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人搶食

  零八年一月二日，母女倆該出院了。

  清晨五點多，鄉衛生院發生了一件大事：二十六號病床的產婦顧軍霞不見了！

  醫院丟了病人，而且還是個昨天剛剛生產完的產婦，自然一頓人仰馬翻的尋找，派出所的民警也出動了。

  林銀河陪著何榮秀去辦理出院手續和結帳，回來時身後跟著懷抱嬰兒的喬老太。那嬰兒哭得撕心裂肺，許是哭得太久，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

  何榮秀一進門，就急著跟楊槐花商量：「槐花呀，你喬家嫂子不見了，這孩子餓得嗷嗷的，你看給餵兩口？」

  楊槐花雖然一愣，卻也肯定不會拒絕。一來鄉里鄉親的，她不能不給這個面子；二來她確實也漲得難受。小丫頭吃得少，只吃一邊就又迷糊睡著了。

  「噯！」她嘴上答應著，熱熱乎乎招呼喬老太太坐，又伸手接了男娃襁褓，往胸前一橫，撩起衣服就開始餵奶。

  那男娃得了「飯袋子」，也不哭了，「咕咚咕咚」大口咽著奶水。

  楊槐花吃痛，不禁有點後悔。她自己個兒孩子吃奶把她弄疼也便罷了，為別家孩子受這份罪，她就有些不樂意了。

  更何況，這孩子長得可真磕磣。小眼睛眯縫著，眉心鼻頭都局得死緊，整張小臉看上去皺皮老癩的，腦袋上還頂著大片大片的「舅舅屎」......

  呃......抱在懷裡餵奶，她看著有點犯噁心。

  楊槐花第一次生孩子，不知道小孩子剛生下來多數都是這種「剝了皮大馬猴樣」。她還以為誰家孩子都跟她家女兒一般白嫩水靈眼睛大呢。

  林子期其實並未真睡著，實在是吃奶太費力，吃著吃著她就累了。累了自然犯懶，懶了就鬆口閉眼歇一歇唄。反正她也不想活，要是真這麼餓死了......

  想到餓死，一陣惡寒從心底湧出。

  林艾仁說過，他們種下靈魂、守護靈魂，待靈魂成長到自然瓜熟蒂落才會收割。收割者遵循蒼穹自然法則，所以收割到的靈魂果子安靜祥和，味道純美甘甜，能順利融入混沌，從而淬鍊出新的靈魂種子，等待再入輪迴。

  而掠奪者用製造意外、傳播疾病、誘導自殺等手段搶收不成熟的靈魂。靈魂被硬生生地從肉體裡拉扯出來，簡直就是生吞活剝，過程十分痛苦，宛若剝皮剔骨。

  咦~~ 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想想都恐怖，還是算了。

  ……

  聽見大口的吞咽聲，林子期費力撩起眼皮，看了眼拼命吸吮的小屁孩！

  吃奶是個體力活，而投胎是門技術活！

  這磕磣孩子，明顯技術不行，投到這麼一戶人家，也是可憐！如今母親生不見人，父親死不見屍，爺爺奶奶又一窮二白、垂垂老矣……

  用林子期現在的嬰兒腦袋去想都能明白，這倒霉孩子，今後的路有點艱難！

  孩子，你需要一顆皮實的心，去對抗人生的難啊！

  趁著孩子吃奶的功夫，兩個老太太坐床邊聊上了。

  何榮秀先是細細問了顧軍霞失蹤案的細節，砸吧著嘴就是一番感嘆。

  林子期聽著，想起後世網絡上流行的一個詞來：「跑妻族」。兩個小年輕打工認識的，很快同居然後稀里糊塗就懷孕了，沒領結婚證，女的生完娃娃就跑了。

  何榮秀又問喬老太，顧軍霞住院花了多少錢。

  「二十三塊五！」喬老太咬牙切齒道：「這個沒良心的！早知道她要跑，俺就不花這冤枉錢了！在家生也是一樣的。」

  「哦呦」，何榮秀叫道：「俺家足足花了三十塊哩！你比俺們還省多咧。」

  八零年代，買只小雞也不過一毛五，大米才一毛四一斤；二三十塊錢，夠買三四十斤豬肉了，難怪兩個老太太說起來心疼得像被剜肉似的。

  又聽喬老太恨恨道：「俺家進來的晚，昨個清早才來的，來了就生了。俺就說生了就回去吧，那大夫非讓住一宿。誰承想這住一宿咋還把人給住沒了呢？」

  「進來這種地方，那還不逮著一個是一個，使勁兒宰呀？」何榮秀找到了共同語言，壓低聲音抱怨：

  「俺也說在家生，可俺這胳膊擰不過大腿啊！吃晚飯那會兒只見了紅，肚子都沒疼哩，就急著住進來，那可不要多花錢嘛！」

  她自認為聲音夠低，嘀嘀咕咕的，也不怕楊槐花聽了去。

  喬老太太卻怕得罪了楊槐花不肯給她孫子餵奶，訕笑著轉了口風：「還是來衛生院保險點，家裡也忒冷了些。」

  楊槐花只默默給孩子餵奶，並不答話，心裡不知把婆婆罵了多少遍。

  林子期聽了，也罵起來：

  「你個死老太婆，兒媳婦在鬼門關走一遭給你家生孩子，你還嫌花錢多？多花你那幾塊錢怎麼了？產後暈厥不需要搶救嗎？搶救不需要人員費、醫藥費嗎？還冤枉人家醫生宰你，你當這是宰豬場嗎？」

  這要擱在上輩子她老太太那脾氣，早掄圓了大嘴巴子扇過去了。可是如今她虎落平陽被犬欺，人太小，抬不動胳膊也開不了口，只能氣呼呼地噴著口水。

  她突然咿咿呀呀說開來，還把楊槐花給逗樂了，便低下頭笑著說：

  「小丫，看小弟弟在吃奶嘍！你不吃就都給弟弟吃嘍？」

  「吃吧吃吧！」林子期在心裡嘆息，跟男娃打著商量：「吃飽了才有力氣被生活折磨。從此以後男左女右，咱倆一人一個，別混用啊！我嫌棄你的口水。」

  似有心靈感應一般，那男娃停下了吸奶的動作，撒了嘴，哼唧了兩聲。

  林子期一驚，旋即苦笑起來，心道：成！咱這就說好了！

  楊槐花忙趁機把衣服放下來，說：「娃餓過頭了，不吃了。歇歇再餵吧。」

  這是林家村的客套話，大概相當於「改天請你吃飯」一類的寒暄話。

  喬老太太忙停止扯閒，伸手把大孫子抱到自己懷裡。看孩子吃飽了，咕嚕著倆眼睛四下里張望，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老太太不禁悲從心底起，抹了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