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道士,隨身法器多為拂塵一類物件。
逍遙子也不例外,他甩了甩手上的白色拂塵,目光警惕盯著籠罩在衡玉院子周圍的結界。
結界泛著淡淡金色光暈,在沒有被敵人攻擊時,結界顯得很平和。
但在逍遙子耐心探查之下,他逐漸感受到平和下的洶湧危險。
衡玉唇畔含笑,耐心等待他的下一步舉動。
「你是何人?」
直到現在,逍遙子終於想起問衡玉的名字。
道修的衣著打扮是穿著道袍,頭髮梳成道髻。
眼前的女子穿著青色道袍,長發並未梳成道髻形狀,而是直接披散在腦後,應該不是道修。
她容貌秀美已是世間難尋,但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她周身氣質——肆意而張揚。
這種氣質,是因為她底氣十足才會出現的。
唯唯諾諾或者毫無底氣的人,很難擁有這般惹眼的風采。
而且逍遙子認真打量過她,發現她並不只是看著年輕,她本人的年紀也絕對不會大到哪裡去。
如此氣度,如此年紀,又有如此修為,很有可能是正道八大宗門或邪道五大門派的內門弟子,甚至是核心弟子!
他的弟子范長平到底是在哪裡得罪了這種人物!
衡玉輕笑,她能感受到逍遙子那股殺意凝滯了,看來逍遙子已經察覺到她的身份不一般。
她抬手執禮,平靜道出自己的身份:「合歡宗洛衡玉。」
合歡宗?
合歡宗弟子怎麼會出現在萬里之外的無定宗勢力範圍?
心下存疑,逍遙子微微擰起眉來:「敢問這位小友為何殺我弟子?」
「范長平已被邪魔之氣侵蝕,本就當誅!」衡玉的聲音擲地有力。
在衡玉說完話的下一刻,逍遙子眼睛猛地瞪圓,宛若一頭雄獅般,隨時都有可能往前向衡玉撲過來:「荒謬!我的弟子怎麼可能會被邪魔之氣侵蝕,道門弟子心性堅韌,道心堅定,可不是你們這種靠雙修之術進階的媚修能夠媲美的。」
言下之意,連你這個合歡宗弟子都沒有被邪魔之氣侵蝕,我的弟子怎麼可能會入了邪途!
衡玉眉梢微挑:這還人身攻擊上了。
畢竟她還頂著合歡宗少主的名頭,衡玉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別人辱沒宗門的名聲。
她的右手緊握住劍柄,將長劍從劍鞘里一點點抽出來,冷哂道:「合歡宗弟子的心性如何就不勞外人操心,若前輩有這個功夫,不如反思反思自己是如何挑選弟子,又是如何調.教弟子的。怎麼一個專注修心的道門弟子滿嘴修真界只講究弱肉強食,還肆意殺人,更是被那邪魔之氣侵蝕了內心。」
逍遙子脾氣暴躁在虛空盟里人盡皆知。
正因為范長平脾性與他相似,又把他當作親父般對待,在收下范長平後,逍遙子在他身上投入了無數時間精力和時間,才讓范長平這個資質只能算作不錯的弟子在三十歲之前成功踏入築基期。
他沒有子嗣,沒有族人,因此也把范長平當作自己的親子對待,才會在范長平身上留下魂咒,在范長平死後還特意從萬里之外的虛空盟趕到這裡。
他一聽衡玉的話,當場暴跳如雷,也不在忌憚她的身份。
「你一個小輩在我面前未免太過狂妄了些。」
說著,逍遙子催動體內靈力,手中緊握著的拂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變張。
他揮動拂塵,拂塵直接狠狠砸在結界上,將結界砸得鏗鏘作響。
衡玉用左手掐訣,把靈力加持在結界上。
