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龍很低調,不過他的地位註定他不管去到哪裡,都低調不起來,這不,鞭炮一響,馬上就有大批南陽人跑過來要一睹這位神通廣大的將軍的風采了,而且人還越聚越多,堵得楊夢龍差點就出不了門了。楊夢龍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外星人,犯得著如此強勢圍觀麼?正苦惱著,那幫八卦精神十足的傢伙突然高叫一聲「錦衣衛來了!」呼啦一下,作鳥獸散了,比放狼狗追的還管用。由此可見錦衣衛在這些老百姓的心目中是多麼的可怕!
錦衣衛確實來了,而且是人人喜氣洋洋,簌擁著河洛鎮監軍吳永大人過來的。這個死太監在去年大凌河戰役結束之後受孫承宗的指使,快馬加鞭的趕回北京城去告熊明遇的刁狀,結果受了風寒,熊明遇被告倒了,他也病倒了,躺了兩個月才恢復過來,在京城過完年之後又跑到南陽來了。這個死太監笑眯眯的向楊夢龍一拱手,說「楊大人,好久沒見了,你還是這樣生龍活虎哪!」
楊夢龍聳聳肩,說「你也不差啊,精神得很!」
吳永說「哪裡喲,老了,不大吃得了長途奔波的苦了!這次沒能喝到你和筱小姐的喜酒,咱家心裡遺憾哪!」 ✯
楊夢龍說「回頭我給你補上!」
錦衣衛們紛紛叫「我們也要!」
楊夢龍說「沒問題,通通補上!」
錦衣衛和吳永都眉開眼笑。楊夢龍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只要別踩到他的尾巴,他都不會動你,而且出手又大方,能到這樣的軍鎮做監軍,實在是運氣。
楊夢龍說「我說,你們就別淨想美事了,趕緊自己動手收拾房間吧!喜歡哪個房間的隨便挑,不過這裡沒有僕人,你們得自己動手打掃!」
吳永說「沒有僕人?這容易,現在南陽城裡沒米下鍋的家庭不在少數,只要到外面掛塊牌子,就能輕鬆招到一大群俊俏的僕人了。」
楊夢龍說「算了,我嫌他們麻煩!」他確實很煩那些僕人,像是得了天生的軟骨病似的,動不動就貴,跟他們開個玩笑或者語氣稍稍重了一點就能把他們嚇得面色煞白,所以他還是不打算聘用那些年輕貌美的奴僕,找幾個四五十歲的老人幫忙掃掃地做做飯就差不多了。
錦衣衛們這才想起他那古怪的性格,不禁苦笑起來,跟這個傢伙一起生活,完全是自討苦吃啊,連個僕人都沒有!可是沒有辦法,來都來了,總不能又搬出去吧?他們只好自己動手收拾房間。楊夢龍當然用不著自己動手,他的臥室、書房早就收拾停當了,在那幫可憐的親兵和錦衣衛忙得灰頭土臉的時候,這傢伙走到後院裡轉悠,看會不會有什麼新發現。
新發現當然有的。託了他的前任劉錦堂之福,參將府的後院營建得異常精美,假山高達十幾米,峰巒起伏,氣勢不凡,山下綠水環繞,四股噴泉噴起老高,水花飛濺。一個月牙狀的小型人工湖足有一畝闊,湖水清澈,片片水靈靈的荷葉在水面上露出了尖尖的小角。人工湖四周長廊曲折迴環,亭台玲瓏精巧,曲徑迂迴曲折,消失在一叢叢花木之中……不得不說,那傢伙還真會享受,把這裡弄得跟仙境似的。楊夢龍看著那個人工湖,連連點頭,作出了一個令人吐血的評價「這個湖用來養魚,一年收穫萬把斤是小意思!」
戚破虜淚流滿面,面對如此精緻的影觀,這位二貨想的居然是如何將它利用起來種點什麼養點什麼好賺點錢!?老大,你能有點別的追求麼!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打算好好給這個二百五上一課,培養一下他的情趣,但蔣正好死不死的跑了過來,說「大人,唐世孫求見!」
楊夢龍一怔「唐世孫?」
蔣正說「就是送了四百頃良田給我們的那位!」
楊夢龍恍然大悟,說「帶我去!」徑直撇下已經醞釀了一肚子的大道理,準備給他補課的戚破虜,跟著蔣正快步來到內堂。
身穿一襲藏青衣裳的朱聿鍵已經恭候多時了。
楊夢龍嘿嘿笑著,拱手一揖,說「不知道世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朱聿鍵身邊一名極為壯實的護衛喝「大膽,見了世孫竟敢不下跪!?」
楊夢龍睨了那傢伙一眼「你誰啊?」
那護衛說「我乃……」
朱聿鍵揚揚手,示意這個蠢貨閉嘴,對楊夢龍拱拱手,說「這位是我的私人護衛,王昭,頗有幾分勇武,就是不大識得禮數,性子也急,有得罪之處還望楊將軍見諒!」
楊夢龍打量了王昭一眼,勉為其難的點了一下頭,說「還行,放到戰場上能頂我舞陽衛兩名橫刀手用。」
王昭一聽,差點就氣炸了肺。他是武術世家出身,從小習武,苦練三十餘年,一身拳腳棍棒功夫極為高明,數十人都近不了身,這傢伙居然說他只能頂兩名士兵?真是欺人太甚!朱聿鍵卻笑著說「王昭,楊將軍在誇你呢。他所練的新軍,無一不是以一當十的精兵,在大凌河以不足三千兵力大敗岳托,擊破鑲紅旗,甚至刺死了奴酋洪太的戰馬,如此勁旅,古往今來又有幾支?說你能頂兩名戰兵,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
王昭硬梆梆的說「多謝楊將軍誇獎!」
