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盛夏，天亮得早。
林青韻是被熱醒的，一把關掉鬧鐘，洗漱過後穿上正裝，咬著包子，匆匆上了公交。
今天是入職的第一天，在前台填了很久的入職資料後，貌美的前台甜妹表情親和的把她帶到十七樓的大辦公室，交給了市場部的主管李昕，大約200平的辦公室裡面分割成上百個格子間，沒有人抬頭看她，每個人都在埋頭敲打著電腦。
角落裡的一個空格子間就是林青韻的工位，她一臉微笑地向李昕道謝。李昕瞥她一眼，嘴角扯了一下，不久抱了一堆資料過來：「青韻，幫我把這些資料複印一下。」
林青韻：「好的。」
旁邊一個男生湊過來：「哎呀，又來個美女，你叫什麼名字？」
一時之間好幾個人轉過頭來，林青韻禮貌地和他們打招呼。
李昕叫了一聲：「青韻，每張複印五份，雙面印，不要搞錯了。」
林青韻答應一聲，心道幸好在大學學會了自助列印，這會兒才能應對。
不到十分鐘，林青韻抱著滿滿一沓資料來到李昕工位。
李昕一檢查，發現複印的資料都整整齊齊的用訂書機裝訂好了，笑吟吟地說：
「不錯，青韻，把這些資料拿到會議室吧，我們一會兒要去開會。」
「好的。」
林青韻坐回到座位上。
李昕等幾個人魚貫進入旁邊的會議室，不到兩分鐘，剛才叫她的那個男生過來叫她：「李主管叫你來一下。」
林青韻懵懵懂懂地走進會議室，正對面坐著一個大波浪髮型的女子，身著一套利落的OL套裝，表情嚴肅，似是不快，和她精緻的五官形成鮮明對比。
李昕一看見林青韻走進來就斥道：
「林青韻，你看看你幹的好事，我叫你複印，沒想到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她將一本資料扔到桌子上，資料在桌子上划過一個拋物線，正好落到林青韻面前的桌角上，發出「砰」的一聲，會議室的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她。
林青韻緩緩撿起資料，壓抑住喉嚨里的哽咽，問道：
「李主管，我是按照您的吩咐複印了這些資料，是哪裡沒做好呢？」
李昕吼道：
「我叫你複印這些了嗎？你要複印的資料在我桌子上，你給我複印錯了。」
林青韻委屈地說：
「可是這些要複印的資料是您放到我桌子上的呀，我只是複印了您拿給我的資料。」
李昕頓了一下，氣急敗壞地說：
「還狡辯，你長眼睛了嗎？我叫你複印的不是這些，你自己拿錯了還賴我，剛來公司什麼都不會，就學會甩鍋了。」
她說完又對著大波浪女子畢恭畢敬地說：
「祝經理，您看這個新人複印錯了資料，再等十分鐘咱們把資料重新複印一下好不好？」
大波浪女子名叫祝願，市場部經理，嗤笑一聲：
「昕昕，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沒有多少時間在這裡等著你們做這些毫無技術含量的事情，新人來了該培訓你還是要培訓，做得不好的要及時賦能，不能一來什麼都不會，要是被客戶知道了，還要說我們公司招人沒有要求呢。」
說著她站起身，裊裊婷婷地往門外走去。一群人看她走了，也陸陸續續開始撤退出會議室。
林青韻站在桌子邊，低著頭，垂著眼，李昕經過她身邊並未停留，掃過一縷凌厲的眼風。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林青韻拿起那疊資料仔細看了看，封面上寫著：《智魚》——這是一家做智能家居的客戶。
祝願剛剛走出會議室，迎面走來六七個人，中間一人是市場部總監刑寬，他看到祝願綻開笑容：
「祝經理，現在有空嗎？我們進會議室開個小會。」
事發突然，祝願並沒有提前得到消息，思忖可能是為了正在跟進的幾個客戶的事情，點頭轉回到會議室，其餘人各回工位。
林青韻已經整理好情緒從會議室走出來，輕輕地走到工位坐下。
不到一分鐘，李昕從會議室探出頭來：
「林青韻，把你剛才複印的資料拿進來一下。」
林青韻正在看著那一堆資料，聞言答應一聲，抱起資料走進會議室。
