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安安靜靜坐在衡玉身邊。
他穿著白色僧袍,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但不知道是不是衡玉的錯覺,她總覺得他的唇畔蒼白得有些過分,像是突然失去了血色一般。
似乎是注意到衡玉的打量,了悟側頭看向衡玉,眉眼溫和如初:「怎麼了?」見她沒說話,他主動道,「有了這個陣法,洛主再出關,應該能有結丹後期修為了。若是一切順利,甚至能一腳踩在元嬰期的門檻上,這般速度絕對驚人,可以打破《大陸簡史》中的最高記錄。」
他的神情毫無破綻。
但聽出他話音里隱隱的顫抖,衡玉就知道他也意識到這個時間的問題了。
這應該是第一次,明知他心緒混亂,衡玉也沒有出聲寬慰。
——其實這已經算是兩人之間的共識了,離開秘境,然後分道揚鑣。
不管怎麼樣,結局都改變不了,那麼要怎麼寬慰呢。怎麼寬慰都覺得蒼白。
她別過頭看向情女:「前輩,你繼續說。」
情女察覺到氣氛不對,輕咳兩聲,繼續介紹起來。
古籍中曾經介紹過時間加速陣法。
這是以陣法問長生的陣祖在度化神期雷劫時,從上蒼那裡剝奪下來的一角陣法。為了這角陣法,他險些身死道消。
後來閉關幾百載,再出關時,就有傳聞稱陣祖研究出了時間加速陣法。
因為這麼一個不知真假的傳聞,已踏入化神期的陣祖被各大勢力截殺。
舉族覆滅後,陣祖拖著那幾個截殺他的化神修士一同隕落,而時間加速陣法也徹底成為軼聞。
情女說:「我手中這個陣法並不大,僅有這個圓桌的範圍大小,但陣紋繁瑣程度可比天書,以我的修為專注盯上十幾秒也要覺得頭暈目眩。」
衡玉點頭:「看來傳聞很可能是真的,這般繁瑣的陣法應該不可能出自人手,是自天而奪。」
「陣法範圍並不大,而且這個陣法一旦開啟,中途就不能出來……」頓了頓,情女將後果說清楚,「你要做好盤膝一坐就是六十年的心理準備。」
對元嬰修士而言,隨手閉個六十年的關很正常。
但對衡玉來說,她這具身體的壽命都沒到六十年,平日裡閉上幾個月一年的關就夠了。一口氣閉關六十載,也許會很難熬。
衡玉淡定道:「這一缺點和它的好處比起來算不了什麼。」
多了這六十年的時間,再出關時,她至少也是結丹後期修為。
如今滄瀾大陸化神期不出世,元嬰期多鎮守宗門或家族,只要不故意惹事,結丹後期一般能在整個大陸橫著走了。
瞧著她臉上表情便也未變,情女滿意點頭:「只是提前把後果告訴你,你做好心理準備就行。」
說完,情女餘光掃向舞媚和俞夏。兩人臉上並無嫉妒之情,只帶著淡淡羨慕之意。
情女心下點頭。面對這般連化神修士都要動心的至寶,他們能穩住心態真的很不錯,至少她的傳承沒有給錯人。
其實,舞媚和俞夏都不是蠢人。
這陣法是秘境之主的東西,她想給誰,都是她的自由,他們一個結丹期修士還想搶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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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好一切後,舞媚和俞夏先行離開小院,前去接受屬於他們的傳承。
情女抱著小獸緩緩起身:「秘境裡還有其他人在,我要先去打發走他們。等我回來後再送你們兩個去取你們的傳承。」要把空間留給衡玉和了悟兩人。
「前輩。」衡玉喊住她,「若是你遇到一個叫傅陌深的修士,告訴他,東西我已取到,到時我會帶回宗門,若他想要那樣東西,幾年後親自往宗門走上一趟。」
她之前答應傅陌深,如果她能取到極光之晨,煉製出來的延壽丹可以優先售一顆給傅家。
不過要賣什麼價格,這到時候就由合歡宗和傅家交涉了。
情女無所謂點頭:「傅陌深是吧,好,我記住了。」
