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螢火的精靈在夜晚嬉鬧,它們穿過妖仆衣擺,掠過莊嚴殿堂,最後停在一處白霧騰騰的泉眼。
撥開裊裊蒸騰熱氣,孔南浸在其中閉目養神。
妖仆恭敬奉上冰滑瓊漿,緩緩褪去。
月黎正遲疑該如何下手時,身側的沈藺白早已先快一步。
孔南忽覺面前一股凌厲靈息鋪天蓋地壓來,警覺抬首,竟是一張從未見過的生臉。
「你!」
——嘩啦,水花四濺。
孔南掌控翎羽猛勢攻上,抬手間那人殘影早已在呼吸間映來,顱骨內響起骨骼斷裂的脆響,四肢發軟脫力跌入熱泉。
逐漸模糊的視線停留在後來居上的熟悉人影,他瞳孔驟縮,緊咬牙關沉重抑出幾字。
「青狼......」
月黎略微愧疚的為遠在別處的青狼本狼默哀。
他忽滯在陣眼處,指尖捏碎一絲殘留的煞氣。
「赤瞳亦在這附近。」
沈藺白不願月黎再被牽制,斷然決定道:「分頭行動,速去速回。」
月黎雖對小白的決定感到遲疑,但也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便妥協。
他伸手攬上沈藺白的肩膀令他地下頭來。
微涼的吻落在他的眉眼。
沈藺白愣在原地,眼底滿是月黎的柔情神色。
他說:「前塵糾葛中浪費的時間太多,待了斷之後,我們定要過上真正的道侶日子,好不好?」
月黎只覺那雙深邃的眼,又開始泛起氤氳流光的潮氣。
沈藺白嘶啞將頭埋在月黎肩上,在他耳畔緩緩回應:「好,都聽你的。」
月黎眉眼含笑,行動時不忘給粘人的小貓順毛。
熱泉泉眼地底深處,果不其然如小白所說,是一座隔絕靈力的古寒冰川。
踏入其中,冰山稜角高聳,峻拔白雪晶瑩的冰川倒映來者的身影。
偌大的沉重的冰山中,封印著一抹紅衣身影。
月黎目光閃爍,撥開冰面上厚重的霜雪,露出鳳溪的全貌,逐漸變得焦躁心切。
本命魂火隨主心緒燃燒赤炎,熾熱不滅之火粗暴融化這冰寒封印,冰面裂出幾道深溝。
轟隆——
月黎不再留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掀起火浪將這煩人的冰潭擊破,冰潭火刃交融交織,融化的冰川冷泉潺潺淌出。
封印在冰川中的鳳溪終是被月黎救出。
靈息緩緩渡入冰冷的軀體之內,蘊養其虛弱的靈海。
「鳳溪,鳳溪,鳳溪.......」
鳳溪若置身幻境般不願醒來,那一次次煩人熟稔的呼喊,不是月黎還能是誰?
自以為是的短命鬼,這麼多年怎麼忽然又想到他。
「鳳溪,此時不醒,更待何時!」
熾熱的魂火仿佛頃刻間在她的靈海肆虐翻滾,試圖牽起早已被冰寒封鎖多年的紅蓮業火。
宛若盛在器皿中的一縷火光,被推翻的燭台傾瀉滴落點點星火,頃刻間燎原燃起一隻烈焰鳳凰。
鳳溪睜眼的一刻便撞上月黎放大的臉。
她被羸弱托起身子,不敢置信的捧起眼前的臉。
「月......月黎!」
破碎驚詫的呢喃出賣鳳溪此刻的情緒。
月黎見人終於甦醒歸來,提懸的心這才鬆懈。
「沒死透,不是心魔,本人!」月黎熟練解釋。
鳳溪只覺若幻境成真,竟跟著傻笑起來。
月黎任由固執探究的女人在他身上探究來探究去。
「摸夠沒,再摸下去該懷疑你對我圖謀不軌。」
鳳溪輕咳一聲,和他保持距離,不忘甩個白眼過去。
「少在那裡自以為是。」
冰封之術被破,身處的冰川寒潭融化速度逐漸加快。
月黎起身談起正事:「走,帶你出去收拾那混帳。」
鳳溪愣神,忽覺心口泛澀,目光越加熾熱。
她說:「月,歡迎回來。」
.......
