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問到重點上了，觀察室里柏原鴨志和上島奉行坐直身子，雙眼緊緊地盯著屏幕里的畫面。
面對鏡頭，九島老闆小臂支在餐桌邊緣，粗獷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笑了。
明日熏愣了愣，心裡有些驚訝。
電視台工作人員的問題，即便九島老闆還沒有回答，她也知道那些問題背後的答案。
她還記得，當初那個皚皚的雪夜裡，屏幕里的這個男人，帶著難以形容的痛苦，訴說著自己的過去。
如同一截腐朽的樹根，暮氣沉沉的，像是已經被酒氣包裹。
可現在……
明日熏看著屏幕里沒有拿著酒杯，只是靜靜講述的九島老闆。
九島老闆確實變了，這一次不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而是實實在在地展現在屏幕中。
痛苦的神色被濃濃的懷戀占領，強裝著的硬朗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份外真切的爽朗。
如果說曾經的九島老闆像是游離現實，用麻木看著一切的話，那麼現在的九島老闆便是重新拉回到現實。
「…………」
「後來我就一個人繼續經營著這家居酒屋，就這樣一直看著。」九島老闆講完百合子的事情後，稍稍頓了頓，然後扭頭環顧四周，「實不相瞞，店裡的陳列大多還保持著我妻子去世前的樣子。」
「誒……？」工作人員發出驚愕的聲音。
攝影機也在這時重新將九島居酒屋內的布置掃了一遍，從輕輕搖晃的暖簾到那簡約的前台。
在拍到居酒屋前台的時候，攝影機特地在那裡定格一會。
或許是因為知道了這座居酒屋背後的故事，當所有人再次看到那前台時，竟是莫名升起一陣恍惚的傷感。
那裡也曾經站著一個小店的女主人。
現在她不在了。
不知是不是湊巧，居酒屋外忽地吹過一陣急促的寒風，帶著嗚嗚的聲音，撩動居酒屋的門帘。
店前昏黃的燈光有著道不盡的孤寂。
「啊，好可惜……」柏原鴨志心裡有些難受，整個人悲傷地閉著嘴。
「沒想到經歷了這麼多。」上島奉行心裡也是格外唏噓悲涼，看著屏幕里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就像是看到了身處這個年齡的影。
明日熏抿著嘴角，雙眸含著隱隱的悲傷。
有些東西，不論是多少次聽到，都還是會難以抑制地感到傷心。
攝影機最後重新拉了回來，這一次主持人的提問比先前稍晚了一會，像是在極力藏著些什麼。
「所以牆上的那幅畫也是……」
「嗯，是那些客人留下來的，畫這幅畫的客人是一個還在上學的女學生，她和同伴在吃完飯後，一起把這幅畫送給我。」
「她們說，畫上畫的，是我和百合子，還有烏冬。」
九島老闆點頭，雙眼看向牆上那幅畫。
抱著貓的男人，還有看向男人的女人。
這一看，像是整個人都微微出神。
默了許久也未曾說話。
「抱歉，有些走神。」
這一幕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店外的一縷冷風拂在他的臉上才驟然回神。
臉上帶著歉意，不好意地朝鏡頭道著歉。
「不要道歉，九島先生。」主持人連忙道，「您現在一定是又想到您的妻子了吧？」
九島老闆看著坐在餐桌對面的木花電視台工作人員。
「無時無刻不。」
無時無刻不？攝影機後的主持人顯然被九島老闆的回答帶呆愣住。
「不是只有現在，是每一刻都在想百合子小姐。」明日熏嘴裡輕聲道。
「店內的陳列還維持在很久以前的樣子，只要一直住在這裡，又怎麼可能會忘。」上島奉行也是忽然有所感受，說道。
「…………」
「是我唐突了。」主持人說道。
九島老闆笑著搖頭，「還請不要放在心上，畢竟這些都只是一個失去自己摯愛妻子的男人的閒談。」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目光放回到對面基本已經吃的差不多的碗。
「你們還要再來一碗嗎？」
「要！」「不要！」
「誒？」
攝影機後傳來兩個不同的聲音。
現場氣氛一瞬間改變起來，屏幕里後期還專門打上一行充滿喜感的「意見大分歧」。
突然出現的小插曲也讓原本變得有些壓抑的節目微微歡快一些。
觀察室里的三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真糟糕！這是忘記自己還在工作了嗎！」柏原鴨志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吐槽地說。
「究竟是有多好吃才會還想吃第二碗。」上島奉行無語。
之前就已經嘗過九島老闆手藝的明日熏臉上的傷感消釋些許，「那就請再來一碗烏冬吧！」
屏幕里隱隱傳來主持人極力壓低的聲音。
不知道是當初拍攝時就有的，還是後來特地加的後期配音。
