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還能從辛伊荻口中聽到「後悔」這兩個字，封疆著實意外，饒有興致卻又故作嚴肅道：
「具體說說。」
這語氣，活像等員工做周報的嚴苛老闆。
「要是早知道李雲晟這麼不堪一擊，我何必煞費苦心的攔你，直接讓你來不就完事兒了嗎！」
腰間輕揉的手掌聞言一頓，雖然不是他想聽到的回答，但這個回答他也算滿意：
「你最好能牢牢記住這句話。為什麼我會給外人留下『只會躲在你身後』的形象，這件事你得負主要責任。」
從聽見李雲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辛伊荻就知道一定躲不過這番「檢討」。
「知道啦。你放心，至少有十個月，我不會再跟你搶風頭了。夠你挽回形象了嗎？」
這話辛伊荻是發自內心的，她也沒想到才稍微動了動就腰酸背痛，活像被人把骨頭拆了！
「我真是欣慰啊，你還記得自己的身體情況！這個鐲子，之後也不准戴了！電流你受得了，小傢伙未必承受的住。」
這一點，辛伊荻確實沒考慮到，可嘴硬如她，又怎麼會輕易承認自己的疏忽？
「我承認有賭的成分，不過……就當是提前給他做耐受訓練吧！如果連這種程度的電流都承受不住，怎麼好意思說是我們家的小獅子！」
此話一出，封疆頓時啞然，愣了半晌才道：
「那電流我都承受不住！你是不是對小傢伙要求太高了？！」
「嚴格要求總是好的。我媽以前經常這樣說。」
說著，辛伊荻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說的拽著往外去，邊走邊道：
「早知道這個任務這麼累，我才不跟你搶呢！走吧走吧~我只想回去洗澡躺平！」
封疆便也不再同她說教，跟隨她一起離開了破舊的宿舍樓，直到這時，他的耳機里才傳來了宋逸澤的聲音：
「老大，那我這邊是不是也可以讓兄弟們結束備勤，準備返航了？」
封疆這才想起來在出發之前，他擔心局面失控，通知了睚眥精銳隨時待命，耳機通話也一直保持在小組頻道里。
「嗯，準備返航吧。再跟兄弟們確認一遍返程目的地的意向，過了今晚零點，滄淵城就只出不進了。」
「好，交給我。」
說完，宋逸澤卻沒有收線，而是別有深意的又道了句：
「老大，你們家孩子不容易啊…別人家胎教是琴棋書畫，你們家胎教從耐受度考驗開始。」
誰說不是呢！
投胎果真是門技術活，人生也許是天堂模式，但前提是能活到「出生」。
說話間，封疆已經步出樓梯間，站在了空蕩蕩的院子裡。
四周都是差不多高的樓房，窗戶密密麻麻的，真的就像鴿子籠一樣。
強烈的不安襲來，危險中帶著凜冽的殺意。封疆突然覺得似乎每扇窗戶里都有一雙窺視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腳步定住，他抬眼環顧，做好了防禦的準備，但設想中的襲擊卻始終沒有發生。
「怎麼了？」
聽見辛伊荻問他，他從警戒中醒過神來，看著她疑惑道：
「你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像…被人用瞄準鏡監視著，好像隨時會有子彈從某個角落得出來…」
聽她這麼說，辛伊荻也不敢掉以輕心，屏息凝神感受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還好吧…之前沒感覺，被你這麼一說，心裡有點兒發毛。」
他的嘴角扯起個牽強的笑容，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反而寬慰她道：
「沒事，大概是我太緊張了…」
「既然你覺得不安，我們快點回去吧，天快黑了。」
封疆應了聲好，攬著她的腰快步跟上前面的隊伍去，耳機里傳來天狼星的聲音：
「你的感覺是對的。別擔心，我盯著呢。你們趕緊回來。」
從第六區返回金鱗會所在的獨立空間「滄淵城」並不遠，但是星艦龐大，只能走空間通道，還是需要一些中轉時間。
辛伊荻回到荊棘鳥之後，只說自己渾身酸痛想先洗個澡，但是洗完之後就再沒離開臥室，封疆上樓喊她吃晚飯，才發現她已經躺在被窩裡睡著了。
育兒百科裡說，這個階段的准媽咪容易疲憊，難免嗜睡一些。他於是也不打擾她，悄悄在她額前落下枚淺吻之後，獨自回到控制室跟天狼星復盤下午的行動。
「伊荻睡著了。不用等她，我們聊吧。之後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讓她多休息，至少把這段磨合期先過去。」
封疆的這番話天狼星很是贊同，回應道：「你能這麼想，我還是很高興的。」
接著便單刀直入進了正題：
「今天下午伊荻耐著性子爭取的時間沒有白費，就像你出發前我們猜測的，這個李雲晟確實被改造過，現在的他是一個介於人類和仿生人之間的…物種。」
這個結論不需要天狼星說，從下午他見到的那個腦袋開始，他就知道李雲晟已經不是常規意義上的「人類」了。而且他跟辛伊荻說話的時候，語言對話生硬刻板，像極了程式化的問答，就連作出決策都瞬息萬變的，仿佛在讀計算機的運算結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個答案是什麼。
「我潛伏進了他的系統里，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這樣說著，天狼星將數據片段放上了屏幕，有照片，也有文字。
封疆邊跟著時間線瀏覽資料，邊聽天狼星概述李雲晟的「逃亡之路」：