院子裡再次安靜下來。
衡玉在菩提樹底坐好,脊背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她的長髮全部披散下來,有些許垂落到地上,沾染到點點灰塵。
陽光從枝葉縫隙灑落下來,衡玉嫌曬,抬起手企圖用手掌擋住陽光。下一刻,有人走到她身前,用身體為她擋掉刺眼的光。
衡玉仰頭看他。
他是逆光站著的,從她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清冷溫和的眉眼。眼尾有淡淡的陰影,於是便襯得他現在的情緒有幾分晦澀。
衡玉伸手。
了悟沉默著在她身邊坐下。
他將那些掃在地上的頭髮捧起,放在指尖把玩。衡玉枕在他肩膀上,靜靜看著他把玩的動作,有些疑惑他為什麼玩得這麼入迷。
許久,了悟側頭看向衡玉。
兩人對視,呼吸交織。
衡玉視線慢慢下移,落在他唇上,又抬眼看他。
了悟捧住她的頰側,主動覆了上去。
春光從枝葉縫隙灑落下來,打在人身上時就成了細細小小的光斑。
陽光並不灼眼,風也吹得不烈,喜好鳴叫的蟬默默息聲。
院子裡安靜無聲。
於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展示出驚人的溫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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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女折返回小院時,在院子裡沒找到人,還以為他們是進廂房裡休息了。
「我是不是回來得太快了,總要多給小情侶些道別的時間啊。」因著院子沒人,情女小聲嘀咕起來。
她懷裡的小獸咕咕咕開口說話,情女沒聽清,問道:「你在說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它說的應該是我在樹上。」高高的菩提樹上,有道夾雜著笑意的聲音傳出來。
情女仰頭,隔著層層疊疊的枝葉,隱約能看清那坐在粗壯樹幹上的衡玉。
衡玉今日正好穿了件綠色長裙,被枝葉遮擋著,幾乎要融化在這一片墨綠色之中。所以情女一開始才沒注意到她。
衡玉手裡握著根豎笛在把玩,兩條腿自然垂落在空中,與情女對視上後,衡玉勾唇一笑:「我和了悟可不是什么小情侶。」
情女揚眉,換了個詞:「野鴛鴦?」
「雖然感覺前輩你在罵人,但聽著比小情侶要符合現實些。」
情女沒忍住,抱著小獸笑起來,笑聲清脆,那驚人的美貌便完全展露。
一顰一笑媚骨天成,舞媚站在她身邊,相對之下絕對青澀得像個小丫頭。
笑了半天,情女恢復平靜,環視四周:「那位佛門之光呢?」
「他已經去後山泡溫泉了。」回答完後,衡玉從枝頭一躍而下,動作從容而利落。
在情女面前站定,衡玉拍拍裙擺沾到的灰塵。
情女錯愕:「這麼快就去了?」她還以為她回來得太快了。
「其實我們什麼都沒說。」
衡玉眨眼笑了下,笑容狡黠而無辜。有春光自她唇上一掠而過,她整個人美得格外生動。
「該說的早就說過了,分別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在情女前輩你的院子裡纏纏綿綿依依不捨,反倒容易惹來笑話。」衡玉說得格外灑脫。
情女因她的灑脫而側目:「我可沒笑話你。」
頓了頓,情女問:「你現在修的可是劍道?」
衡玉斟酌著開口:「我現在算是一名劍修,但真正想求的卻不是劍道,而是逍遙大道。」
逍遙是種心態,它可以和各種大道相輔相成。
情女語氣悵惘:「逍遙道啊……」
這個大道倒是和衡玉的性格頗為符合,灑脫得連她都有些羨慕了。
沒有再多糾結於此,情女換了個話題:「那個叫傅陌深的修士,我見到他了。他讓我轉述下謝意,還說等七年後會親自去合歡宗找你。」