李昕看見她進來，也沒叫她坐下，直接說：「青韻，把剛剛複印的智魚的資料每人發一份吧。」
刑寬看著林青韻分好資料，微微一笑說：
「祝經理，你們是不是有先見之明？知道子檀把這個客戶拿下了，提前就把資料都複印好了。」
祝願掃了林青韻一眼，乾笑一聲：
「呵呵，可能是看子檀這幾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心裡有預感他會拿下這單吧。」
明著是夸周子檀，實際是暗戳戳的指責他不報備，擅自去見客戶。
坐在祝願對面的一個青年雖然坐著，卻也看得出身材高大，表情淡淡地說：
「過獎了，這都是祝經理領導有方。」
刑寬看大家都拿到了資料，開門見山地說：
「子檀已經和智魚的王總簽訂了合同，雖然總額不算很高，但是至少和智魚的合作上了一個新的台階，過去兩年來我們一直和他們接觸，計劃和他們達成合作，始終沒有突破，直至今日。子檀的方案我一早看過了，非常不錯，周總也讚不絕口，希望大家再接再勵，向周子檀同事學習。接下來我們來研究一下和智魚的合作方案。」
林青韻分發完資料躡手躡腳正要走出會議室，突然被祝願叫住了：
「哎，那個誰？先留一下，對，是你，坐下來一起聽聽。」
林青韻不明所以，只好坐在靠近門的一張椅子上，雙手放在桌子上，裝作很認真地開始聽刑寬指示。
由於對智魚的調研非常詳實，加上周子檀的方案做得幾乎無懈可擊，刑寬迅速的和眾人確定了執行的方案，只等定金過兩天打過來就開始開展。
祝願望著李昕，李昕會意，望著刑寬嫣然一笑：
「總監，我還有個小問題。」
刑寬向她頷首。
李昕繼續說道：
「剛剛說到彭羽桐負責的那部分工作，我突然想起來，小彭最近還有浩歌的方案需要跟進，那頭放下也不好，她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不如讓新來的青韻幫忙分擔一點，也可以鍛鍊一下。」
她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抽掉經驗豐富、性格沉穩的彭羽桐，把一個剛進公司的菜鳥派給周子檀，看你怎麼辦？哈哈哈。
浩歌作為公司老客戶，自然重要過智魚，刑寬想了想，便說：
「好，小彭繼續跟浩歌，就讓新人協助子檀跟智魚，子檀，你有沒有意見？」
看著祝願不懷好意的微笑，周子檀面無表情說了句：
「沒有。」
刑寬點頭，看向林青韻：
「那好，就這麼決定了，新同事跟著子檀做這個項目，散會。」
林青韻一臉懵地走出會議室，她只知道自己接了個任務，具體是啥卻毫無頭緒。
旁邊的桌子上「啪」地甩下一疊資料，接著大喇喇地坐下一人，辦公椅發出快要缺胳膊斷腿的響聲，她抬頭，發現周子檀居然坐她隔壁，桌子上除了必要的辦公用品，連棵植物都沒有，毫無生機，這兩個工位實在不是什麼好位置，電腦屏幕正對著斜後方的監控，一舉一動盡在掌握，更恐怖的是，工位後面就是祝願的辦公室，她只要一開門，周子檀和林青韻的十七寸電腦屏幕就能被一覽無餘。
周子檀面無表情，坐在座位上對著電腦一陣猛敲，作為被祝願強行換過來的菜鳥小助手，林青韻自然不會巴巴地套近乎自討沒趣。
一個下午，相安無事。
除了李妍找她幹了點雜活，林青韻閒得長草。
她在內部群找到彭羽桐，想問問她具體要負責什麼事宜，對方回覆：
「我不大清楚哦，你直接問周子檀吧。」
於是她給周子檀發信息，積極地詢問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
周子檀回復了一個：
「熟悉一下智魚。」
接著就再也沒有下文。
她快要把智魚的資料倒背如流了。
於是坐在座位上輕聲開口問周子檀需不需要做什麼事情？
周子檀轉過頭來，眉毛一挑：
「資料看完了嗎？」
林青韻點點頭，一雙烏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嗯嗯，都看完了。」
周子檀說：
「好。」
然後轉過頭去，又沒有下文了。
一直持續到下班。