「就像你們只是從那個放聲『李雲晟』口中了解到的，李雲晟一到『失序雙子城』，就發現自己被病毒感染，意外跟原生家庭重逢。遺憾的是，這份天倫之樂並沒有維持很久。
幾個月後，『失序雙子城』在病毒感染中陷落，他找到了旋轉島實驗室，試圖跟實驗人員一起撤離，卻發現實驗室已經失控了。運氣很好，混亂中，他偷了一台逃生艙。」
「逃生艙…應該不能承受空間穿梭的壓力吧？」
「對，所以這台逃生艙最終在蟲洞裡爆炸，他長時間暴露在蟲洞的輻射和高溫里，面部皮膚全都乾枯破碎…」
聽到這裡，封疆都不禁覺得他有些可憐了，感慨道：
「難怪我下午見到他是那番模樣…被發現的時候還有生命跡象已經是奇蹟了。」
「只可惜…發現他的是青麟學院的實驗船，落到崔遠那個仿生瘋子手裡，也不知道這小子活下來是幸運，還是倒霉。」
「青麟學院對他進行了生化改造？」
「對。為了讓他能更好的適配不同人種的五官結構，青麟學院削掉了他『面部多餘的弧度』，並以他的生命為質，要挾晟昇科技無條件提供仿生皮囊。」
聽到這裡，封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你說…為了適配不同人種的五官結構？他復刻序列的能力一直在被青麟學院利用嗎？」
「是的。近幾年離奇死亡或者失蹤的名流政客，他幾乎都復刻過，包括兩年前那位提議取消按行政區劃分社會階級，開放上三區自由居住權的議員。」
「當年這個提案可是在北陸掀起了軒然大波，支持的呼聲一度高漲。可是後來他突然公開發表了一場演講，說自己當時的考量欠妥，向社會大眾致歉，接著他乘坐的公務車便遭遇車禍，當場燒的只剩車架子…這麼說發表致歉聲明的人是李雲晟，被燒死的議員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大概率這就是答案了。這麼多年來，李雲晟一直在做這樣的事，他扮演過很多人…」
「難怪他會說他早已不記得自己該是什麼樣子。」
話到這裡，封疆惋惜的嘆了口氣，話鋒一轉，又問：
「這件事葉教授知道嗎？」
「你說葉簡鑫嗎？從數據判斷，在你們從『失序雙子城』的空間碎片回來之前，他們並沒有聯絡，我也不好說他知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既然說到他了…」
天狼星刻意拉長了最後幾個字，封疆知道他要切新的話題了，便也不接話等他繼續說。屏幕上的數據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音頻波段圖。
「這是你們離開三號樓之後，我截獲的一段無線音頻通話信號，時間就在你感受到被人監視的時候。」
這樣說著，天狼星播放了這段音頻，便聽一個青年男子道：
「老闆，行動失敗，電子狗失手了，還落入了軍方手裡。」
接話的男人聲音做過處理，所以聽起來又尖又細，還帶著電子音：
「猜到了。從那丫頭獨自一人來完成任務，我就知道這次行動註定會失敗。」
「那現在怎麼辦？動手嗎？」
「算了。有軍方的人在，現在動手太明目張胆。再找機會吧。」
「好吧…電子狗怎麼辦？」
「不聽話的玩具已經沒用了。不必管他，你們收隊吧。」
對話就只到這裡，電流聲靜默之後，天狼星接過話尾，問道：
「聽明白什麼了嗎？」
「嗯。我們以為是大魚，但李雲晟也不過是餌。如果赴約的是我，即便我能制服李雲晟，也沒辦法單槍匹馬的從院子裡離開。」
封疆眸色陰沉，他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如此煞費苦心的要置他於死地，不禁下意識問道：
「是金鱗會的人嗎？」
這個問題換來了天狼星別有深意的一個長「嗯」，卻也不回答他，只是道：
「用市面上常見的變聲設備的參數，對這段音頻做了逆向修復，其中有一個結果讓我覺很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這樣說著，天狼星又調出了一條音頻聲波，點擊播放之後，艦艙里回想起了葉簡鑫的聲音：
「從那丫頭獨自一人來完成任務，我就知道這次行動註定會失敗。」
封疆愣住了，瞪大眸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天狼星似乎怕他不相信，又調取了更早之前葉簡鑫的音頻資料，比對識別之後，匹配度接近百分百。
「葉教授…要殺我？」
對封疆提出的這個問題，天狼星似乎有其他的見解，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道：
「或許未必是想要你的命。我覺得…相較於殺了你，他或許對掌控你更感興趣。」
這是個很驚悚的假設，封疆一時恍惚，他可不想成為李雲晟那個樣子！
待心頭一閃而過的恐懼散去，他卻又突然覺得難過，回想起在青麟學院的任務里，他跟葉簡鑫相處的點點滴滴，這位如兄如父的教授，怎麼看都不像是表面道貌盎然，實則老奸巨猾的大反派啊！
「這麼說…當時他把我父親的日記還給我，也只是為了博取我的信任，順便拋磚引玉的讓我自己走進這個圈套里來？」
回答他的不是天狼星，卻是辛伊荻稍帶疲憊的聲音：
「當時跟我們一起執行任務的是真的老葉，我可以確定。因為那個老葉知道我搬家的事情。而從我下午跟李雲晟的對話里，現在跟李雲晟接觸的這個葉簡鑫，似乎對這件事一無所有。他是什麼時候被換掉的，現在是否還活著，都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