衡玉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
閒著無事,衡玉將豎笛遞到唇邊輕輕吹奏起來,豎笛聲輕快而溫柔。
吹奏完一曲,衡玉問:「前輩,不知道破除詛咒的方法是什麼?」
情女倚著石桌,剛剛還在欣賞豎笛,結果衡玉的話題突然跳躍,倒是讓她驚了一下:「這麼急?」
「那我們現在還有什麼事情可做?」
「……」好有道理。
「不過破除詛咒的方法不急。」情女說,「你現在修為太低了,就算是告訴你你也做不到,還不如先老老實實進入陣法中閉關。我的藏經閣里放置有不少古籍,你可以把它們全部帶進陣法裡,若是不閉關修煉就研讀這些古籍。」
衡玉連忙應是。
「那跟我走吧。」
情女轉身走出院子。
剛走出一段距離,她轉身,將自己懷裡的小獸遞給衡玉:「和它培養一下感情。等你離開秘境後,就把它帶回宗門好生養著,它長大後可以好好守護宗門。」
縮在衡玉的懷裡,小獸咕咕咕叫了好幾聲,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盯著情女。
情女笑了笑,溫柔地安慰小獸:「你我之間沒有認主,不必不舍,我早已是該死之人了。」
小獸叫得更大聲,一把在衡玉懷裡站了起來。情女沒理它,直接轉身走了。
衡玉連忙伸手托住小獸,免得它不小心從手上翻倒下去。她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小獸,慢慢緩和它的情緒。
等小獸重新平靜下來,衡玉才快步往前走,追上在前面的情女,出聲問道:「情女前輩,不知道它是什麼神獸?」
「白麒麟。」
古籍中有介紹麒麟的長相,麋身龍尾一角。
衡玉低下頭看著懷裡軟綿綿只會咕咕咕叫的小獸,實在沒想到它會是麒麟。
於是她伸出一隻手指,在小獸的額頭處胡亂摸索,摸了好半天,不得不承認小獸額頭上那個鼓起的小包很可能就是它的角。
但問題是,這個包都被毛遮住了!這擱誰誰能認出來它是麒麟啊。
小獸似乎是察覺到衡玉心裡的想法,不滿地咕咕咕了幾聲。
情女已經走到藏經閣前,一隻手搭在門上。
聽到小獸的聲音,情女扭頭看向衡玉,無奈解釋道:「它才剛降世不久,等再大些,麒麟一族的特徵就明顯了。」
「剛降世?」
「它的母親是我的本命神獸,為了護我而死。死的時候肚子裡已經懷了它。我用自己最後一點本源之力護住了它,當時它的生命體徵非常微弱,沒想到這萬年來,在秘境裡一點點吸收靈氣,反倒自己補足了先天本源,破蛋而出。」
兩人邊說著話邊走進大殿裡。
大殿角落擺放著四個巨大的書架,各類書籍分門別類擺放於其上。
「你把它們都收走吧。」情女話中悵惘,「到時候把它們都帶回宗門,也免得它們隨這個秘境、隨我一起煙消雲散。」
衡玉走進書架中間的通道,手掌覆在書架上,慢慢往前走。
一路走過去,也一路用儲物戒指收走書架上的古籍。
一刻鐘後,衡玉再次走回到情女面前:「前輩,已經可以了。」
情女笑:「還需要給你準備其他東西嗎?如果不需要,我就直接帶你去開啟陣法了。」
聽到衡玉說不需要,情女轉身,領著她往藏經閣深處走。
兩人繞過一條崎嶇而長的走廊,最後來到一間密室。
密室真的很小,小到衡玉和情女兩個人站在裡面都嫌有些伸展不開手腳。
密室最裡面有個不到三尺寬的圓台,上面刻滿密密麻麻的繁瑣紋路。
衡玉只是凝神瞧了幾秒,就覺得自己的神魂暈眩起來——這個陣法果然如情女所說,繁瑣深奧到猶如天書。
情女說:「我現在開啟陣法。陣法開啟後你就進入其中,然後我會暫時封掉這個密室,直到陣法時限到了,密室才會重見天日,你也才能從密室里出來。」
「麻煩前輩了。」
情女笑了下,兩手抬起放在胸前,結了幾個複雜而繁瑣的印記,右手往前一推,一道滄桑而古樸的波動在周圍瀰漫開來。衡玉感覺到周圍的靈力濃度陡然提升了不止一倍!