她目光落在逍遙子身上,唇畔含笑:「你確定要因為一個變成邪魔的弟子對我出手?前輩,你現在還有收手的可能性,不然我只怕你道心有損!」
「你在威脅我?」
逍遙子眸中閃過冷厲的光芒,再次瘋狂催動靈力。
拂塵砸在結界上,聲音極度刺耳。
「忠告罷了。」衡玉說。
她是真的在很真誠地提醒逍遙子。
道門中人磨練心性,對心性要求極高,以逍遙子這種偏執的心性,就算不會被邪魔之氣侵蝕,也很難再往長生大道上攀爬。
但逍遙子現在已經陷入自己的情緒里,只覺得衡玉一個小輩仗著她的身份地位在嘲諷他。
他不再回話,只是換了個手段,開始繼續轟擊結界。
對方明顯是不聽勸,衡玉也不再多言。
她把長劍扔回劍鞘里,轉身回了書房,在嘈雜喧鬧的背景音中把字練完。
練完字後,衡玉閒著無聊,乾脆繞到院子後門,趁著逍遙子上一道攻擊剛砸完,下一道攻擊還沒落下的那個瞬間將結界打開,直接溜出了院子,任由逍遙子攻擊她院子的結界。
「出來是出來了,要去哪裡呢?」
衡玉撐著素淨的油紙傘,緩緩走在街巷裡,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去找了悟吧,正好和他算算帳,再和他訴訴苦。像我這種築基巔峰修為的人,合該讓結丹初期的佛子來保護,畢竟我會招惹上結丹初期的暴躁道修都是為了幫佛子破案啊。」
衡玉琢磨片刻,用自己的邏輯說服了自己,撐著傘愉悅地朝山上的青雲寺走去。
-
以往走到青雲寺寺門前,衡玉總能看到兩個小沙彌站在那裡。
今天一來,卻沒看到任何人。
走進寺廟裡面,也沒看到什麼和尚的身影。
「難道是下暴雨,大家都躲在廟裡休息了?」
沉吟片刻,衡玉還是往裡走去。
畢竟寺廟還在正常開放,她能看到幾個香客在裡面隨意走動著上香。
途徑藏經閣時,衡玉聽到裡面傳來一道熟悉清越的聲音。
那道聲音正在念著她聽不懂的、格外催眠的梵文。
大概是念完了一整段,他又切換了大陸通用語言來講解剛剛那段佛經的意思。
了悟在裡面講經嗎?
衡玉走到廊下,收起那撐開的油紙傘。
她抖落傘上的雨水,從走廊繞到藏經閣前。
越是靠近藏經閣,了悟念經的聲音越發清晰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在聽到念經的聲音時,衡玉下意識打了個哈欠。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生理淚水。
邁過藏經閣那高高的門檻,衡玉走進莊嚴肅穆的閣樓里。
在閣樓前方有一大片空地,此時空地上盤膝坐著幾十個穿著僧衣的和尚。
每個人都端正坐著,認真聆聽這位佛法高深的佛子講解經文。
閣樓旁邊還零散站著十幾個香客,他們每個人都雙手合十,表情虔誠地站立著傾聽。
衡玉左右環視一圈,最後把視線定格在了悟正對面的空地上。
她走了過去,從儲物戒指里取出蒲團扔在地上,盤膝坐了下來。
雙手合十呈聆聽狀,本人閉眼……靠著身後那格外粗壯的木柱,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在衡玉走進藏經閣時,其實了悟就已經注意到她了。
他在講解完一段經文的空隙時,抬眸朝她所在的方向瞥了眼。
她大概是睡沉了過去,坐姿已經亂了,手部姿勢從雙手合十變成攤放而下。
了悟那正在翻動經文的手微微頓住:這是……睡著了?
