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布壓城。
荒川皇都一夜之間被滔天烈火吞噬得僅剩廢墟殘渣,暴雨降至沖刷淹沒了硝煙中的悲鳴和吶喊。
泥濘皸裂的大地堆積流淌著數不清的焦黑殘骸,洶湧的河流早已被血色的暗紅侵染。
城樓門外,坐收漁翁之利的諸世家姍姍來遲。
「快!有人在城西尋覓到了那妖道的蹤跡!」
「我們來晚了一步,荒川皇都終是葬於月黎之手。」
「此人修為了得,大家千萬要小心謹慎。」
「怕什麼,不過是強弩之末,寡不敵眾,早晚取他性命。」
......
轟隆——
紫電劈開重障陰霾,一道身影撕裂雨幕出現在狂風驟雨中,宛若來自煉獄的使者前來勾魂奪命。
他陰沉的眼底如黑夜般危險又神秘,靜默打量眼前的一眾人等。
人群中早在月黎身影出現的一瞬便露出貪婪的嘴臉。
雷霆萬鈞之際已拉開戰幕,仙門靈器列陣絞殺,箭矢劃破陰雨發出尖銳呼嘯,流星墜月的光束飛襲而來。
勢不可擋的箭宇刺破月黎胸骨。
血花飛濺——
射箭的宮商家徒高舉月光神弓炫耀一擊即中的戰績!
「眼下月黎負傷亦是羅網籠中魚!大家無需驚慌,齊心協力一起滅這邪魔,為在他手中妄死的冤魂報仇!」
此話一出掀起眾人昂揚狂浪。
人潮湧動紛紛祭出大盛法器,一時間靈光奪目四溢萬丈。
然,佇立在不遠處的人終於有了行動。
雨水無情打落在他蒼白無色的面容上,薄唇挑起一抹妖煉的冷笑。
他緩緩拔出胸口處的利箭,熟悉的琉璃瑩玉箭體上無瑕潔白的銀月符䤸,沾染了鮮紅的血液涔涔滴落。
早已濕透的衣袖輕柔的擦拭乾淨後月黎才將此物收入空間。
只是抬眼的瞬息之間,身影如幽靈鬼魅雷霆閃現在宮商人前。
宮商落心中大駭!長手拉起神月彎弓瞄準來無蹤影的鬼魅。
緊繃的神識炸響起一道如惡魔般令人驚悚的低語。
「畢竟是偷來的,使不出它萬分之一的威力,讓我來教你吧。」
「邪魔妖術!怕你不成!」
宮商落緊鎖眉宇,口中斥罵話語還沒說完。
神弓箭柄掙脫手掌自發一箭,破空而出!
他驚悚瞪大雙目,手腳仿佛不聽使喚般顫抖僵直,只能眼睜睜盯著襲來的鋒銳長箭,惶恐掙扎也不能改變鮮血淋漓,呼吸間,被射穿的頭顱咕嚕嚕滾落地面,人體分離如渣滓般被踩在地上。
沒有遲疑。
沒有呼喊。
更沒有反抗的機會。
如噬血收割人命的殺神在此刻已經陷入不可逆的痴迷戀戰。
「月黎,你,你休要張狂!」
「啊啊啊——」
血漿飛舞,殘肢分離散落,被碾壓的螻蟻在絕對的力量下轉瞬即逝。
「小心,別讓他近身——啊!」
「瘋了,他已經殺瘋了!退後,都退後!」
狂虐的暴風驟雨在刺耳的哀嚎中大發慈悲停止。
當最後一抹生息在月黎手中消散時,他仰頭閉目感受即將到來的朝夕。
斑駁的血飛濺在他驚艷的五官上平添了一種破碎的悽美。
「月黎!」
少年焦急的喘息呼喊將月黎麻木的心神拉回現實。
沈藺白急忙上前。
邀月劍刃此刻殺氣凜凜,劍鋒直逼他的命門,落在少年眉間,只需他再踏一步,下場便是人首分離。
「滾開。」
月黎疏離的冷眼相對,他在警告那無知靠近的人。
「跟我回去。」沈藺白篤定直言。
月黎諷刺冷笑:「我若說不呢?」
少年仿佛忘卻脖子上冰冷的劍刃,即便是刺破血肉涔涔湧出猩紅的暖漿也不管不顧執拗牽起他的手往深山逃去。
「你瘋了不成!」
月黎氣急敗壞收起長劍,焦躁心就這般被執拗的少年牽起。
這幾日來唯一觸碰過的活物,既溫暖又粘膩。
可是貪婪啊,總會悄無聲息的侵蝕人心。
骯髒的污劣絕不可再染指無瑕的白霜。
月黎掙開沈藺白的手。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不聽話。」
他的口吻中蘊著三分怨氣和七分無可奈何。
沈藺白恍惚間只覺面前的人貼近,脖頸血肉模糊處感受到冰冷的指節輕撫,傷痕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就到這吧。」
