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鍾硯臉上泛著病氣,瞧著就不是很好的樣子。
顧盼恍惚了一瞬,好像他上回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已經是好幾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還是侯府里被博平郡主欺辱的世子,想來那時他溫溫柔柔同她說話也是也不過是為了避免麻煩。
她緩緩將自己的手指頭抽了出來,「我又不是專門伺候人的丫鬟,不會照顧人。」
顧盼站起來,可能看著鍾硯孱弱躺在床上的樣子比較柔和,深呼了口氣,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說:「要不然你還是放我出宮吧。」
「來的路上,我還以為你快死了。」
「你若是死了,我可怎麼辦?那幫人會不會把我當成兇手給你陪葬,想想都不划算,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塊。」
鍾硯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額頭青筋暴起,較好的面容此刻看起來有些猙獰,臉色蒼白。
顧盼望著他繼續說:「你放回去嫁人吧,大路朝天我們各走一邊不好嗎?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你非要把我接進宮裡來,我也不會發瘋刺你一刀,將來說不定還會有第二刀第三刀。」
鍾硯忽然間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眼神微冷,「你刺我的這一刀我心甘情願,是我該受的,但你想嫁人,就是我死了也不可能。」
「你大可以再捅我第二刀、第三刀,我都會一一受著,絕無怨言,但出宮嫁人這樣的話,你不要再說,激怒我而言,與你並沒有好處。」
他微微喘著氣,而後緩緩鬆開手,摸了摸上面留下的指印,「疼不疼?」
顧盼覺得好笑,竟然也就真的笑了,「你憑什麼來跟我說這些話?你又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顧盼本來是真的不想和鍾硯翻舊帳,老是翻來覆去提起過去的事也怪沒意思的,但她實在是費解,鍾硯到底哪裡來的底氣在她面前如此的霸道,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身邊。
她的語氣淡淡,「是你說你不後悔你所做的一切,你怎麼還指望著我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留在你身邊?」
顧盼發完脾氣就後悔了,她和一個腦子不好的人講什麼道理呢。
鍾硯從來不跟她講道理。
她有些煩躁道:「算了,我走了。」
「是你先說喜歡我的。」
這聲音都已經不像他的了。
鍾硯看上去永遠都是那副高貴清冷的樣子,這會兒臉上卻露出幾分痛苦和茫然。
她讓他知道了什麼叫愛而不得,什麼叫悔不當初。
顧盼往外走的步子停都沒停,喜歡鍾硯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院子外,秋風掃落葉。
唉。
她嘆氣,也不知道自己心頭密密麻麻的不舒服是因為什麼,有點難受也有些悵然。
她在台階上坐了一會兒,回想起她和鍾硯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樣子的呢?
權勢地位、血海深仇個個都排在她之前。
她記得,和鍾硯婚後的第一年,那段時光是真的很快樂。
丈夫體貼溫柔,事事周全,樣貌又是極好的,每一樣都叫她歡喜,那時她付出的是滿腔赤誠的愛。
顧盼也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風吹打在臉上,卻是不疼的。
天上的太陽開始落下,夕陽斜灑在她的半張臉上,她站起來瞬間,腦袋眩暈了一下,顧盼忽然之間就很想吃糖。
人總是這樣的莫名其妙,總會因為很小的一件事,想起很多年前的回憶。
顧六小姐身體也不算太好,雖然不常生病卻有貧血的毛病,起初和鍾硯表明心意後,她按耐不住女兒家的小心思,每日傍晚都會在院門前等著他歸家。
顧盼站了沒多久腿就會疼的受不了,那時候她被鍾硯慣的很是嬌氣,當真是吃不得苦頭的一個嬌小姐。
站不動就蹲著,後來覺得蹲著的動作好像又不太文雅,索性在台階上坐著。
鍾硯回家每每瞧見她坐在台階上傻傻等她的樣子,臉上表情總是無奈的,「不是讓你不要等嗎?」
她那時候站起來稍不注意也會暈了一下,抱著鍾硯的腰,沖他很開心的笑,說:「我想你了嘛。」