另一側
大陸荒蕪角落,兩道人影在夕陽的拉扯下越行越長最後交匯融成一線。
一襲青衣長袍之人摘下風塵斗笠,見天色不早便選擇就地燃起篝火停歇休憩。
「坐下。」
如影隨形的人收到命令後,背脊僵硬彎曲席地而坐。
絢爛的光影漫在他的臉上,空洞的黑瞳如一灘死水激不起任何波瀾。
鶴山掏出一枚丹藥餵到聞聲的口中。
「張嘴。」
緊鎖的唇齒只有在主人一次次命令下採取行動。
鶴山靈息緩緩探入聞聲枯涸乾澀的靈海,依舊如往常一般了無起色。
「阿聲,再等等我......」
嘆息間,不遠處傳來一計悶聲的靈浪巨響。
荒漠地境本就人跡罕至,若非是妖獸橫生,也只能是攔路搶劫的亡命歹徒。
鶴山將輕紗斗笠戴在聞聲身上,命他原地等待。
金屬利刃碰撞的打鬥聲混雜一片。
三人面色狠戾正與一紫衣蛇女混戰,刀光劍影下壓制蛇女被迫處於下風。
黛萱側臉上浮現斑斑鱗片,露出淬毒的尖齒,殺意凜然。
「頭,這婆娘身上的傷怕是遭不住了!」
「廢他麼什麼話!她殺了這麼多兄弟,今日定要將其擒拿。」
「上!」
為首一人手持寬刀破風斬去,黛萱趁機近身而戰,指尖飛濺毒液,如細雨飛落。
三人避無可避,毒液不慎沾染皮膚的呼吸間侵入心脈。
毒素蔓延,毒發速度不可抵擋。
黛萱紫瞳豎起冷漠走過毒發跪倒在地之人。
她捂住腹腔血窟,有力的長尾泄憤般將礙眼的渣滓人首分離。
果然不能輕信人族。
耳畔終於清淨,只有風沙呼嘯的響動。
只覺靈息脫節,天旋地轉的呼吸間竭力栽倒在茫茫的荒漠之中。
模糊的視線似有一道人影逐漸逼近。
郎朗星空下,黛萱悶哼搖晃沉重的腦袋。
篝火熾熱的溫度將渙散的神識拉回,她警惕拱起長尾,只要一瞬間就可將眼前的人族絞殺。
那青衣人族淡淡道:「胸腹之傷經不起撕扯,切莫再傷元氣。」
「你不怕我?!」黛萱冷艷質問。
只見那人連頭也不回起身。
「怕便不會救你。」
他走到另一人跟前,祭出一淨身符籙,褪去風沙塵埃,隨後又折起綢帕輕柔開始擦拭。
從眉骨,鼻尖,下頜,就連指甲也要一乾二淨。
待人回到出發前的清秀整潔,才心滿意足坐回原處。
鶴山抬眼才發現那蛇女竟一直緊盯他不放。
隨即又道:「放心,我不傷你。」
黛萱不敢放鬆警惕,嘶吼怒斥:「人類,你們又想耍什麼陰險詭計。」
鶴山沉默,原來自己妖性已經這般淺淡難以認出?
他坦然化出本命擬態。
黛萱這才愣在原地,因為她看到的擬態竟是一隻斷耳靈兔。
「你......也是獸妖?」
疑惑的目光中控制不住靠近,卻又探不出他的妖氣。
鶴山淺笑搖頭:「是半妖。」
言到此處,黛萱才放下戒備。
篝火拉上了三人的倒影。
黛萱難得放鬆,蛇尾蜷縮鑽入溫暖的砂礫中愉悅扭動。
「即是半妖,就這般堂而皇之混在人族之人,真不怕死?」
「怕會如何,不怕又會如何。」
鶴山又命聞聲躺在他的膝蓋上,開始梳洗風沙拂亂的髮絲,慢條斯理,溫潤親昵。
「只怕孤獨遺世,無趣無言,白走一遭。」
黛萱打量起躺在膝上那失去靈智的軀殼,好奇道:「他是你的配偶?聞著味道寡淡,也像個半妖。」
配偶二字,在鶴山心裡激起漣漪。
不知作何作答,乾脆默認。
「如你所言,我和他都是半妖,自小便脫離妖域。」
言到此處,腦海忽閃過一抹靈光。
鶴山急切道:「你既是純血蛇妖,可知曉妖域方位?」
黛萱將蛇尾蜷在臂膀上把玩。
「你要入妖域?!」
鶴山目光篤定:「是。」
黛萱輕瞥兩人之間的關係,似揣摩到三寸有餘。
「為了這具傀儡?」
鶴山拈起髮絲的指尖忽懸僵在空中,內心泛起一絲不悅,生平第一次執拗辯駁:「他不是傀儡,只是神識缺失而已。」
黛萱更加篤定心中的揣測。
「你需要的不是妖域的位置,而是一顆修補殘缺神識的妖獸靈核。」
她提出條件:「我可以帶你們去妖域,作為條件,需要你出手幫我解決些麻煩。」
鶴山深知眼前的蛇女來歷非凡,若真能如她所言獲得靈核,縱使一試又何妨。
兩人在荒漠中達成協議。
妖域內。
孔南遭暗算後甦醒,被破的冰川封印,失蹤的鳳溪,還有停留在腦海中陌生的人族,以及青狼的身影。
他慌亂醒來後第一時間便是尋找赤瞳。
誰曾想竟再無他的音訊。
籌謀的計劃頃刻間坍塌倒下。
憤怒的火焰牽扯蔓延所有妖族。
