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談吐有禮,衣衫整齊不苟,長著一張秀氣俊朗的白淨面孔卻不失男兒的英武朝氣。
陳嵐越看越覺著眼前這知禮小少年與自家那頭髒兮兮的牛崽子無法相比。
「好孩子,真乖,長得也好看。」
她滿眼慈愛毫不吝嗇口中的誇耀。
沈月星笑意盈盈:「夫人過獎。」
陳嵐越看越喜歡,轉眼在看看旁邊不知趣與他爹一樣又臭又硬的便宜兒砸。
「臭小子,不說話裝什麼啞巴。」
「娘,有什麼話就不能到家再說麼。」陳竟弱弱回了一句。
這輩子英武勇敢的臉面在這短短几日如數丟盡。
還是在那傢伙面前,陳竟越發覺著面如熾烤灼熱。
「怎麼,我還說不得?!你瞧瞧人家月星,再看看你,邋裡邋遢,能與他相交為友,算你撈著大便宜,以後可不許欺負人家。聽見沒有!」陳嵐如是訓誡。
陳竟不敢反駁。
「我可沒那功夫成日跟在他屁股後面。」
齊元陸風還是頭一次見到平日不可一世,囂張氣焰的陳竟竟然也有懼母的一面。
二人看戲偷笑,但不敢放肆。
馬車幽夜前行沉醉在淒清無人的小徑。
突然間,嘶啞的凶吼若掠奪盜匪闖入。
隊伍中的一匹駿馬仿佛雷擊一般,身體劇烈震動,兩隻眼睛瞪的圓大,露出驚恐的光芒。四肢緊繃,肌肉在顫抖中蓄勢待發。
緊接著,發出尖銳刺耳的嘶鳴告知身邊的同伴,雙蹄不安地踱步,尾巴高高甩起,四處張望接踵而來的威脅。
嗜血的獠牙早已垂涎血肉的軟嫩鮮美,牲畜血液劃破頃刻間淺嘗唇齒泊泊流出猩紅氣味對它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周圍的空氣在突如其來的變化中凝固。
陳竟腳底輕躍飛上馬車頂棚,只看見眼前黑暗模糊的兩道佝僂著身軀似人又似獸。
在車廂中憋了一肚子的氣,手中快劍揮舞狠絕,颯爽四溢其中怨氣。
「那個不怕死的敢在北蜀放肆!」
陳竟近身而上,劍氣騰起正中心腹之處輕挑穿刺。嗚咽的嘶吼並沒有因傷停止動作,反倒是不知疼痛發起更加猛烈發出憤怒嘶吼。
近身這才看清眼前這貨,雙瞳泛白,滿臉布滿不時跳動詭異黑線, 嘶吼張開的大口垂涎滴落混雜吞食入口的殘餘肉渣和涎水。
疑惑之間全然忘記了身後早已悄然窺視已久的殘影。
一雙利爪伺機從黑暗中穿破,陳竟忽覺肩膀沉重扭頭回看,貼上前來的正是一張血盆大口。
危機之間,驟降劍光如若白鶴當空,劍刃靈動輕易直擊對方上首。
咕咚——
還在咆哮張口的頭顱隨聲落地。
「此物不知疼痛,需斷他的首級。 」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
陳竟與沈月星背對背相抵,粗暴直接的收割下,兩人逐漸掌握要領。
逐漸冒出來的食人怪物,如雨驟降,一個接一個的來者似只是失智的猛獸,四肢爆發的蠻力難以脫身。
沈月星按捺住性子,穩住逐漸氣息微弱而顫抖的劍柄。
「它們的數量太多,再這樣下去只能是寡不敵眾。」
「等著。」
「???」
陳竟不爽的揩淨臉側滴濺的一抹烏黑血漿,難聞的臭味令人皺眉不喜。
他餘光輕瞥到另一側如水中狂襲而來的靈鯊,無情的收割阻礙視野的頭顱,一時間血霧噴濺在空中淹沒她的殘影。
「娘親!」
話落間,陳嵐衝破屍群閃現陳竟身側。
「叫!就知道叫!早幹嘛去了。」
她將自家兒子護在身後冷眼凝視在如黑夜中掙扎竄動的「蠕蟲」。
這些怪物能集中在此不可能是偶然,且看他們 身上的衣著打扮,實打實的像尋常人家。
究竟是誰!