坐著睡覺終究是沒有躺著舒服,雖然了悟聲音催眠,但衡玉睡了小半個時辰還是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意識回籠時,正好聽到坐在上首的了悟淡淡道:「今日經文就講解到此處,諸位回去做晚課吧。」
寺廟裡的和尚紛紛起身,雙手合十向了悟道謝。
而香客們也隨著人流離開這寶相莊嚴的藏經閣。
衡玉逆著人流,快步走到了悟身邊。
他今天穿了身月牙色僧袍,身上那種清冷氣質消散不少,反而像是月華如霜,斂盡世間無盡風采。
當真是俊秀得很。
長得這麼好看,也難怪能惹得慕歡那種妖女惦記。
衡玉瞧著他在整理身前的經書,學著和尚的動作雙手合十,虔誠讚嘆道:「剛剛坐在下首聽了悟師兄講解佛經,只覺得佛法高深玄妙,頗有所得。」
這種吹捧的口吻,誰不喜歡呢。
為了攻略佛子,她不介意裝作一副自己對佛法很感興趣的樣子。
了悟:「……」
了悟已經整理好經書。
他把它們全部抱了起來,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誠懇道:「洛主的確頗有所得,是這兩日沒休息好嗎,剛剛看你睡得很沉。」
旁邊同樣抱著經書的了念小和尚險些笑出聲來。
師兄威武!
看到這個妖女吃癟,他真的是太高興了!
但衡玉臉皮厚啊。
被活生生拆台,她還是很平靜抿唇笑著:「其實是這樣的,今天有個結丹初期修士在我院子外不斷製造噪聲,我沒辦法休息好,只好過來找你了。」
她朝了悟眨了眨右眼:「你知道的,在你這個結丹期修士身邊睡覺我會很有安全感。」
了悟的重點全部放在前面一句上。
他略一頓住腳步:「華城裡出現了結丹修士?」
轉念想想,了悟瞬間猜到對方的身份:「是那個逍遙子?」
衡玉點頭。
了悟擰起眉來,邁過藏經閣的木門,拎起放在門邊的油紙傘撐開,緩緩走進雨幕中。
衡玉看也沒看那柄屬於自己的油紙傘,飛快衝進雨幕里,與了悟共撐一把傘。
兩人對視上,了悟偏頭瞧她一眼。
衡玉出聲解釋:「我沒拿傘。」
藏經閣大門旁靠著兩把傘。
有一把是了念的。
了念伸手拎起自己的傘,正好聽到衡玉的話,眼睛頓時瞪圓,狠狠盯著另外一把被主人拋棄掉的素淨油紙傘。
「師兄——」了念出聲。
「了念,幫洛主把她的傘拿上。」
了悟打斷他的話,直接出聲吩咐。
已是默許了衡玉與他同撐一把傘。
「師兄……」了念抬手撓撓頭。
盯著已經遠行而去的那兩道身影,小小少年忍不住沉沉嘆了口氣,認命般撐起自己的傘。
在走進雨幕之前,他憤憤伸手抄起屬于衡玉的那把油紙傘,快步跟上前方的了悟和衡玉。
這把油紙傘並不大,因此傘下空間也不大。
了悟與衡玉隔著段距離。
為了避免她被雨淋濕,他直接把大半的傘都傾斜到她頭頂上方,他自己的身體基本都在傘外。
他這樣撐傘實在沒意思。
衡玉不再挑.逗他,直接伸手推了推傘,把傘推回到了悟頭頂正上方。
她隨手掐了個淨衣訣丟到他身上,了悟那身僧袍重新變得乾燥下來。
「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油鹽不進。」衡玉笑。
她給自己掐了個結界,雨水還沒有滴落到她身上就全部被結界隔絕開了。
他們此時行走在葉子枯黃的銀杏林里。
衡玉笑容明媚,眉眼張揚,身上的鮮活之氣好像要生生把這片籠罩著暮色的銀杏林徹底點亮。
了悟雙手合十:「貧僧不知。」
這個回答讓衡玉啞然。
她不再說話,往後面走幾步從了念小和尚手裡拿過自己的油紙傘撐開。