眼看著其他人都背著包走了，林青韻忍不住又發信息給周子檀，
半個小時過去了，發過去的消息還是未讀狀態。
她偷偷瞄周子檀，一副入定的樣子，鍵盤旁若無人，敲得慘絕人寰。
嘆口氣，林青韻也背著包走了。
第二天，林青韻枯坐一上午。
下午如舊。
林青韻看出來，周子檀沒有半點要給她安排工作的打算。
環視一周，大家各有各的忙。
她只好繼續熟悉智魚的資料。
李昕找她複印了幾份資料，順便問智魚的方案進展如何？她覺得有點奇怪，作為周子檀的上司，李昕不直接問周子檀，反而問她這個菜鳥？
這說明周子檀和李昕關係不太合得來？
林青韻老老實實答還在熟悉中，周子檀暫時沒有安排工作給她。
李昕秒懂，鼓勵她不驕不躁，努力上進。
林青韻忍著沒問李昕為什麼不催周子檀給她安排工作。
李昕要是問了，周子檀就要把她認為是李昕安插的奸細了。
事實上，在他眼中她已經是祝願安排的一個幫倒忙的。
然而更悲催的是，其實祝願和李昕都不怎麼待見她啊！
找誰說理去？
林青韻努力控制著保持精神清明。
終於熬到下班想跑，周子檀發過來一個文件夾：
「麻煩幫忙列印七份，謝謝。」
林青韻回了個「OK」的表情。
終於來活了。
吭哧吭哧列印完，整理好，交給周子檀，他又發過來一個表格：
「函數你會嗎？幫我做個表。」
不是詢問，沒有問她的意思。
看看手機，六點半。
林青韻把渾身的辦公室軟體技能都使上了，終於在兩個小時以後搞完。
周子檀正在瘋狂敲鍵盤，猛然停下接收了表格，掃了幾眼，嗤笑一聲。
林青韻聽得一顫，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果然，不到五分鐘，周子檀打了一大段話發過來，詳細地列出來這個表格的十幾處錯誤。
林青韻初入職場做的第一個表，就這樣被打回來了。
她眼眶發紅，對照著表格修改完，戰戰兢兢地發給周子檀。
對方看了幾分鐘，回復一個字：「好。」
此時時間指向九點半。
林青韻繼續打字：
「還需要做什麼工作嗎？」
周子檀看著屏幕，說了聲：
「沒有了，你回去吧。」
林青韻點點頭，看見周子檀也關掉電腦，環視辦公室發現其他人都下班了。
倆人一前一後出了公司，等電梯的間隙各自看手機。
電梯來了。
周子檀按住電梯等她進去後問了句：
「一樓？」
林青韻點點頭。
周子檀按下數字「1」，接著按了個「-2」。
林青韻站在公交站台，手機軟體上顯示下一趟車預計還有二十八分鐘到達。
一輛黑色的車呼嘯而過，路燈白亮，車內周子檀的臉若隱若現。
第三天，林青韻又坐了一天。
快到下班的時候收到周子檀發給她一份翻譯的文件，不多，也就幾百頁。
大學背的壓箱底六級單詞全部被薅出來，搞完已是華燈初上。
周子檀一下班就跑了，此時辦公室只剩下她一個人。
拿出手機一看，距離下一趟車還有五分鐘。
林青韻拿出大學跑八百米衝刺的速度趕到公交站台，卻還是遺憾的望著紅色巴士揚長而去。一分鐘有多重要？問在公交站台捶胸頓足的女子就知道了。
智魚的項目緊鑼密鼓的展開，林青韻依然白天無所事事，一到晚上就瘋狂加班。原因無他，周子檀只在下班時給她派任務。
周子檀派給她的工作五花八門，從來不會提前五分鐘預告，一個文件甩過來，林青韻就知道了，活又來了。
她雖然態度很積極，但是經驗匱乏，認知淺顯，做出的東西經常讓周子檀嗤之以鼻。
每當她發出文件，就偷偷地觀察周子檀的表情，他臉上一浮現熟悉的表情，林青韻就知道：又完了。
周子檀從不委婉，每次都是詳細的指出她的錯誤，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放過。
林青韻只得兢兢業業的按照他的要求修改。
一遍復一遍。
所幸周子檀只是敲鍵盤敲得震天響，線下不會對她大聲說一句，當然，也懶得和她說一句。
不像李昕，一天中有很多個時候能無意中聽到她斥責下屬，偏偏她又沒有獨立的辦公室，所以她一訓斥下屬，就會響徹整個大辦公室，聽得人瑟瑟發抖，被訓的人尷尬，聽的人更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