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回到十七年後
執法殿。
瘦小的少年被壓制在金光大現的法陣之中奄奄一息。
沈月星吐出一口黑血,顫巍身軀撐起背脊。
他不能鬆懈,只有撐過去就能證明自己並沒有被他們所說的邪魔侵體,前輩自然也會安然無恙。
「月星,我再問你一次,荒蕪虛一程你還有有什麼話要說?」沈熠一臉肅穆正色,此刻卻心痛如絞。
離陽術悍狠粗暴,目的便是逼出入陣人附體的寄宿邪祟,可如今半點邪氣未見這小子怕是就要被雷霆陣光劈死了。
但凡他肯服個軟,他也好跟那幾個老東西交代好敷衍過去。
沈熠冷眼瞥了眼一旁的大弟子陸風。
陸風頷首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如長老所見,離陽術已施展了有些時辰,並無任何邪祟氣息,足以證明月星並沒有被奪舍也沒有邪魔入體的嫌疑,再這麼下去,月星師弟怕是真的會死在這兇悍的陣法之中的。還請諸長老明辨是非。」
「說的是。」沈熠微微點頭。
「且慢。」
沈熠冷冷看向此刻打斷他話語的老頭。
執法長老宗門威望盛名的前四首之一的劉放長手高揚,廣袖中一黑影物件隨著眾人的視線滾落到沈月星手邊。
正是那日的鳳凰木殘枝。
劉放微怒質問:「那日荒蕪虛林中的絞殺邪術又該作何解釋?那紫色的妖火又是出自誰手!就算不是奪舍占體,被不知何處的妖道蠱惑認主迷惑心智也不是沒有可能。」
「此子,斷然不能留在宗門。」
沈月星擦掉嘴角的血漬,接連辯解:「那日情況危急,多虧有前輩出手相救大家才得以從暴徒傭兵之中脫身,弟子以性命擔保,弟子絕非受蠱惑!而那人也絕非妖道!」
劉放橫眉一皺:「你口中之人現在何處?為何不現身給個說法?而你又屢次百口為其袒護。」
「沈月星,你還說不是被蠱惑!我看你已是魔障,分不清邪正是非。」
「弟子今日所言句句是真,絕無虛言!還請長老,宗主明辨。」
沈熠此刻一個頭兩個大,他揉了揉跳動的陽穴,開始整理頭緒。
他回道:「荒蕪虛歷練歸來,隨行弟子全員無恙,既是如月星所言,此人確實無敵對之意;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沈月星從今日起禁足內院謹慎觀察些時日,若他真被邪祟蠱惑,內門自然當即抹殺,生死不論。」
劉放眯眼蔑視冷哼,雙手附後。
「禁足觀察?宗主處事這般厚此薄彼怕是忘了十來年前宗門險些被邪道殘害的例子了!」
沈熠此刻內心狂瀾。怨憤之氣由心升起。
老不死的這是在指著鼻子罵我不知輕重?!
他厲聲反道:「 宗門前例自當引以為戒!誰人敢違?誰人願違?!倒是劉老,身為前宗元老之首,幾次忽視我的言語,避重就輕,可是對本宗主的決議不服?還是對本宗主不服?」
劉放上前幾步決絕目光在沈熠身上清掃,不怒反笑:「宗主所言,令人惶恐。老朽不過是為宗門的將來著想,若本宗日後執事,皆是如此輕簡寡斷,偏袒罪眾的行事風範,宗門的未來何其堪憂?」
沈熠緊鎖唇齒,一時如鯁在喉,卻不知該如何反駁才能在眾人面前信服。
脖頸不知不覺已沁出些許冷汗。
「宗門未來還輪不到你來喙論。」
不輕不重的話語從遠處落在眾人耳中仿佛驚雷般撼動心神。
眾人紛紛禁言,視線緊緊隨著歸來的上宗——沈藺白。
劉放眼底閃過詫異神色,對眼前之人不得不心生幾絲忌憚。
他訕訕問道:「這......所言何意?」
沈藺白口吻冷漠疏離:「設立執法殿的作用便是輔佐一宗之主決議宗門事務,你帶頭忤逆宗主沈熠,離心離眾還妄言宗門未來,誰給你的臉?」
劉放被沈藺白清冷的視線點過,頓覺不寒而慄後脊發涼。
「你倒是提醒我了,上一個揚言重振宗門的人也是出自執法殿,只是下場稍微難看了些。倒是你......」
此話一出,劉放倒吸一口冷氣。
他口中的「上一個」最終落得個挫骨揚灰形魂俱滅的下場。
劉放想想都已經汗流浹背,不動聲色拂袖鎮定。
不過是想給藉此機會挫挫沈熠的威風,好給執法殿立勢。
萬萬沒想到竟會遇上沈藺白這個瘋子。
劉放耷拉著白須面露苦澀:「誤會,都是誤會。」
