趣十分輕佻而上,琉璃澄澈的眸中映起月黎那篤定的模樣。
「裡面那小子同意當你的孌寵了?」
「咳咳——」鳳梧自知自家媳婦言辭不對,乾咳打斷。
月黎也被氣笑搖頭。
「月,多有得罪,溪兒一時玩笑罷了,莫當真。」
「?!你憑什麼替我道歉,倒是你,今日新帳舊帳一併算!」
月黎攬過鳳梧的肩膀小聲竊語「回去少說話多挨罵,准沒錯。」
鳳溪耳目敏銳揪起鳳梧的耳朵將人拉了過來。
鳳梧吃痛但不敢如何反而看向鳳溪的目光透著濃重的悅色。
「走了!」
「月,後會有期。」
月黎揮手拜別。
「鳳溪,此行多謝。」
鳳溪對他擺擺手懶得與他囉嗦帶著人御劍離去。
院落寧靜清風拂面,月黎走到緊閉的房門前。
「醒了?」
門隨聲而開,沈藺白衣衫單薄站在裡面。
少年聲音嘶啞,羸弱的身軀仿佛下一秒便會倒下,但他卻傲然挺直背脊令人感到疏離。
「該叫你何光?還是盛名敬仰的仙君?」
眼前的少年身軀不過只到月黎胸口,寬曠的臂膀將少年瘦小的身影籠罩而下。
面對沈藺白的質問,他心中早有答數。
「何光是我,月黎亦是我。」
沈藺白緊抿薄唇,鄭重來到月黎身前。
「無論仙君是出自什麼緣由,救命之恩,藺白沒齒難忘。」
月黎見況連忙將鞠禮的少年托起。
「又來了?!又來了!你這小古板為什麼總是這般不知情趣,鞠躬太多小心以後駝背不長個。」
月黎低頭嘆了口氣,想來要從長計議了。
「全當你欠我的,記著,都記著,日後再找你算。」
似乎懶得多言爭執草草離去,空曠清冷的房間,只留下沈藺白一人沉思良久。
日後,
又是日後。
沒有交集的人何來的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