他疏離冷道。
沈藺白一反往日寡言,越加急促解釋。
「相信我,回上雲,這次我一定護好你。」
素日無趣不變的五官第一次出現臉焦急執拗的表情,月黎眼神出奇在他的臉上停滯許久,眸中緊緊映起他的模樣。
片刻,月黎臉色陰惻,嘲弄道:「一個不能蘊靈的廢物,我抬手便能輕易要了你的性命,居然大言不慚,真是可笑。」
「趕緊滾吧!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沈藺白身軀一僵,嘲諷的話語依舊在耳畔響起,但還是控制不住緊緊抱住了欲要離去的人。
他第一次這麼急不可遏,全力禁錮住他的行動,額頭只能抵到月黎的胸口。
「現在流言眾多,你現在寡不敵眾又有傷勢在身,待傷勢修養好後再從長計議。」
「眼下情況危急,這次無論如何你都該聽我的。」
他泄了氣般啞著嗓子渴求道:「求你,別丟下我。」
少年絮叨雜亂的低語在月黎的心間溫軟得一塌糊塗。
月黎忍住撫摸少年髮絲的衝動再次狠下心來將人推開。
「沒用的廢物,滾開!」
沈藺白被推開後倉皇失措,紅著眼眶失去理智般嘶吼控訴。
「你為什麼就不相信我!你個混蛋!」
「是你說你要帶我去遍天下佳肴的,現在不能食言。」
「你說回來後給我帶禮物的,我的禮物呢?!你個信口雌黃的騙子。我絕不再信你的鬼話。」
「無論如何你都要跟我回去!」
「你做什麼!放開......」
冰冷的手掌掩蓋了他的雙目,沈藺白最後一次與月黎相見便是失去意識之前的那雙滿是憂慮的眼眸。
他說,早知道要做個騙子,就該壞事做絕,好讓你對我心生厭惡,避而遠之。
他說,當下時局,與之沾染關係,對誰都沒好處。
他說,禮物來不及做,倒是有個東西想了很久,當作禮物給你便是,可不能再說我言而無信了。」
他說,忘了我,重新做個瀟灑快樂世間的少年。
——
沈藺白猛然驚醒,環顧四周是熟悉的宗門院落,他光著腳凌亂㪚著發衝出了房門。
見人就問。
「他呢!他人呢?!他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分明在荒川!」
「不對,我到底睡了多久。」
「現在是什麼時候。」
「說話!」
沈熠前來便被面前衣衫凌亂無序,如瘋魔般失態的兄長強制抵在牆壁上質問。
肩膀越發被壓得生痛,沈熠舌尖泛苦般澀。
「我們在荒川谷林的山洞裡尋到你的蹤跡,早在三日前,眾世家合力圍剿月黎,但被他以身獻祭布下的殺陣全滅絞殺。死傷千萬,無一活口。」
「那位上仙也因此......魂散隕落,屍骨無存。」
沈藺白宛若靈魂被抽取般僵直站在原地,本就殘損的心在此刻毫無保留釋放它所承受的痛楚,耳邊的話語字字如尖刺利刃令他防不可防;
......
橫屍遍野的屍體散落在血流成河的廢墟之中,少年在腐臭的殘骸中翻尋了不知幾個日夜,終是沒有找到那人的絲毫。
————十七年後的時間線。
上雲之端,雲蒸霞蔚。
沈藺白腳步輕快便來到月黎的院落。
推開房門後卻感受不到絲毫魂力波動,他心緒陰沉,名為失去的刻骨銘心的痛楚讓他仿佛回到十七年前的夜。
沈熠還在藏書殿堂翻閱古籍,只是轟隆一聲,門楣搖晃散落煙霧似塵埃飛沙。
「人呢?!」
「誰?」
「他人在何處?!」
沈熠一愣,兄長這般急切,難道真看上月星這小子,想要收回門下?!
他不明所以,還是放下手中的書籍乖乖回答。
「西海城城主請願我宗協助一同平定肆虐海妖。」
「我便派他和其他內門弟子一同前去。」
「你......找他有事?」
還未等答應便只能看到自家兄長急匆匆御劍飛行遠去的背影愈發入神。
如此瘋魔般的氣性記憶中也就只有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