思緒間,一股幽藍冷火由遠到近漲勢衝破晝夜的黑, 亮如白晝的灌木被強大的靈能撼動顫抖。
若飛石墜地般一條冷火束縛的人球圓潤的被射滑滾落到陳嵐腳邊。
她看向琉藍冷火的源頭,那人一襲月牙淺長衣輕塵佇立在原地。
「是你先動的手,出去可別說我們北蜀不知禮數,虧待你這位貴客。」
沈藺白半點不在意。
「不會,這樣更快。」
「那就多謝你了。」
「不必。」
轉眼間陳嵐翻飛鋒銳冷厲的劍鋒抵在佝僂著身軀蹣跚在地上試圖逃命的人。
嘴裡嗚咽悶哼的人身上衣衫被燒的襤褸殘破,想要遮掩面容卻發現連毛髮也在剛才的邪火中被燃燼只剩下泛起灼傷刺痛的皮囊。
正如沈藺白所斷,自擒此人後,還在張狂嘶啞的怪人卻目光呆滯紛紛向他看齊,四肢了無生氣垂落兩邊,口中傳出喉結微弱的低鳴。
「別遮了,真以為我認不出你?——趙成。」
陳嵐手中冰涼的劍刃嘲諷般輕磕王風臉側。
將試圖掩人耳目的遮羞布當眾撕開。
趙成佝僂著的身子頓時僵硬,緩慢抬頭對上那雙研究的雙目。
「夫人,真是慧眼,屬下自愧不如。」
趙成作出臣服姿態,從始至終低垂著腦袋不敢抬起一刻,雙手抱腹蜷縮成一團。
可他的胸腹並無傷及,陳嵐疑惑高聲質問:「把手張開!」
眼前人如驚弓之鳥瑟縮雙手不動似在護著什麼,怎奈無情尖刺穿透手背,他驚痛低吼。
一枚雀形短笛含著紅血跌落視野。
地面傳來的響動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低沉有力的腳步聲越逼越近,伴隨的還有槍劍金屬碰撞摩擦聲響,望眼而去。
正是熟悉的家臣護衛,帶隊之人身軀魁梧剛硬,輪廓分明的面容更顯粗狂冷傲。
「爹!」
陳竟一眼便認出為首的馬上之人。
牧子野一躍下馬,路途中長被厚重的冷霧沾濕的長衣隨著主人的動作搖曳,手中挑起柄明亮燈火衝著領路熟悉的金鏤獸車走去,眼裡只有陳嵐一人。
「夫人,辛苦。」
陳嵐還未來得及言語手裡便塞了一隻暖囊。
「夜色冷霧重,小心著涼。」
她摸到那生硬臂膀潮濕的衣袖,不禁顰眉:「你來做什麼!不是說了讓你在城裡等麼! 」
牧子野挑著燈,與陳嵐同側絲毫不動。
他解釋道:「按照理應抵達的路程時刻,夫人卻整整晚了兩個時辰,定是有變數,便想著來尋你。」
「知道了知道了,少囉嗦。」
陳嵐言歸正傳,說起眼前的麻煩事。
「我記得趙成是跟在你麾下的人。」
牧子野視線掃了一眼狼狽不堪的人,眼底越發陰沉,如是說道:「確實曾在族列之中,早在一年之前聯合外門僱傭僕從偷竊族內靈丹寶庫之時被流放逐出,早已在北蜀除名。」
斟酌思索,他又揮手命人將趙成手腳捆綁緊實。
他說:「既然他能號令食人徒,想來也與正在追查的蠱毒之症有所關聯,此事夫人不必擔憂,我自有分寸。」
乾脆利落的行事風格對陳嵐很受用。
她滿意點頭:「那就全交給你了。」
陳嵐伸了伸懶腰,輕身跨上靈犀獸車回首才發現身邊的人卻沒有跟上。
她疑道:「還不走!想在這喝西北風不成?」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微妙的氛圍,陳竟夾在中間便能感覺到父親的不悅,而恰巧不悅的氣息源頭正是來自上雲的那位。
「娘子,不介紹一下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牧子野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儘管想要極力掩飾其中的情緒,但聽者確能完完全全接收其中的韻味。
「你們不是見過?有什麼好說的」陳嵐歪著腦袋詫異道。
牧子野話中有話回答:「許久未見,怕是早已沒了印象。」
沈藺白雙眸清冷,直言道:「的確如此。」
直截了當的回答將提問的人塞得口齒無言。
兩人四目相對。
沈藺白不以為然反問:「你在生氣?」
牧子野咬牙切齒:「怎會!」
焦灼的氛圍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來,陳竟見識過那位的厲害,若是真要打起來,父親怕是要吃虧。
「爹,他......」
「煩死了!還走不走!不走就都別走了!滾在這裡曬月亮喝冷風。」
被陳嵐這麼一吼,牧子野冷眼轉身跟了進去。
沈藺白亦不想與多舌之人待在一起,自行御劍飛行。
留下愣噗噗打了個寒顫的陳竟。
他在晚風中佇立髮絲被吹拂得凌亂飛揚。
「怎麼不跟上去?」
沈月星拍了拍他僵直的肩,細語問。
陳竟眨著眼睛遙看當真甩下他越走越遠的靈獸金車。
嘴裡喃喃自語:「你說,我該不會真是他們撿來的吧?」
沈月星一愣,隨後不禁莞爾輕笑。
忽起了打趣的心思。
「大抵不會,誰會沒事撿一個一點就炸的炮仗?是我我就不敢。」
「嘿,好你個憨貨,居然拐著彎罵我!」
沈藺白搖搖頭笑而不答。
北蜀——三魁城。
夜深人靜之刻,陳嵐依舊乾脆利落翻進了沈藺白的窗。
如十七年前一般,瀟灑自如,半點兒沒變。
「看什麼看,又不是第一次翻你的牆,在西海答應我的事,還作數吧。」
陳嵐徑直越過他的面前,來到茶台開始翻倒東西。
沈藺白放眼望去,一字排開,如數先從【北蜀佳肴珍藏】【桑間之約聖地賞析】【妙廚快捕男人心】【巧舌如簧攝心術】【嬌妻適用談吐文集】......