青狼好不容易破除月黎設下的禁制,推門而開被妖王的奴僕紛紛圍堵。
它四顧巢穴,所有青狼一族皆被抓起。
當即心慌成恐,咒罵那該死的人族,定是用他的身份惹出禍端。
一時解釋不清,當頭便是撒腿潛逃。
「青狼在哪!抓到此妖,妖王重重有賞賜!」
黃虎首當其衝,四肢在原地爆發般躍上三丈之高,咆哮嘶吼將青狼撲滾在地。
青狼怎會甘願被抓,狼吼低吟,利爪掏心嵌入黃虎血肉之中。
黃虎吃痛翻滾,眼底凶光乍現。
青狼得意洋洋,後退靈活踹了虎頭一腳,直衝妖域界口狂奔而去。
眼前危機,這妖域怕是待不下去,還是暫且去人族避避風頭,從長計議。
逃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眾妖跟前。
黃虎吃痛迅速騰躍而起,衝著那狡猾老狼咆哮如雷。
「它想去妖域界口!都給我追!」
「是!」
黑狗正欲尋找主人蹤跡,在妖域深淵界口此地等候多時。
終於見到老狼奔赴而來的身影時,雙耳豎起抖動,歡快繞著它奔去。
「主人!主人!」
老狼沒時間解釋,腳步好不停歇邊逃邊道:「蠢狗,還不快跑。」
黑狗這才反應過來,跟在主人身後的不僅僅只有他一人,還有那成群結隊的眾妖。
生死關頭,黑狗根本來不及思考,停下腳步,衝著黃虎奔去。
老狼回頭呵斥道:「蠢狗,快回來!」
「主人先跑,黑狗一定跟上。」
老狼眼眶漲滿血絲,只見黑狗當頭便沖黃虎撲去。
黃虎怒火噴張,仿佛受到侮辱一般發出嘶吼,前掌虎虎生威,重如泰山,只聞轟一聲震響。
瘦弱的黑狗被壓在爪下,發出慘痛悲鳴。
「老狼!再跑,我便碾碎它。」黃虎氣焰囂張警告道。
黑狼腳步停滯不前,他驀然回首那近在眼前的深淵入口。
選擇迎面奔向黃虎。
黃虎發出嗤笑,沒想到妖域最無恥之尤,居然也有會肝膽相照心腸。
老狼昂首與黃虎對視,喧囂的風狂拂鬃毛,野蠻堅韌生存在這蒼茫大地之上。
「放了他!」
黃虎揚聲長嘯;「老狼,敵對多年,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老狼發出不屑輕呲:「如今妖域早已不是百年前的妖域,只有你們這種卑躬屈膝怕死的妖獸才會臣服於那冒牌貨」
黃虎聽得越發不耐煩,他抖動鬃毛,厲聲道:「廢話少說!要麼臣服,要麼死。」
「來去都是死,不如來個魚死網破!」
悲愴得狼嚎在此刻響徹雲霄。
「黑狗,下次帶點腦子,找個新主人!」
「不!主人,黑狗不想要新主人,只要你。」
黑狗眼睜睜看著老狼被眾妖分屍吞入口中。
他四肢盡碎,雙眼含淚,發出嗚咽悲鳴。
弱肉強食本是妖獸的法則。
天空驟降狂雨,冰冷密布的雨水沖刷著葬送在這片大地上的塗炭生靈。
被遺棄的黑狗在廣袤無垠的深淵之口等待死亡收割。
一日,兩日......
烈日當空,夜風呼嘯,反反覆覆,本該化成一剖白骨的它,卻遇上心軟的神明。
「你認得它。」
「到底還能不能救?」
「尚且來得及,自然有救。」
......
黑狗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它緩緩睜開眼睛。
「汪?」
鶴山驚詫它的恢復能力:「起來。」
黑狗抖動雙耳,下意識跟著命令做。
「轉一圈,活動四肢。」
黑狗便原地打轉,在原地蹦跳。
只是它轉身的一刻,便撞上黛宣的視線,不知是怕還是驚,夾著尾巴退到鶴山身後。
她不就是主人囚禁的蛇女。
黑市火海中,分明看見她逃出牢獄才稟報的主人。
「你記得我。」黛宣冷道。
黑狗的尾巴瑟瑟垂晃:「逃都逃了,回來做什麼。」
黛宣揪起他的耳朵,讓黑狗無處可躲:「你家主人何在?!」
她吐起危險蛇信,眼底越發陰戾。
主人!
黑狗猛然想起,雙耳憂桑耷拉落下。
「主人死了,被妖王手下的黃虎所殺。」
黛宣冷哼,倒是省了一樁復仇的麻煩事。
她逐漸從黑狗口中了解到妖域突變的事情。
黛宣紫瞳泛起危險冷光,她誘惑道:「想不想為你家主人報仇?」
黑狗猛然抬頭,雙眼放光,狂風點頭:「想!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