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紅旗的精銳騎兵一陣風似的掃過戰場,祖大樂麾下那支已經被大炮轟得七零八落的關寧鐵騎讓他們一衝,頓時就站不住腳,接連敗退。更有一支騎兵穿插過來,擋在祖大弼和何可綱之間,鐵騎如風,銳箭如雨,明軍紛紛中箭。兩軍相隔如此之近,卻始終沒有辦法會合!後金軍陣中號角震天,三軍齊呼萬歲,向明軍發動猛烈的反擊,沖在最前面的是數百身披鐵甲,就連戰馬的胸部和頸部也披著堅厚的鎧甲的鐵甲重騎,這些重騎一字排開,轟隆隆的衝過來,活像一群高速衝刺的坦克,勢不可擋,明軍被沖得收不住陣腳,就連長槍方陣也一個接一個的被衝垮。天雄軍一千火槍手舉槍齊射,將這些鐵甲騎兵撂倒了一片,但是他們根本就沒有重新裝彈的機會,鐵甲騎兵就衝進了他們的方陣之中,揮舞馬刀長矛瘋狂砍殺,這些火槍手只得上刺刀,與兇悍的後金鐵騎展開慘烈的肉搏戰。無數後金將士從鐵甲騎兵打開的缺口蜂擁而入,攻勢一浪高過一浪,明軍只有勉力支撐的份,漸漸處於下風了。
祖大壽做夢都沒想到形勢逆轉得如此之快,眼看著何可綱和張存仁那點人就要被後金吞噬了,他大驚失色,叫「鳴金收兵,鳴金收兵!」馬上金鼓齊鳴,催促何可綱撤退。
何可綱現在的處境可不大妙,甲葉上掛了好幾支箭,氣喘吁吁,虛汗直冒。餓了這麼多天,他還能走路都算不錯了,何況是上陣廝殺!他麾下的士兵跟他差不多,初時以為看到希望了,把所有潛力都爆發了出來,打了後金一個措手不及,可現在希望又破滅了,所有人的心一直往下沉,飢餓感洪水猛獸似的襲來,讓他們幾乎連揮刀的力氣都沒有了。何可綱艱難的避過一桿長矛,握住矛杆順勢一槍刺過去,將這名後金騎兵捅翻。這幾個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捅死了這名後金騎兵,他幾乎握不住長槍了,趴在馬背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眼前陣陣發黑。張存仁連聲咆哮,一支馬槊使得神出鬼沒,替何可綱擋住幾名後金騎兵的攻擊。兩名後金騎兵同時揮刀劈來,張存仁用馬槊擋住一刀,順勢刺中,同時拼命擰腰,噗的一聲,槊鋒刺穿了一名那名攻勢受阻的後金騎兵的面罩,直透後腦。另一把馬刀擦著張存仁的右肩滑落,在他肩上削下一大片皮肉————他沒有穿盔甲,因為實在沒有足夠的力氣穿著它去打仗了。張存仁痛得發出一聲大吼,橫轉馬槊照著那傢伙的頸部掃去,那名後金騎兵一矮身躲過,卻被斜刺里刺來的長槍刺中肋部,慘叫一聲倒栽下馬,當即氣絕身亡。
張存仁喘著粗氣,對何可綱說「祖帥讓我們撤!」
何可綱額頭上全是冷汗,吃力的回過頭去,可不是,城牆上金鼓齊鳴,令旗揮舞,真的要撤軍了。他慘然一笑,問「你還想回到那個地獄中去麼?」
張存仁猶豫了一下,說「如果有得選,鬼才願意回城裡繼續燒人骨頭煮人肉吃!」
何可綱說「那就不要去管那麼多了,繼續衝殺,儘量在自己完蛋之前多拉幾個建奴墊背!」
張存仁說「正合我意!」