情女結印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繁瑣,到最後,她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一柄鑰匙形狀的東西,用力將其擊碎。
那黯淡無光、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圓台瞬間明亮起來,散發出驚人的波動。
衡玉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她輕輕吸了口氣,轉身向情女行了一禮。
揉了揉懷中的麒麟,衡玉將它重新遞迴給情女,乾脆地走上圓台。
在衡玉盤膝坐下後,圓台便被一層白霧徹底籠罩住,即使是情女也無法透過白霧窺探到裡面的場景。
情女為麒麟順了順毛:「當她再出關,距離元嬰期應該不遠了吧。」
麒麟咕咕咕叫了三聲。
情女輕笑起來:「突破元嬰期還需要層層磨礪,到結丹後期就已經行了,再往上走,她的大道根基怕是不夠牢固。好了,我們也出密室吧,這裡徹底封起來,待到六年後我們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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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放著張軟榻,情女懶洋洋躺在上面曬太陽,麒麟縮成小小一團靠在軟榻里側。
情女的身體變得虛化了一些,遠不如初見時那麼凝實。
她打了個哈欠,原想側身換個姿勢睡覺,但察覺到後山的異常,慢慢坐了起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把萬年菩提心的能量都吸收完了?這位佛門之光還真是不簡單啊。」
一刻鐘後,了悟踩著石子路慢慢往院子門口走來。
石子路上鋪有不少枯枝落葉,他腳步從容踩在上面,枯枝落葉發出『咯吱』的聲響,打破此地的靜謐。
走到院子門口,了悟發現木門並未緊閉。
「進來吧。」裡面傳出情女的聲音。
了悟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這才走進院子裡:「情女前輩。」
「那些佛經你都收好了?」情女已經坐起來,手裡握著一本半新不舊的棋譜慢慢翻看。
「都收好了。」
情女笑了下:「行,把它們都帶回無定宗吧,留在我這也沒什麼用處了。如果沒什麼事你就直接離開秘境吧,你應該能感應到出口在哪裡。」
這三個月,她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那些求而不得、那些輾轉反側,終究不過是不甘罷了。只要她心甘情願認個輸,承認虛樂的確不曾對她動過心,釋懷好像也變得容易起來。
了悟雙手合十再次行禮,腳步卻沒挪動。
情女眼裡泛起戲謔的笑意:「還有事?」
了悟解下指尖的一枚儲物戒指,將它慢慢放到石桌桌面。
「可能接下來的話有些冒昧,還請前輩見諒。晚輩知道,這秘境裡面的東西,前輩都會留給洛主,她是您擇定的傳承者。晚輩是想,到時候前輩把這枚儲物戒指里的東西都給她……以您的名義。」
他眸子深邃,裡面有莫名的執拗與認真。
立於殘陽暮風之中,於是他周身便添了幾分寂寥與悵惘。
情女沉默。
過了會兒她動起來,伸手將安安靜靜攤放在桌面上的儲物戒指拿走,小心收起來。
「你放心,我會幫你轉交的……」
原本是不想交淺言深的,但情女實在忍不住,她看向了悟,遲疑著問道:「從秘境裡出去,你要做些什麼。」