畢竟支起結界擋雨還是很耗費靈力的,她老老實實用傘擋雨比較好。
了悟重新把話題移回到逍遙子身上:「逍遙子此行是為了給范長平報仇?」
「應該是。」
「他可知曉了范長平被邪魔之氣侵蝕一事。」
見衡玉點頭,了悟神色平靜:「那貧僧與洛主走上一遭,去見一見那位逍遙子吧。」
-
院子那裡還時不時響起轟鳴聲。
顯然,那位逍遙子夠固執,一直在想辦法破了她的結界。
「別砸了。」衡玉遠遠就出聲喊道。
逍遙子猛地轉頭。
看到衡玉,他臉上先是錯愕,逐漸反應過來現在是什麼情況之後,逍遙子臉色一點點漲紅,憤怒之意在他胸口激盪著。
「你剛剛一直不在院子裡!?」
「前輩說笑了,我可沒興趣一直待在院子裡等你攻破我的結界。」
逍遙子正要再開口怒斥,餘光掃到衡玉身後那徐步走來的了悟,逍遙子臉上的憤怒之色凝滯下來,然後逐漸消失。
眨眼之間,他就恢復成初見那般彬彬有禮又高冷的模樣。
「這位可是無定宗來人?」
了悟雙手合十:「貧僧佛號了悟。」
道門與佛門關係本來就不算和睦。
虛空盟更是分外仇視佛門中人。
此時一看到了悟,逍遙子對衡玉的所有敵意都轉到了悟身上了。
逍遙子抬起拂塵,目光危險地緊盯著了悟:「原來這位就是佛門之光。」
「佛門和道門之間難以共存,貧道早就想找無定宗的佛子坐而論道,看看佛門和道門之間到底誰更勝一籌。擇日不如撞日,佛子今日可能抽得出時間與我論道?」
衡玉:「……」
沒想到這位氣質清冷的佛子居然還是個拉仇恨能手。
他一出場,逍遙子都忘了自己此行是過來給徒弟報仇的。
「阿彌陀佛。」了悟平靜道,「貧僧不知,佛門和道門之間為何難以共存?大道三千都能共存,更何況只是裡面的兩條分支?」
「逍遙子剛剛那話,就像是在說海水分流,有兩條並行的支流肯定會造成競爭。但事實上,這兩條支流不僅不會競爭,還分別綿延到遠方,澤被四方。」
言語交談之間,兩人境界已經高下立判。
佛道之間有爭端嗎?
本應該沒有的。
只是逍遙子非要爭個輸贏罷了。
逍遙子一個幾百歲的人了,生生被一個後輩點評得面紅耳赤:「你……你……」
衡玉看向了悟,隨後抿唇輕笑起來:佛門之光的確風採過人。
他總誇她辯才一流,其實他辯才也相當高超。
逍遙子恨恨咬牙:「不愧是無定宗佛子,那傳說中的先天佛骨啊!」
聽到這話,衡玉目光落在逍遙子身上,眉梢微揚。
——難道逍遙子知道『先天佛骨』背後的秘辛?
她目光流轉,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了悟撥弄著念珠,沒有回答逍遙子的話。
逍遙子冷笑道:「怎麼,難道你只會逞個口舌之利嗎?」
了悟抿唇,不欲與他相爭。
但若是此時退卻,倒像是他怯了逍遙子咄咄逼人之勢般。
在這個時候,了悟就想起前段時間衡玉告訴他的那番言論。
——時金剛怒目,時菩薩低眉。
面對這般惡語,面對這種咄咄逼人的人,一味忍讓難道就是對的嗎?
了悟剛要看向衡玉,他就先一步收到衡玉的傳音。
衡玉傳音說:「面對這般惡語,為何不學一學那金剛怒目?」
「他非要爭個高低,那我們就把高低論給他看個清楚明白。」
了悟輕嘆一聲,目光落在逍遙子身上:「你想做什麼?」
逍遙子目的達成,他冷冷笑道:「你說佛門和道門不爭高下,今日我偏偏要與你好好相爭一番。我們就比傳道的方法吧,看看誰在傳道一事上更厲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