陳嵐左側右看低聲道:「別裝了,我又不瞎,那把愛不釋手魂器定是你愛而不得的意中人送你的吧。」
說罷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兩手一攤,摸著面前的籌碼,仿佛勝券在握。
沈藺白盯著面前的書冊沉默不語,隨後拿起其中一本【巧舌如簧攝心術】,直接分明的指尖在燙金首頁翻過。
耳畔傳來慫恿意味的鼓舞。
「這些可都是我收羅的名技,比什麼勞子天階術法奏效。」
「這其中的一招半式你若熟練掌握,那朝思暮想的意中人即便是鐵石也定開花結果。」
沈藺白默默將書冊一併收入囊中。
「真?」依舊面不改色的人忍不住問出所想。
低沉嘶啞的聲線儘量掩飾起伏的情緒不讓人察覺。
殊不知因羞赧將書拿倒的小舉動早就出賣了他 。
「你也不想想我家乖崽今年幾歲,你說真不真?!」陳嵐說得十分篤定。
沈藺白輕咳一聲,將話鋒轉移。
「你尋我來,所為何事?」
陳嵐一改調侃姿態,開始娓娓道來。
「兩年前北蜀闖入一例將死之人,此人奄奄一息被城中醫館所救;此人全身筋脈烏黑似中了蠱毒一時瘋魔,常人吃食皆不進肚,六親不認,失智失神,逢生肉狂喰。症狀怪異非常無人能解,本意將其關押研究,可為時已晚。」
「凡是出入醫館之人均得了與他一般的狂疾,一傳十,十傳百。」
「城中陷入困境,牧子野卻不知從何處識了位藥師,緩解此症,犯狂之徒開始陷入沉睡,不吃不喝,只需服用藥引,便可延續性命,但不通人情,不會人語,當於活死人般存在。」
「昨夜襲擊我們的一眾狂疾之徒,症狀與城中百姓如出一轍。」
「想來這蠱毒並沒有根源解法,反倒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陳嵐放下往日警惕,鬆懈疲憊的模樣中透著顧慮重重。
「你說,這不會不會與十七年前藥宗所出的靈液有關?」
多年過去,口中所言的宗派早已在頃刻間分崩離析一朝被人所滅,就連牽扯其中的荒川皇族也全都葬送在當年的災禍之中。
生怕惹禍上身,人們對其閉口不談,久而久之早已鮮少有人談起。
陳嵐目含乞求之色,道「此事,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你敢幫我。」
烙印般的記憶浮現腦海,沈藺白眼底閃過一絲怒氣,但很快便被他壓制下去,恢復往日的冷靜。
「死物,不值一提。」
沈藺白凝神沉思回道:「若此事與他有關,當如何?」
陳嵐當然知道口中的他指的是牧子野。
她睫毛輕顫,深吸一口氣,眼神堅毅決絕。
「若當真與他有關,不必留手,殺!」
窗外厚重的雲幕將冷月裹挾而下,枯草在灰色的大地上淒涼搖曳,不時傳來幾聲難聽的烏鴉哀鳴。
她走過窗前,人影晃動,停滯在窗沿的灰羽烏鴉敏銳展翅隱入霧蒙蒙的雲霧之中。
寧靜的夜將要迎來一場歇斯底里的狂風驟雨。
她能做的,只有緊閉門窗守護家園,耐心等待雨後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