答案仿佛早已瞭然於心,於是了悟脫口而出:「佛門一直沒在滄州這邊發展過什麼信徒,貧僧想在這邊傳道幾年鑽研佛法,順便思索要如何度過情劫。」
情女:「……你是不是想她徹底淡忘你,成就逍遙大道。」
「是。」
縱使覺得接下來的話殘忍,情女還是平靜說道:「那就不要在寂靜無聲處這麼守著她,不要再給她任何東西,不要拐彎抹角關心她給她提供幫助。若是不小心與她碰面,就當自己已然忘情,她就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不值得你任何溫柔特殊的對待。」
「記住,是任何。」
「所有特殊的、過界的舉動,都不應該再有。別抱有你做在暗處,她就一輩子都不會察覺到的想法,要斷就斷得乾脆利落一些。」
「她是合歡宗的少主,收下我的傳承後,她在宗門裡的地位會一躍而上,僅在宗主和太上長老之下,以她的身份地位與實力,其實已經完全不再需要你自以為的幫助。」
這樣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連她這個旁觀者都覺得難耐,若是日後小姑娘察覺到,始終有這麼一個人寂靜無聲地守著她,她怕是要直接栽進去萬劫不復。
所以,她不介意做個惡人。
了悟臉色煞白。
他像是被無形中的利劍劃傷一般,整個人身形不穩。
即使刻意壓制住自己身體的異樣,了悟的肩膀還是忍不住抖動幾下。
他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半天都沒找回自己的聲音。於是啞然失聲。
蹲在情女懷裡的麒麟咕咕咕對情女說了什麼。
情女別開頭,當作自己沒有看到了悟的異常、沒有聽到小獸不滿的聲音。
院子的氣氛瞬間沉悶下來。
情女覺得自己大抵是越活越回去了,明明應該更心狠些,但瞧著這位佛門之光這般脆弱,她還是長嘆一聲,安慰道:「上面那些話不是她說的,是我自作主張罷了,至於要不要聽,都由你自己抉擇。」
了悟的體溫慢慢回暖。
他的睫毛瘋狂顫動,長而翹的睫毛上似乎染上一層冰霜,整個人的臉色還是蒼白沒有血色的模樣。
「多謝情女前輩……晚輩出了秘境,會把極光之晨和佛經都帶回宗門。西北封印地的邪魔又有異動,晚輩會自請進入其中淨化邪魔,順便精進佛法……」
「但這枚儲物戒指,還是希望前輩能轉交給她。」
說到後面,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目光裡帶了幾分懇求。
情女點頭:「我既已經收下你的儲物戒指,自然會幫你轉交給她。不過我不會提及你一絲半點。」
「這樣最好不過。」
了悟又在原地站立片刻。
他想了想,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於是垂下眼自嘲一笑,雙手合十向情女再行一禮。
「那晚輩就告辭了,還請前輩多加保重。」
轉身離開,走出院子,了悟輕輕將木門帶上。
他正準備往出口走去,倏忽有一陣冷風颳過。
那風太冷,直直往喉間心口灌去,冷得了悟打了個冷顫。他抬手緊了緊身上的僧袍,抿緊唇畔,半晌,終究像往常般緘默無聲,垂著眼走上石子路,離開秘境。
-
隨著了悟、俞夏和舞媚的離開,秘境徹底恢復寧靜。
情女將秘境裡面有價值又能帶走的東西都收拾出來,打算到時候全部讓衡玉帶走。忙完一切後,她抱著麒麟去沉睡,只有這樣,她才能減少消耗,支撐到衡玉從陣法里出關。
時間加速陣法裡,衡玉在安靜修煉。
她的活動範圍只有一個小小圓台,壓根沒辦法站起來活動,只有修煉、閱讀古籍、鑽研測魔陣法這三件事在不停輪換。
這樣的生活過於重複,衡玉一開始還好好計算著她在陣法里待了多長時間,到後面已經完全算不清楚了。
「這是時間加速的弊端嗎?我現在對時間的感知變得遲鈍下來了。」衡玉自語,「我的時間觀念也變得錯亂起來。」