這兩員大將神色慘然,呵呵慘笑著,不要命的沖向後金騎兵。跟他們抱同樣想法的關寧軍士兵不在少數,跟在主帥後面不要命的往前沖,不求突圍,不求勝利,只求戰死。後金鐵騎亂箭射來,鋒銳的箭鏃穿透了這些士兵瘦骨嶙峋的身體,他們成片倒下,帶著一絲徹底解脫了的輕鬆閉上了眼睛……
何可綱和張存仁根本就不去管身後的士兵是死是活,只管向前猛衝,長槍馬槊齊出,連殺數人。後金騎兵輕鬆的將那些飢腸轆轆的關寧軍士兵殺戮一空,將這兩位主將團團圍住,馬刀長矛從四面八方襲來,只兩個回合,張存仁便身中數刀,右臂被斬斷,馬槊脫手掉落。他虎吼一聲,往前一撲,撲在一名後金騎兵身上,在對方的馬刀刺穿身體胸口的同時也將他從馬背上撞了下去,左臂箍住那名後金士兵的脖子拼盡全力一夾,生生夾斷了那名後金士兵的頸骨。數名後金矛兵長矛齊刺,洞穿他的身體,將他生生釘在地上!與此同時,何可綱挺著胸膛撞向兩名後金騎兵,對劈胸刺來的長矛不矛理睬,一槍照著正面的那名後金騎兵咽喉刺過去,噗噗噗三聲,兩桿長矛刺穿了何可綱的胸膛,但他也很滿意的看到,他的槍尖刺入那名後金士兵的咽喉,將其捅翻!他從馬背上摔落,躲在滿是血污的地面上,由於長時間飢餓而深深隱下去的眼睛看著胸懷噴濺出來的鮮血,干褶的嘴唇微微翕動,自言自語「原來我還有這麼多血可流啊……」
崇禎四年十月十一日,曾與祖大壽、趙率教、滿桂並列關寧軍四大名將的何可綱,在大凌河戰場陣亡,曾經的四駕馬車,如今只剩下一個祖大壽了。這樣的結局固然令人噓唏,但是比起原來歷史上他由於不肯投降,被祖大壽命人押出城去當著後金將領的面斬殺,然後被飢餓的民夫士兵分屍生食相比,這也許是他最好的結局了。
出城作戰的千餘關寧軍大部戰死,能活著撤入城中的寥寥無幾,祖大壽為他的遲疑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祖大壽所付出的代價暫時到此為止,可明軍還在繼續流血。在後金鐵騎的衝擊之下,明軍已經站不住陣腳了,被迅速往大凌河趕過去。令人絕望的是,大凌河對岸同樣是殺聲震天,箭似飛蝗,兩白旗不顧代價猛攻明軍車營。所有人都絕望了,後路都快要被斷掉了,他們還能活著回到錦州城嗎?
只是,後金依然拿驃騎營沒有辦法,錢瑜帶領驃騎營一個衝鋒,接連衝垮了正紅旗四個牛錄,將正在炮兵陣地苦戰的關寧鐵騎救了出來,此時祖大樂身邊的人,已經不足四百了。這是驃騎營迴光返照的一擊,沖了這一次,他們大多數的戰馬都開始吐白沫,渾身肌肉直哆嗦,已經近乎脫力了。救出祖大樂之後,錢瑜回到盧象升身邊,叫「大人,不成了,兄弟們的馬都跑不動了,趕緊撤吧!」
盧象升痛苦的看著大凌河城重新關閉的城門,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失敗了,從炮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就註定是失敗了,祖大壽的猶豫讓他功敗垂成,本來他可以撕開後金的包圍圈,將這些糧食、煤炭送進城去的!祖大弼同樣很清楚這一點,絕望地叫「大哥為何不肯早點打開城門,出城接應我們!?如果他早一點出城接應,何至於被建奴翻盤!」
盧象升澀聲說「別說這些了,撤退,撤回車營里固守,等待時機!」直到現在,他仍然堅信自己不會輸,他還有機會!
