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字,畫押,投入重刑犯區,一樁鐵案,就這樣誕生了。
其實按理來講,但凡能進天牢的,全是重刑犯,普通人不夠資格來這,劃分雜犯區實在多此一舉。
只不過京城也有衙門,名為順天府衙,主要管理京畿的地方事務,雜犯都來自這裡。
民間傳說大坤歷代皇帝比較仁慈,不願興起大獄,便下令把皇親國戚才能住的天牢,分出來一部分,當成順天府衙門的大牢。
說白了便是不捨得花錢再建一座大獄,能省則省。
當然好處也有,那便是張武他們這些獄卒「地位較高」,不歸順天府衙門管,直屬朝廷。
既然雙方不在同一個系統,做事自然也不用太顧忌。
於是本該順天府差役們進行刑訊逼供的案子,便在沒有證詞和證據的情況下,先把人收監,推到牢里,由獄卒們完成。
差役可以推,天牢便是盡頭,獄卒們往哪推?
只能憑白接下這齣力不討好的活兒,免得惡了權貴。
忙碌半晌,馬六讓人把供詞送去順天府衙門,坐在刑房裡獨自喝起了悶酒。
「晦氣!」
這兩個月以來,每次有冤案,六叔都要醉一次。
屈打成招,犯人不好過,行兇者心裡又豈能好過?
張武坐下小聲抱怨道:
「這威武將軍是不是瘋了,怎麼家奴總偷他的錢,這都第三次了。」
「賭唄,還喜歡勾欄聽曲,一擲百金,回家總要有個交代。」
六叔一臉敗興。
張武蹙眉道:
「那他便冤枉這些家奴?」
「不冤枉家裡奴才冤枉誰?」
馬六瞥了這孩子一眼,低聲說道:
「我知你心軟,分飯時總會手抖,多賞這些冤犯半勺粗糠。」
被點破心思,張武不好意思地摳了摳自己鼻頭。
牢里每頓飯都有定數,按照上貢的例錢給犯人分食,廚子們只會少做,不會多做,省下來的便是掙下的。
你給每個冤犯多分半勺,就得給其他交錢的人少分,時間長了會破壞牢里的規矩。
只是礙於某人的關係硬,新上來的廚頭才不敢多說什麼。
馬六勸道:
「你有善心是好的,同情那些冤犯也是人之常情,但叔必須勸你一句,既然你要吃獄卒這口飯,就得把心腸硬下來,不然這牢里你是待不住的。」
六叔抿了一口酒,嘆息道:
「你比叔當年強得多,叔初來天牢時也像你一樣,看見那些犯人本就冤枉至極,還餓得皮包骨頭,便會產生想法,乾脆給廚頭塞點錢,讓他多做幾口飯,方便我發善心。」
「力所能及之下,做些善事,讓自己念頭通達,心裡總會好過一些。」
「可是叔告訴你,這樣做只會被排擠出天牢。」
「別人使勁壓榨囚犯,你才能拿到例錢,而你拿著打來的銀子,卻砸大家的鍋,顯自己仁慈,難道就你會憐憫犯人,其他人都是惡鬼?」
馬六長吁短嘆道:
「當官有當官的規矩,牢里有牢里的潛規則,任何行業都是如此,你可以心裡憐憫這些冤犯,兀自喝酒排憂,但一定要尊重自己的飯碗。」
「我懂了六叔。」
張武點頭,算是受教了。
見氣氛有些壓抑,只得轉移話題問道:
「這威武將軍什麼來歷?」
「沒什麼來歷,一個六品的雜號將軍而已,已到不惑之年。」
馬六嘆道:
「這廝有福氣,跟著大軍平亂,沒上戰場廝殺,只在後面押送糧草有功,便封了將軍,一躍成了權貴。」
「只是這樣啊……」
張武撫著下巴思索起來。
馬六一驚。
「你想幹什麼?」
「千萬別做傻事!」
六叔沉聲勸道:
「別看人家沒有實權,但只憑六品官身,碾死咱們這些賤籍獄卒就像踩螞蟻一樣容易!」
「叔你放心,我不會胡來。」
張武思索著,露出微笑。
六叔眉心都擰成了一團,心急如焚道:
「你這孩子有大毅力,決定的事情不易改,但這次你一定要聽叔的,修理囚犯出出氣可以,但千萬不能自尋死路……叔說直白點,想要活得久,必須欺軟怕硬!」
「……」
張武嘴巴張了張,無奈說道:
「叔你別急,在他有生之年,我肯定不會與他產生衝突。」
「有生之年?」
馬六愣住,不明所以。
張武點頭道:
「等他死了,我就去他墳頭上尿尿拉屎。」
頓了頓,張武心情愉快說道:
「他若再敢送冤犯進來,他自己好過了,卻讓咱兄弟幫他刑訊逼供,跟著受罪,等他死後家道中落,我便把他孫女買來當婢女,日日鞭打。」
「你這孩子……」
本來悶悶不樂的六叔,一下子被逗得失笑出聲。
不過笑完後,心情舒暢不少,卻也只當張武開了個玩笑,並未往心裡去。
那威武將軍才四十歲,少說還有二十年可活,等到他孫女長大,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哪還有心思記這點仇?
不過這孩子總是好心,馬六也難得的開玩笑道:
「叔有內功傍身,應該比他活得久,等他死了,叔跟你一快去他墳頭屙尿。」
「成!」
張武笑著認真點頭。
兩人閒談著,不覺間外面的天色已暗下來,值夜的獄卒們也都來替班了,刑房裡漸漸人多起來。
「六爺,你聽說了嗎,朝廷要建鎮撫司。」
「鎮撫司?」
馬六疑惑不解,張武卻是心中一動。
有獄卒說道:
「白天皇城外貼了金榜,說這鎮撫司直接向陛下負責,要在各地招賢納士,但凡武藝高強者,不論出身,不論是不是江湖人,只要通過考核,皆可加入。」
「六爺你武功高強,若加入這鎮撫司,必有一席之地。」
眾人紛紛起鬨,把各種小道消息都講了出來。
什麼鎮撫司有權利逮捕任何人,且不用經過刑部批准,還負責刺探情報,打壓江湖門派之類。
直把馬六說得心動起來。
張武眼皮顫了顫,有心想勸,但眾人都在旁邊架秧子,他不好開口。
這鎮撫司,說白了便是錦衣衛加六扇門,看著權利巨大,實則危險重重,做得都是得人的活兒,基本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