慢慢地,衡玉體內的靈力濃度達到結丹中期的濃度。
一切水到渠成,她順利突破進結丹中期,並且正在不停向結丹後期攀登。
……
再次從閉關狀態清醒,衡玉微微蹙起眉來。
在這個陣法裡,除了閉關修煉,就只能翻看古籍鑽研陣法,即使是以她的心性也覺得浮躁下來。
隨手翻開一本新的古籍,連著看了兩頁後,衡玉有些頭大地伸手撫摸額頭——她有些看不進去古籍裡面的內容。
既然看不進去,衡玉也不強求。她將袖子往上扯了扯,解下那纏繞在她手腕間的黑色佛珠,學著了悟平時撥弄佛珠的動作,慢慢撥弄著它們。
因為常年被了悟盤弄,這些佛珠粒粒光滑圓潤,入手觸感極佳。
撥弄著撥弄著,衡玉蜷縮起來,兩隻手抱著腿,頭枕在膝蓋上。
「也不知道他的情劫度得怎麼樣了……真的能不忘情也度過情劫、成就佛道嗎……」
慢慢地,衡玉體內的靈力濃度達到結丹後期的濃度。
她手中的傾慕值還足夠,所有條件都湊齊,衡玉選擇直接突破。
進入結丹後期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衡玉的修為都沒有過精進,她沉思片刻就猜到了原因——單純閉關修煉,已經不足以讓她突破了,她在閱歷等方面還是欠缺了點。
既然沒辦法再精進修為,也沒到從陣法里出去的時間,餘下的時間衡玉全部用來翻閱古籍和鑽研測魔陣法。
越是這般寂寥,衡玉便越想了悟。
她在時空管理局裡,除了一項又一項研究成果外,並沒有太多值得稱道的地方。而她在滄瀾大陸,所有有意思的記憶里都有了悟的身影。
——於是她很少主動想起他,卻又必然會每次都想到他。
衡玉將了悟做的佛理小故事取出來翻閱。
這本佛理小故事上的每一個字和每一幅配圖都是了悟親自完成的,衡玉垂眼翻看著。直到把它全部翻閱完,衡玉才繼續閱讀古籍。
從藏經閣裡帶進來的那些古籍,已經被她翻閱得差不多了,大概只剩下六分之一沒有翻閱過。她對測魔陣法的研究也越發深入,現在的進度已經遠超過歷代先賢。
衡玉估摸著,差不多到她從陣法里出去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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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沒有動靜的院子裡,突然傳出咕咕咕的聲音。
比起之前胖了兩圈的麒麟從菩提樹上一躍而下,靈巧鑽進房間裡,用力撞在那包裹著情女的靈力罩上。
安靜沉睡的情女被打擾,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裡先是划過一絲茫然,方才抬眼看向散發著濃烈靈力波動的虛空:「這股波動……看來時間加速陣法要接近尾聲了……」
從床榻上站起來,情女抖了抖自己的裙擺。
她的身體虛化程度已經越來越高。
情女對麒麟說:「走吧,我們去看看小姑娘怎麼樣了。」
麒麟像以前一樣,直接躍進情女的懷裡。
情女被它這麼衝撞,往後倒退半步才勉強穩住身形:「你現在已經很胖了,我這老胳膊老腿的,能不能對我溫柔些。」
麒麟像是沒聽懂她的話一樣,在情女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地方乖巧躺好,咕咕咕出聲催促情女快些去迎接衡玉。
情女無奈,正想繼續教訓它,但察覺到半空中的靈力波動越來越劇烈,也不再耽擱時間,快步往院子外走去。
她剛走到藏經閣台階下方,那禁閉很久的藏經閣大門緩緩打開一條細縫。
陽光爭先恐後從這條細縫鑽進去,清晰照見空中的浮塵。透過這些浮塵,情女看到站在門內的人——
衡玉穿著一身綠色長裙,逆光站著。
似乎是許久沒見過陽光了,她有些不適應外面的亮度,微微眯起那雙漂亮而狹長的眼眸。