他隨即瞥了眼在角落沉默不語的沈月星,又道:「 事皆因他而起,他口中處處包庇的人從始至今卻未曾現身,我也是一時覺得詭異蹊蹺,擔心宗主受人矇騙。絕無背叛離宗之意啊。」
沈藺白聞言轉頭看去,走向他口中所指之處,指尖輕啟便破了陣訣。
他越走越近,琉璃清冷的眸映起小少年的模樣,兩人四目而視。
「你就是...月星?」他低沉問。
沈月星撐起身子,頷首道:「是,弟子沈月星,見過上宗。」
偌大的執法殿宇仿佛陷入沉重的寂寥之中。
詭異二字迎躍而現。
氛圍過於太詭異,沈熠輕咳一聲,試探問。
「兄長?」
沈藺白收回欲要上前探究的手,道:「靈力醇正,邪祟入體從何而來?」
劉放瑟縮唇齒,慢道:「也可能是魅惑了心智,這才無法察覺。」
「我沒有!我才沒有受到蠱惑。」沈月星心急辯解。
「那就讓你口中的「前輩」出來!讓他給我們一眾解釋解釋,這荒蕪虛千百年來往人數如雨驟多,為何偏偏接近與你,為何偏偏又剛被你相救,接近你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你說!」
「我....」
沈月星一時被問得啞舌,劉放眼睛微眯變本加厲。
「因為你連他是什麼人都說不上來,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你只知道他是一抹靠寄居附體得已存活的孤魂野鬼!一個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生魂所帶的怨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邪祟!你居然堂而皇之為他辯護,不是受了妖邪蠱惑又是什麼!」
轟——
到嘴的話還沒說完便如掄石子般被粗暴的砸向地面,碎裂的玄鐵石地表硬生生被砸出一個人形深坑。
四肢百骸碎裂的聲響拉扯起在座眾人的神經,令人不禁毛骨悚然,脊背淋漓。
劉放弓著脊背忍痛咳出黑血,後怕的瑟縮拖起四肢和對面的人拉開距離。
「你...為什麼....呃....」
脖頸被一雙冷血的手鉗制高舉,那雙陰寒冷漠的眸已經宣判了他的死期。
偌大的執法殿宇內死亡亦如一聲脆骨聲響般短暫輕快。
失去溫度的軀體如無用的渣滓被厭棄的扔在一邊。
「聒噪。」不耐煩的低語在作俑者的冷漠面容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熠看向兄長的情緒驟然複雜,道:「咳,今日之事便到此罷,此等強詞奪理不分青紅皂白的罪徒,葬在外門也不為過。」
「諸位長老可有複議?」
對於沈熠忽然的問候,在場幾位元老沉默如是,宗門上下唯有對「那位」的決定不敢複議,忌憚十分。
鬧劇終了,人散影空。
沈月星回到自己的內院緊鎖房門,昏暗中摩挲到盞台前找到茶壺晃了晃,暢快的飲了一杯早已透冷的茶水。
冰涼的液體浸入體內開始安撫慌亂的心神。
一杯不夠接連又續上一杯。
沒管那麼多便順勢端起另一邊的茶杯。
「你這是被扔進荒漠了?怎麼跟沒見過水似的。」
沈月星拿著茶杯的手一抖。
咳咳咳——
他被嗆得直咳嗽,又接過隱匿在昏暗中的一抹帕子。
「咳...多,多謝。」
四目相對之時,沈月星大概愣了那麼三個呼吸後,嚇得好一陣踉蹌連連退後直至背脊撞到房柱上這才停了下來。
「這就被嚇著了?」月黎一步一步走向驚慌失措的人。
沈月星點點頭,隨即又重重的搖頭解釋。
「沒,沒有,只是,有些突然。」說完他又撓撓頭,在原地不敢動彈。
像只落水的雞崽子,乖乖在原地抖毛。
月黎指尖輕抵少年的額間。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沈月星感受額間微涼的觸感與那溫雅哄人的口吻,不知為何只覺面如火燒般悶熱。
腦子只想起這是村口大娘安撫他的六歲小孫孫常念的順口。
他抿嘴難為情道:「前輩,別鬧我了。」
「好好好,看在你今天受欺負的份上,就不打趣你了。」
說罷,月黎掌心靈息順著少年鎖骨下的靈海探入。
羸弱負傷的虧空靈海如小溪相逢大海瞬息潮漲而起,浪花洶湧翻騰淹沒龜裂殘損的地脈。