祖大弼苦笑一聲,他可不認為明軍還有機會再來一次。幸運的是,天雄軍那兩千火槍手始終堅守在對岸,那道簡易的浮橋一直在明軍的掌握之中,而且那裡在後金火炮的射程之外,明軍得以利用浮橋迅速撤過大凌河。明軍三路大軍都往浮橋匯集過去,後金同樣將這裡當成了重要的突破點,發動凌厲的攻勢,天雄軍用四米長的長槍招呼他們。由於兵力十分密集,大家都沒有多少閃避的空間,甚至沒有多少往兩側揮舞兵器的空間,只能是用長槍長矛面對面的對捅,對拼著人命。為什麼不能用重劍、大斧之類更靈活的武器?也不是不能用,只是堅持用這類較短的武器的後金武士通通都被穿到明軍槍尖上去了。
槍刃入肉的悶響不絕於耳,雙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很多士兵捂著鮮血狂噴的傷口倒下,戰況慘烈無比。只是天雄軍從來都不畏懼這種肉搏戰,他們的武器裝備和他們所接受的訓練讓他們在慘烈的對刺中更具優勢,士兵們像一台冰冷的刺殺機器,隨著軍官的一聲聲喝令,一次次閃電般將長槍刺向後金武士的左胸或咽喉,中者立斃,不管多兇悍的後金武士衝上來,都會在轉眼之間變成鮮血淋漓的屍體。這種打法讓後金武士異常的憋屈,他們過人的武藝,他們靈活的戰術,完全發揮不出來,只能面對面的對刺,誰先刺中對手誰就能贏,而勝利的獎品就是多活幾秒鐘,因為很有可能在下一秒鐘,一支長槍就會撕裂鎧甲刺入心肺要害,送他們去見薩滿神!他們憑藉精湛的武藝殺傷了不少明軍長槍兵,可是自己也在明軍的槍陣之前疊屍數層了,後金才多少兵力啊,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消耗!
利用長槍兵擋住了後金大軍的空檔,火槍手迅速過橋,進入車營。此時,兩白旗已經有一些士兵衝進了車陣之中,跟火槍手展開肉搏。這批渡過河去的火槍手迅速裝彈,然後瞄準,一排排子彈打過去,衝進來的後金士兵大多變成了死人,然後刺刀突擊,一陣亂捅,又一次將兩白旗給打了出去。關寧軍也縱馬下河,在兩岸明軍的掩護下再次渡過大凌河,進入車營之中,而後金騎兵同樣繞開橋頭方向渡河,加入兩白旗的作戰序列,戰場迅速向南岸轉移。
皇太極見遲遲拿不下浮橋,面色越發的陰沉,對佟養性說「去,把大炮推過來,對準明軍軍陣開火,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堅韌,能否承受住炮火的轟擊!」又叫來一名傳令兵,說「去告訴多爾袞和多鐸,如果放走了一名明軍,我拿他們是問!」
大炮死重死重的,想推過來還真有點難度,因此天雄軍暫時不用擔心炮彈會砸到他們身上。不過,多爾袞則開始擔心了,他很清楚,皇太極對於他遲遲不能拿下明軍車營已經很不滿了,如果再不迅速攻破車營,結束這場傷亡慘重的戰役,他和多鐸就算不被皇太極掛到樹梢上去,也得被整個灰頭土腦,對於胖老八的手段,他可是領教良多了!只是該死的明軍太堅韌了,不管他們怎麼沖,始終是沖不動,而且他們的火槍好像永遠也不會壞,不會發燙的一樣,只要兩白旗敢衝過去,就會受到密集的彈雨的熱烈歡迎!多爾袞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對手,饒他智計百出,一時間也甚是苦惱,一籌莫展。
多鐸喘著粗氣跑過來,叫「哥,又被擊退了!該死的明軍,藥子好像打不完似的,好不容易衝進去的那些勇士全被他們亂槍打死了,這其中還有好些白甲兵呢!」特意指了指肩部,那裡的甲葉被打飛了一大塊「這裡讓一發鉛彈擦了一下,甲葉就飛了!」
多爾袞咬牙說「繼續進攻!如果不能儘快拿下明軍車營,汗王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多鐸很無奈「那也得沖得動才行啊……」
一名哨騎跑了過來,叫「報————」
多爾袞問「什麼事?」
那哨騎說「鑲紅旗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多爾袞一怔「鑲紅旗?他們不是負責攻打明軍營壘的嗎,怎麼跑我們這裡來了?難道他們已經攻下了明軍營壘?」
那哨騎說「不是,鑲紅旗被明軍打敗了,就連岳托主子也受了重傷,一路丟盔卸甲,狼狽之極!」
「什麼!?」
多爾袞和多鐸齊聲大叫,眼珠鼓出,張大嘴巴,活像兩隻雷打過的蛤蟆。
鑲紅旗居然讓明軍給打敗了!?一萬多人馬去打只有兩千關寧軍和三四千民夫鎮守的營壘,居然讓人家打得太敗虧輸!?
天啊,今天這是怎麼了?是明軍吃了春藥還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