「喂，再好吃也不能在工作的時候吃第二碗吧。」
「但……真的很好吃。」
「哈哈哈哈。」
觀察室里終於傳來一陣難以控制的笑聲。
屏幕里畫外音適時響起：「於是就這樣……」
咚。還配了一個音效。
屏幕畫面一切。
熟悉的攝影機視角和餐桌上的一碗熱騰騰的烏龍麵。
依然是那個帶著些許不好意思的聲音：「我又開動了。」
梅開二度。
「搞什麼鬼啊！」柏原鴨志笑得閉上雙眼，嘴裡還不忘罵兩句。
屏幕里熟悉的畫面再次上現，只是這次稍有不同的是，九島老闆懷裡多了烏冬。
烏冬瘦小的身子埋在九島老闆的腿上。
因為實在太矮了，以至於即便窩在九島老闆懷裡，都沒有餐桌高。
除了時不時會不小心出鏡的尾巴，其它部位像是隱匿一般。
「那本以九島先生原型的小說發布後，居酒屋的生意會比以前好上很多？」
「後來店裡總是會來一些小說的讀者，雖然人有時候確實會很多，不過，客人們都很耐心，並不會因為做的太慢而亂發脾氣。」
「這裡似乎也變成了他們的打卡地，牆上那些紙條就是那些客人留下來的。」
「以前會不會有一個人完全忙不過來的時候？」主持人忽然好奇。
九島居酒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很早之前是九島老闆和他的妻子一同經營這家居酒屋。
當需要兩個人經營的居酒屋只剩下九島老闆一個人，光是想想就覺得會很容易忙不過來。
九島老闆撫摸烏冬的動作微微一停。
「剛開始一個人確實忙不過來，但咬咬牙總也是能堅持下來，後來年紀大起來，就招了一個店員幫忙。」九島老闆挪了挪身子，回道。
「誒？還有一個店員嗎？」主持人有些意外，「先前九島先生似乎並沒有提到過。」
「有的，一直在居酒屋工作到第四年的時候就離開了。」
「抱歉，可以問一下，這裡的離開是指辭職還是……」
或許是因為之前九島老闆和百合子的事情太讓人印象深刻，所以當電視台工作人員聽到離開這樣的字眼時。
不自覺的敏感起來，唯恐是別有一番含義。
九島老闆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他擺了擺手。
「是辭職，並不是那個。」解釋的時候，九島老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個可不敢亂說，畢竟他要是沒記錯的話。
之前在看這檔節目的時候，導演位置赫然寫著某位「店員」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主持人也是微微尷尬，他連忙岔開話題，「怎麼會突然辭職？」
面對主持人的問題，九島老闆竟是意外的遲疑起來，他寬大的手掌在最後摸了摸懷裡的烏冬後，粗獷的臉上升起一抹猶豫的神色。
「九島先生怎麼了？」毫不知情的主持人依舊追問。
屏幕里的畫面，看的明日熏自己都莫名緊張起來。
「是有什麼難言的事情吧。」上島奉行猜測。
「說不準，又是一段傷感的回憶。」柏原鴨志表示贊同。
才不是！明日薰心里大喊，可顯然這樣的聲音是無法傳到其他人耳中的。
屏幕里在主持人的追問下，九島老闆看著鏡頭，想了想。
「只是在想那個名字可不可以說出來。」
「咦？難道是什麼不能說的名字嗎？」主持人驚疑道。
「倒也不是……」
「九島先生不要擔心，就算說了要是不合適的話，後期也會將這一段剪掉。」主持人寬慰道。
九島老闆聞言，既然對方都說了不用擔心的話，那似乎也就沒什麼問題。
「後來那位店員因為要拍電影，所以就結束了居酒屋的工作。」
「拍電影？」
攝影機後的主持人有些茫然。
不止是他，柏原鴨志和上島奉行也很懵。
顯然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從一位居酒屋老闆的嘴裡聽到拍電影這個詞。
「是藝人嗎？還是導演什麼的？」主持人頓時來了興致。
「都是，說起來，你們大概也認識他。」九島老闆見都說到這裡，索性也就繼續說下去。
「是什麼人？電視台工作人員也認識？」觀察室里上島奉行已經開始皺眉思索。
那些可能和居酒屋有關係的業內人士。
與身旁思索的兩人不同，明日熏小心翼翼地扭頭看向前方攝影機的位置。
果不其然，那些攝影機已經對準自己方向，顯然是提前得到指示。
「完全想不到啊。」柏原鴨志苦惱地搖搖頭。
完全沒有聽說過相關的信息，倒不如說在居酒屋打工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常見了，很多藝能界的同行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相似的經歷。
唯一還有點用的大概就是那四年時間，但哪個藝人在居酒屋工作四年這種事，從哪去知道。
就在眾人疑惑的時候。
屏幕里傳來九島老闆的下一句話。
「叫木村隼太。」
「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