充盈雄厚的靈力被渡入少年的四肢百骸。
沈月星宛若體內一股巨力膨脹衝撞著心肺胸腔,抵擋不住的霸道靈壓令人難忍,冷汗早已透過衣衫沁濕了衣襟。
「前...前輩,夠了,不要再......」
「急什麼,再一會,一會就好了,堅持一下。」
「可...我實在是......受不住了.」
嘭——
一陣強勁靈壓闖入,不過是單薄的檀木哪裡受得起這驚天架勢,它只能輕輕地迎著天際的一抹緗色隨聲倒下。
昏暗不定的夜色屋裡,潮紅濕潤的少年面容和抵在他胸口久久不願離去的掌心。
沈藺白陰冷低沉站在門外,氣壓仿佛低到了寒霜冰雪。
「你們在做什麼!」
「上...上宗大人。」
「你拽我做什麼,耽誤我干正事呢。」
沈藺白強勢將人奪了過來,反覆觀看魂體的狀態,冷言「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不過是一抹魂體,若使本源靈力潰散,那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月黎不耐他霸道的態度:「哪有那麼誇張,我不過是渡點靈力好讓他儘快修復體內的傷疾。」
「再說了,魂飛魄散也不是沒.....」
「月黎!」
「你沖我吼這麼大聲做什麼。」
月黎被吼得愣神,表情不悅怒視早已高過他頭頂的沈藺白。
心緒如積堵讓人不爽,哪怕是荒蕪虛那個人跡罕至的鬼地方數石頭都沒這般氣竭。
他啪一聲給對面的人來了一下。
「你給我說清楚?大半夜故意找茬是吧?還是你這個上宗大人當累了,想找我這個孤魂野鬼出出氣?!」
默默縮在角落一邊的沈月星絲毫不敢知會半句。
深呼吸表面沉著冷靜內心狂瀾萬千的目視堂堂上宗大人被抽了一巴掌靜止不動的畫面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看來上宗與前輩應是舊相識,還得是前輩比較兇悍些;
被扇巴掌陷入沉默的沈藺白摸了摸被打的地方。
「......錯了。」他道。
月黎雙手環抱,沒好氣的撇過頭:「聽不清。」
沈月星心臟狂跳!
前輩,他說他錯了!
你明明聽到了的呀。
再這麼下去,按照上宗的氣性該要拔劍了!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厲聲呵斥。」誰知對面的人回復得似乎輕快了不少。
沈月星再次陷入沉默.......
月黎滿意的點頭,態度誠懇,決計不跟他計較。
「所以,找我有事?」
沈藺白也不再廢話,直入主題,從空間祭出一柄通體金咒佛光的紅骨傘。
他說:「聚魂傘,可以穩固魂體,有了它,你可以不受限制行動,來去自如。」
月黎一愣,未等答應手中便多了這麼個物件,他轉了一圈傘柄將其打開端倪。
果然櫻紅傘骨上篆刻的金咒加持下魂體在傘下匯凝得更加輕鬆。
「咦,這好像是佛道神獸塔中朱雀骨鍛造的上階靈器,你給了那些禿子什麼好處?那些個小氣鬼以前可是連看都不讓看,更別說摸。」
沈藺白附和:「確實小氣,奈何他們實在窮困潦倒便抵押於本宗。」
月黎微微感慨事態變遷。
「居然已經落魄到變賣家產的田地,想來定是遇到了什麼萬難之處。」
「那就多謝,上宗大人。」月黎打趣他道。
沈藺白睫毛輕顫,眼底翻湧莫名心緒。
他低語:「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月黎擺擺手,這些年他居然連人情世故都拿捏得如此熟絡。
自己頗有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
沈藺白給月黎安排了專屬的樓院,被月黎拒絕。
大費周章不是他的本風,況且他只是一抹魂體,平白占據一座院落多浪費,這年頭連和尚都要變賣家產了,他還是不添亂為好。
最終選擇了在沈月星旁邊的側屋休養,執拗的性子即便是沈藺白再三勸阻也無計可施。
狹小寂靜的偏院終歸是回到了原有的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