楊夢龍在朱聿鍵身邊坐下,慢吞吞的說「我知道你不服氣,不過,不服氣也沒用。如果一對一的打,我的兵沒一個是你的對手,但是如果讓你帶一隊兵跟我的兵打,你能撐過半盞茶的功夫,算你本事。」說完,不再理會氣得半死的王昭,轉頭沖朱聿鍵笑「去年你送了我四百頃良田,可幫我解決了大問題啊,要是沒有這四百頃良田,今年我就得收如何安置越來越多的軍戶而頭疼了,改造軍田的進度實在跟不上軍戶增長的速度啊!」
朱聿鍵說「將軍收攏流民,組織墾荒生產,讓數以萬計的流民有地可種,有飯可吃,這是莫大的功德,跟將軍的所作所為相比,贈田這區區小事,簡直不值一提。」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也是在救贖……先祖他們在南陽造的孽實在太多,欠南陽百姓的太多了,不作點補償,我良心難安啊。」
南陽唐王跟南陽地方百姓的關係,一直是個很有趣的話題。第一位唐王是朱檉,朱元璋的兒子,性情暴躁狂妄,更貪得無厭,在南陽就藩後大興土木,一口氣修了二十多座府坻,又從太湖運來大量奇石修築假山,在民間挑選美女,窮奢極欲,盡情享樂,老百姓也無可奈何。當時南陽人要成親,一般都是在晚上成親,說是因為唐王如果撞見誰家娶妻,馬上派人過去把新娘搶回府上先睡三天再讓她回去成親,這個說法也不知道是否靠譜,反正就一代代的流傳了下來,也將仇恨種在了南陽人的心裡。朱檉之後,他的子孫越發的橫行無忌,欺男霸女,強奪百姓的良田,壟斷南陽地區的藥材、皮毛、木材、礦產、水產交易,基本上,一個明代藩王能幹的壞事,他們都幹過了,使得唐王在南陽的名聲非常糟糕,老百姓切齒痛恨。那些鳳子龍孫當然知道老百姓恨他們,但他們不在乎,這是朱家的江山,你們這些賤如螻蟻的平民存在的所有意義,就是為我們膏血供養我們,我就是要窮奢極欲,你們能奈我何?
朱聿鍵跟他那些混帳祖輩不大一樣,他從小就和父親一起被囚禁,全靠一些好心的僕人偷偷送一些殘羹剩飯才沒有餓死,他挨過餓,知道挨餓有多痛苦。他還是一個比較有上進心的人,在陪父親一起被囚的時候也沒有放棄讀書,在牢獄之中呆了二十年,他也讀了二十年的書。長期與世隔絕,飽受磨難,又從小讀了一大堆聖賢書,這種特殊的經歷把他變成了一個堅毅果敢而又比較理想化的人,也正因為如此,在繼為唐王之後他才會屢屢向崇禎上書,痛斥貪腐,給崇禎出謀劃策,甚至在崇禎九年後金入寇京師的時候不顧地方官員的勸阻毅然領三千兵馬前去勤王。結果害得自己又被關進了牢獄之中,差點沒命了。現在他還沒有正式受封,但是來自民間的敵意他已經清楚的感覺到了。明朝江河日下,那遍布大明的百萬鳳子龍孫還在一如既往的窮奢極欲,無憂無慮,他心裡充滿了憂慮,因為他隱約的看到,朱家子孫這場維持了近三百年的盛宴並不是免費的,流民蜂起意味著離結帳的期限已經越來越近了,他們這一代人,很可能要為這兩百多年來藩王宗室的狂歡買單,不僅要將搜刮到的財富吐出去,還得搭上自己的姓命!據方知府說,僅僅是在與南陽咫尺之遙的荊襄地區,便嘯聚了過百萬無地流民,這讓他不寒而慄。過百萬!整個南陽的人口才不到四十萬呢!
他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作一點補救。就算無法補救,至少也別讓南陽人憎恨他。他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楊夢龍有點驚訝「原來你送我良田,還有這麼一重考慮啊?」
朱聿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也是有私心的。同樣一塊田,在普通農夫手裡,他連吃飽飯都很成問題,但是在楊將軍手裡卻可以養活十倍的人口,我很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楊夢龍說「其實也沒什麼,想辦法提高產量就是了。產量決定一切,如果一畝田的產量是一石小麥,即便你只收一斗租子,老百姓也會對你恨之入骨,罵你是吸血鬼,但如果畝產量能夠提高到三石,就算你收走一石,老百姓還是會感激你,因為他還有兩石餘糧。」
朱聿鍵苦笑「提高產量?這談何容易!我唐王府名下的莊田,畝產量一石都不到,就算我把租子再減一半,佃農還是會切齒痛罵的。」
楊夢龍眉頭大皺「畝產量一石都不到?你們怎麼搞的?你們拿著的可都是良田啊,一石都不到,那不是糟蹋地嗎?」
朱聿鍵說「我也想不透,所以想請將軍去幫我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楊夢龍站了起來「走,去看看!」
朱聿鍵大喜,連聲說請,兩個人連隨從都懶得帶了,騎上馬一路飛奔,出了南陽城,直奔唐王府的莊田。本來,按照大明律例,藩王就連出城郊祭掃墓都得先上奏朝廷,得到批准之後才能出城的,但是現在明朝的財政已經崩潰了,很多東西也開始變通了,比如說允許藩王宗室創業,自己養活自己,以減輕朝廷的負擔,也幸虧如此,朱聿鍵才得以自由進出南陽城,要是放在萬曆之前,他鐵定得進監獄!
話說,藩王本來就生活在監獄中,不過關住他們的監獄是一座座城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