看著比從前更為風姿奪目。
而她的修為已經順利達到結丹後期。
「前輩。」藏經閣的大門完全打開,衡玉從裡面走出來,一步步走到情女面前,恭恭敬敬向情女行禮,「多謝前輩的饋贈。」
這時光加速陣法,絕對是天大的機緣。
情女將麒麟拋到衡玉懷裡:「要是覺得感激我,就幫我抱著它吧,它實在是越來越沉了。」
衡玉笑著將麒麟抱緊,用手指撫摸著麒麟額頭那已經長出些許的角。
她看著情女虛化的身體,心中有幾分澀然。
「我們回院子吧,我整理出了不少寶物給你,等會兒還要把破除詛咒的方法交給你。」
兩人沉默著走回院子。
情女讓衡玉坐在石凳上等一下,她走進自己的廂房,片刻後折返出來,手心裡握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儲物手鐲。
「秘境裡面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都在裡面了,到時候再把麒麟帶走就好。像是你遇到的桃妖、夢魘,它們都只是一縷魂魄,無法離開秘境半步,就讓他們陪我長眠於此地吧。」
儲物手鐲已經沒有任何烙印,衡玉很輕易就將神識探進裡面,查看手鐲裡面存放的寶物。
她查看的時間有些久了,情女疑惑道:「看得這麼仔細?」
衡玉收回神識,認真道:「我是想看看了悟給我留了什麼東西。」
情女眼睛微微眯起:「他沒給你留什麼東西,這儲物手鐲裡面的寶物都是我給你的。」
衡玉抬眼凝視著她,笑而不語。
「你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衡玉輕笑了下:「事實上,我總是低估了他對我的感情。」
每一回,她都以為頂多如此了,他做不到更好了。
但他永遠出乎她的意料,於是她一次次被打動。
情女聳肩:「那這回你就錯了。」
衡玉語氣平淡:「看來他特意叮囑過前輩。」
情女因她的固執懊惱了下:「你能不能認真聽我說話。」
「如果前輩不願意告訴我,手鐲里哪些東西是他留給我的,我就當整個手鐲都是他送我的。」衡玉舉起這個流光溢彩的儲物手鐲,放在情女眼前晃了晃,笑得有些惡劣。
「……」
情女發現,眼前這個姑娘有種魔力,明明上一刻情女剛有些惱了她,現在就無奈得只想笑。
笑了一會兒,情女也不說話了,她愛怎麼想怎麼想。
見情女不鬆口,衡玉抿了抿唇,也不在糾結裡面的哪些東西是了悟留下來的。
她逐漸擺正神色,說:「前輩,可以把破除詛咒的方法交給我了。」
此話一出,情女臉上神色慢慢變得嚴肅:「要完成這件事會非常困難。」
衡玉點頭:「我早有心理準備。」
情女深吸口氣,將一塊玉簡單獨遞給衡玉。
瞧見衡玉接過玉簡,這一瞬間,她身上的力氣仿佛都被抽離開,只覺得渾身酸軟。
她終於,如釋重負。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許久,情女微笑起來,「中天日月回金闕,南極星辰繞玉衡。我的記憶有所殘缺,是最近才剛剛想起這句詩的。」
衡玉訝然。
抬眸望著情女,衡玉也緩緩微笑。
「被你喊了那麼久的前輩,感覺心裡還挺暢快的。」情女輕嘖一聲。
衡玉說:「你應該和我一樣,都和過去徹底割裂了吧。那時見你沒認出我,我就想著,雖然說你我算是故人,但著實沒有什麼敘舊的必要。」
「倒也是。不過如果是你,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衡玉好奇道:「是什麼?」
情女的語氣瞬間悵惘下去:「系統。它還剩下最後的一絲絲能量——」說到這裡,情女的視線頓時變得銳利起來,「可以完成穿越。而它定位的地方是個文明高度發達、且普通人類壽命可達千歲的星際時空。」
文明高度發達,說明會擁有非常多的高科技,能夠方便生活。