鍾硯極善觀察,那之後每天都會讓人給她準備補血的湯藥。
顧盼如今想起這件事,心裡又酸又澀,說不上什麼感覺。
她眯著眼盯了會兒天空,直到眼睛看酸了,才慢慢將視線收回來,她一抬眸,便與一雙熟悉的眼睛相對。
趙隨白衣玉冠,腰間戴玉,身姿挺拔,顧盼往常見了他,他的眼角都帶著幾分笑意,卻是難得見他面無表情的模樣。
顧盼並不怨恨趙隨,也知道他之所以在成親當天親自上門退婚是鍾硯的命令,他不喜歡她,犯不著為她得罪自己的主子,她能理解。
但她還是很難過。
找來找去,她竟然找不到一個只愛她的人。
趙煥章喜歡的是顧六小姐,鍾硯的愛廉價到可以忽略不計。
她揚著臉對趙隨笑了笑,「原來探花郎也就這麼點勇氣。」
趙隨挑眉,「顧小姐,這事怨不到趙某的頭上。」
饒是他見多識廣,起初也不太敢相信顏姑娘就是顧六小姐,後來想想二人行事說話的風格的確想像,況且天子有令,他也沒辦法。
顧盼看了看他這張清俊淡雅的臉,聽說京城裡愛慕他的姑娘也能排成長隊,也不奇怪,少年得意,天子近臣,長的又風流倜儻,在外人模狗樣,也能騙一些有眼無珠的女子。
他們站在書房前的院子裡,也沒有刻意壓低說話的聲音,裡面的人自然也能聽清楚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顧盼走到趙隨跟前,「其實,我還挺喜歡你這張臉的。」她的語氣似乎頗為遺憾,「沒能嫁給你還怪可惜。」
她笑了笑,在鍾硯錯愕的目光中接著說下去,「你聰明長得又好看,若是嫁給了你,我應當也不會吃什麼虧。」
趙隨沉下眸,「顧小姐,慎言。」
顧盼覺得無趣,「你的膽子也不過如此。」走之前,她道:「趙大人,若是將來我出宮了,你可別忘了我,說不定我們還能再續前緣。」
趙隨真是頭疼,捏緊拳頭,忍了又忍才沒有在宮裡說些不妥當的話。
顧盼一走,趙隨邁開步子朝殿內走去。
鍾硯懶洋洋斜靠在軟榻上,情緒似乎不太高,神情漠然,趙隨一進去便感覺到一陣肅殺之氣,他心中無奈,怕是讓陛下聽見了方才的對話,才惹的他不快。
殿內泛著清淺的藥香,並不難聞。
良久之後,鍾硯淡定從容問道:「顧止行最近如何?」
趙隨思襯片刻,如實答道:「惹是生非,殺了幾個您一手扶持的新貴家族的紈絝子弟。」
鍾硯倒是不奇怪,顧止行向來和他就不太對付,殺不得他就只好想盡辦法噁心他。
若是旁人,鍾硯早就殺了的,可他是顧止行,是顧盼的弟弟。
鍾硯便忍了好幾次,放縱他使性子了。
他冷笑了聲,眉心不耐,道:「明兒綁了那個孽種....」他頓住,改口道:「他那個兒子,砍下一根手指頭給他送過去,看他還敢不敢繼續來噁心朕!」
趙隨遲疑道,「真要如此?」
鍾硯揉揉了眉心,方才在顧盼跟前的脆弱模樣消失的乾淨,眉間滿是暴戾,提起來那個孽種,他的心情是決計不會好的。
他冷冷道:「自然是玩笑話。」
趙隨又問:「那此事是否要繼續追究?」
顧止行殺的那幾個人確實是不怎麼入流,平日仗著家世在京城中為非作歹過,鍾硯想了想之後,道:「罷了,隨他鬧吧。」
趙隨嗯了聲,事情既然稟告完了,他本應該要出宮去,奈何天子有意要留他,似笑非笑看著他,意味不明的說道:「朕從前怎未曾察覺趙大人也生了一副好皮囊。」
趙隨嘆息,他和顧盼的對話還是讓皇上悉數聽了過去。
他就知道這位顧六小姐是個記仇的主,退婚的事,她雖不怨恨,但還是氣不過,於是才刻意說了那些話。
「臣不過空有一副皮囊而已。」
鍾硯的眼神又冷有狠,盯著他的臉,陰陽怪氣道:「說起來也是朕毀了你的親事,不若改日朕幫你賜婚如何?」
趙隨道:「勞皇上費心,這便不必了。」
鍾硯斂起笑,這會兒看他就不太順眼了,不耐出聲道:「行了,你回去吧。」
鍾硯對外稱病,連著三天沒上早朝,若不是顧盼去親眼看過,也都快信了他的病已經到了快死的程度。
秋天至,冷風起。
轉眼顧盼被鍾硯強留在宮裡已經快一個月了,她姑且算自由,至少後宮的地界來去自如。
顧盼在御花園亂轉時,遠遠地就看見願哥兒。
她沒打算與他相認,小孩子的接受能力不像大人那麼好,她怕嚇著孩子。
顧盼偷看了他大半個時辰,願哥兒似乎不高興,繃著臉,不曾笑。
等孩子走了,她也就回去了。
殿內燭火通明,顧盼瞧見門外站著的劉墉,就猜到鍾硯過來了。
她在心裡嘀嘀咕咕,都病了怎麼還有空往她這裡來?早知道那一刀就該捅穿他的胸口。
鍾硯身著素麵青衫,頭戴金冠,他安安靜靜坐在燭光下,細皮嫩肉,清瘦蒼白,這張精緻的臉確實讓人難以移開眼。
柔和不失銳利,漂亮的有鋒芒。
他朝顧盼淡淡一笑,「回來了。」
鍾硯也不在意她理不理他,而是問:「見到願哥兒了?」
顧盼坦然鎮定在他面前坐下,「見到了。」
鍾硯將眼前的一碗素麵推了過去,「先吃碗麵吧。」
她一動不動,鍾硯也惱,語氣似乎渾然不在意,他道:「你忘了吧,今天是我的生辰。」
顧盼怔了一瞬,以沉默相對,然後她說:「對,我忘記了。」
沒有什麼是不能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