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千戶的祖先也許都是剽悍善戰的,但是拜這無比坑爹的衛所制度所賜,軍戶實質上都變成了農奴,而百戶、千戶也變成了奴隸頭子。奴隸頭子過得當然比奴隸要好上一點,但混得再好的奴隸頭子,還是奴隸。兩百多年的漫長時光早已磨光了他們血液中最後一絲悍勇,楊夢龍也好,薛思明也罷,沒有人敢指望這些千戶還能帶兵上陣打仗,能把田種好就謝天謝地了。但是將軍戶們組織起來訓練一下,交給他們帶領,卻對付小股流寇土匪,他們還是做得到的,總不能什麼屁事都讓野戰軍去干吧?南陽加洛陽,土地面積接近四萬平方公里,但戰兵只有七八千,而且這七八千兵絕大多數都是影子都還沒見著,真要什麼都靠野戰軍,還不得把這幾千兵活活累死!所以,跟舞陽衛一樣,洛陽衛的千戶、百戶必須肩負起保境安民的重任,這一點是沒有商量的餘地的。
五個千戶里,韓千戶年紀最大,也最精,一下子就明白了薛思明贈刀贈甲的用意,心裡暗暗叫苦。他擠出一絲笑容,說「薛大人這份禮有點重了,這刀,這甲,沒有一兩百兩銀子根本就置不下來啊,大家說對不對?」
其餘四位千戶連聲附和「對對對,這樣的寶甲寶刀,千金難買啊!」
韓千戶說「我們該送大人一點什麼作為回報呢?」
種千戶一抱拳,說「聽聞薛大人是少見的神箭手,在遼西戰場上連發十餘箭,百發百中,中都無不應弦而倒,令建奴膽寒,屬下家裡有一張祖傳的強弓,弓力強勁,一般人根本就拉不開,贈給大人正好合適!」
金千戶說「屬下有一支祖傳馬槊,長丈二,槊杆堅逾精鋼,拔刀砍之,如金鐵相交,更有極佳的彈性……說來慚愧,屬下不是練武的料,使不來這等兵器,如果大人不嫌棄,屬下願意將這支馬槊送給大人!」
薛思明擺擺手,說「這些寶刀盔甲都是你們應得的,如果我不發給你,回頭肯定得挨軍棍,所以你們就用不著謝我了。來,大家都坐下,我想了解一下洛陽衛現在的情況。」
千戶們對視一眼,都是一副苦瓜臉……不肯要他們的禮物那就是見外啊,見外就是不把他們當自己人啊,這可如何是好!一番接觸,他們都知道這位年輕人並非等閒之輩,只得將橫刀盔甲交給家丁,自己坐下,開始講洛陽衛的情況。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哪兒的衛所都一個鳥樣,軍田被大量侵占,灌溉系統失修,大量軍戶逃亡,軍田也給荒廢了,全靠朝廷發下的糧餉吊命。只是這糧餉並不是每個月都有的,甚至不是每年都有的,比如說洛陽衛就有整整十五個月沒拿過一分錢的餉了————也發了一個月,不過讓那個狗日的衛指揮使給獨吞了。總的來說,洛陽衛現在的軍田只剩下不到十八萬畝,軍戶……
「什麼?有九千戶軍戶!?」
薛思明嚇得跳了起來,瞪著五個千戶,叫「你們確定自己沒有記錯,不是九百戶,而是九千戶?」
千戶們底氣十足的點頭「千真萬確,九千六百零八戶!」
得,都有整有零了!薛思明叫「怎麼可能!據兵部發給我的文件,去年洛陽衛的軍戶跑得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戶了!」
韓千戶說「那是去年,今年可不一樣了!」
種千戶說「其實兵部也沒弄錯,去年洛陽衛的軍戶確實逃得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戶了,但是洛陽衛要併入舞陽衛的消息一出,那些逃亡的軍戶馬上全跑了回來,嗯,就連那些在外面逃了十幾年的軍戶也回來了,而且還有大量流民、佃農甚至中農都主動入了軍籍!」
金千戶說「唉,這些天要求入軍籍的人實在太多了,我那幾個主簿都累慘了,都嚷嚷著要加薪,不給他們加薪,他們就不幹了!」
薛思明目瞪口呆,半晌才苦笑「居然還有那麼多人擠破頭要入軍籍,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
種千戶誠懇的說「軍戶們過得太慘了,守在衛所里,吃不飽,穿不暖,更沒有人看得起我們!楊大人是個有本事的人,他讓南陽的軍戶過上了溫飽的生活,現在洛陽衛併入舞陽衛,大家都希望楊大人能夠大發慈悲,也讓大家吃上幾天飽飯,大家都不想再過那種連叫花子都不如的日子了!」說著,五位千戶都站了起來,對著薛思明深深一揖!