普通人類壽命可達千歲,這個壽命已經和化神期修士的壽命等同了。而且還特意強調是『普通』,就說明還有特殊的人類。那些人類的壽命怕是要遠遠高於千年。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你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想給你選擇的機會。」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但我想著,如果你在這個世界待得不開心,那可以換個世界待著。」
情女語氣很誠懇。
「……那你當初,明明待得不開心,為什麼還是不離開?」
情女苦笑,別過頭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對我來說,這也沒必要了。」
來到這個世界之初,她很難對這個世界生出認同感,完全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
直到她問了悟:「我是心無羈絆,那你要做我的羈絆嗎?」
從這時候起,她在一點點融入這個世界,如今,她已經徹底被絆住。
她心儀之人。
憐惜她處處為她考慮的師父游雲。
甚至是不知道能不能算朋友的舞媚、了緣,還有那個總是被她逗得氣呼呼的小和尚了念……
她不捨得離開,也已經倦了,不像再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脫離時空管理局時,本來就是想找個世界養老的。既然是養老,那就沒必要再換世界折騰。」衡玉認真向情女解釋道。
「……也好。」情女幽幽嘆道。
兩人沉默片刻,情女說:「你是不是要離開了?」
「前輩還能以魂魄形式存在多長時間?」
情女低頭看了眼半透明的手掌:「大概……還有一個月吧。」她有些不確定。
「那我和麒麟在這裡多陪你一個月,然後我們再離開。」
情女笑了笑,目光逐漸柔和下來:「你不回去交接內門任務嗎?」之前她聽舞媚提到過內門任務的事情。
「等從這裡離開再趕回宗門吧,就算遲了些問題也不大。」衡玉晃了晃手中那個記載著破解詛咒方法的玉簡,「有這個東西在,我想宗門不會怪罪於我。」
「那給我吹首安眠曲吧,我又有些困了。」情女輕笑道。
豎笛聲和著風聲,在院子裡響起。
情女趴在石桌上懶洋洋睡著,神情安詳。她身體虛化得非常厲害,衡玉見她睡著,解開外袍要蓋在她身上,但外袍直接透過情女的身體。
衡玉微微一愣,默默將外袍收好,坐在情女身邊重新垂眼吹著豎笛。麒麟也縮在旁邊,沒有破壞此情此景。
轉瞬之間,一月之期將近。
情女已經完全是魂魄狀態。她將衡玉送到秘境門口,笑道:「你從秘境出去後,不會再出現在白雲山,而是會隨機定位到某個地方。」
衡玉點頭:「這樣更好,如果一出去就是白雲山,我害怕被人埋伏截殺。」
別的不說,單是一盆極光之晨,都值得化神修士出手。
兩人對視,沉默了一會兒,情女抬手別了別鬢角碎發:「後會無期。」
頓了頓,情女說:「願你,逍遙大道可期。」
逍遙大道可期,不困於愛恨之中。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
衡玉抱著白麒麟,手溫柔地為白麒麟順毛。
聽到情女的祝福,衡玉的動作微頓,笑道:「多謝。我會破解掉詛咒的,你且在這裡長眠。」
「那我走了。」抬起手朝情女招了招,衡玉轉身離開。
離開秘境前一刻,衡玉扭頭望向身後——那個曾經艷絕九州、又被打落傲骨、最後苦苦等待萬載的女子,已經不見了。走得無聲無息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