薛思明默然,良久才說「小楊將軍說過,我們漢人是世界上最聰明、最勤奮、最能吃苦的,我們有著最多的人口,我們有著最輝煌的文化,占著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我們生來就該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讓那些仇視我們的民族躲在貧瘠寒冷的吃著沙子流口水!飢餓和貧窮,應該與我們絕緣的!你們都知道舞陽衛的軍戶們過上了好日子,卻不知道他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吃了多少苦,才過上現在的好日子!」
五位千戶齊聲說「只要楊大人願意帶領我們一起致富,再大的苦我們也能吃!」
薛思明說「如果小楊將軍不願意帶領你們一起致富,我就不會到這裡來了!是的,小楊將軍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朝廷既然將洛陽衛撥給他管轄,他就有義務帶領你們致富,前提是你們必須配合!」
種千戶拱手說「需要我們做什麼,大人只管說就是了,我們一定配合!」
薛思明望向另外四位千戶「你們呢?」
這幾位齊聲說「大人只管說就是了,我們一定配合!」
薛思明點點頭「還行,像點樣子。那你們給我聽清楚了!」
五位千戶豎起了耳朵。
薛思明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知道你們的手腳都不大幹淨,我不怪你們,因為我知道軍戶有多窮,如果你們不撈點好處,家人餓死都沒什麼出奇的。不過,我希望這種行為到此為止,至少在我的任期內,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欺榨軍戶,中飽私囊。我想,每年一百兩銀子的年薪再加上為數不少的獎金,已經足夠讓你們過上很體面的生活了,如果你們還不知足,我不介意用橫刀教教你們怎麼做人。」
千戶們一聽自己每年能拿到一百兩銀子,幹得好的話還有獎金,心裡都樂開了花。舞陽衛的千戶年薪都是一百兩,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補貼、分紅,實際收益多達每年一百五十兩,這是眾所周知的,讓千戶們眼紅得厲害。他們挖空心思剋扣軍餉、侵占軍田,一年才弄到幾個錢啊?人家輕輕鬆鬆就拿到這麼多了!他們猛拍胸口,表示這份年薪完全夠他們吃香的喝辣的了,他們再貪就不是人了!
薛思明豎起第二根手指頭「從今往後,軍戶和戰兵徹底分離,軍戶不再承擔作戰任務,只負責轄區內的保衛工作,因此,你們不能夠再養家丁,你們所篡養的家丁必須編入軍隊成為戰兵,以後將由他們負責作戰!」
一聽說要將手裡的家丁交出去,千戶們都有點兒為難。家丁是明軍將領最大的本錢,相當於是他們的私兵,沒有家丁,他們就什麼都不是了!可家丁們一點也不理解千戶大人的心情,他們急切的問「如果我們編入戰兵,待遇是不是跟舞陽衛那邊一樣的?」
薛思明說「一樣的,每個月四十三斤米麵,半兩銀子菜金,每三個月發一套全新的衣服和鞋襪,每個月拿一兩五錢銀子的軍餉,如果戰死,家人可以得到三十兩銀子或者十畝地的補償!」
這幫家丁越聽越開心,不等薛思明說完便嘩啦啦的跪滿一地,齊聲叫「願為大人效死,願為大人效死!」
韓千戶種千戶等人對視一眼,都是一臉的無奈。得,這下他們就算不肯交出這些家丁,這些家丁也會自己跑光了!這就是私兵的一大壞處,他們並沒有多少榮譽感和責任感,完全是衝著錢去賣命的,如果有人出得起更好的價錢,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甩掉原來的將領,改換主子。舞陽衛開出了這麼高的價錢,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他們無可奈何,只好順水推舟,同意將家丁全部交出去。
五位千戶,大概有四百來個家丁,洛陽衛號稱擁有五千戶軍戶,在紙面上,也有五千士兵,其實能打的,也就這四百來個家丁了。
薛思明豎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我知道你們或多或少都侵占了軍田,我希望你們能將這些軍田還回來。相信我,把這些軍田還回來之後你們能夠獲得的收益只會更多,但如果你們非要占著這些軍田,那麼後果恐怕不是你們願意看到的了!」
這次千戶們很爽快,一口答應把軍田還回來。其實洛陽一帶的良田都成了福王的莊田,他們費盡心思搞到手的那點軍田大多是瘦田,只能說比起軍戶們耕種的田來稍稍好一點點,費心費力也得不到多少收益,還不如拿出來給上司留下一個好印象。
提了這麼多條件,當然得給點好處。其實薛思明現在做的基本上是在照抄當初楊夢龍在舞陽千戶所的做法把軍醫集中起來在各千戶所開辦診所和藥堂,為軍戶們免費的醫療;每個千戶所建兩到四座大型澡堂,讓軍戶們可以免費洗熱水澡;重整衛學,每個千戶所興辦一所學校,十三歲以下的孩子都可以免費入學讀書;由衛指揮所統一分配肥料、種子、耕牛、農具,所有收穫同樣由衛指揮所統一分配,所獲得的收益人人有份……這一通組合拳如疾風驟雨一般,將千戶們打得昏頭轉向,搖搖晃晃,幾乎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哎,還有這樣的好事!這樣做的最大好處就是,先期那巨大的投入和風險,都由衛指揮使扛了,稅收也是由衛指揮使給包了,朝廷要徵稅直接找薛思明,他們不必擔心被敲詐————諒那些稅吏也沒這個膽子敲詐一位在大凌河戰場一箭射傷過岳托的大將!
這麼好的條件,再不趕緊答應,那他們就真的是白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