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現在，以辛伊荻對李雲晟的行為習慣預判，即便她不說話，李雲晟也會自顧自的把想說的話說完，於是她索性安靜的等他繼續說。
果真，只要她不答話，他就會開啟自問自答模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難以自拔。
「其實這麼多年過來，我早都忘了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了……」
這樣說著，李雲晟一步步走到辛伊荻面前，抓著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臉頰。
他的手掌是溫熱的，臉上的皮膚卻是冰涼的。
而她的詫異似乎也在他的預料當中。
他放開她，抬手伸向自己的脖頸，像脫圍脖一樣，將皮膚和毛髮從脖頸上一圈圈剝離下來。
人造皮膚下並不是正常人類該有的原生皮膚，而是一層薄薄的乳白色半透明薄膜，隱約能看見薄膜下的血管和經脈。
待所有仿生皮膚都被去除，出現在辛伊荻面前的是一顆沒有鼻子和耳朵的頭顱，嘴唇也只剩了薄薄的一層，似乎只要能確保不露出牙齒就行，就連說話都不需要動嘴，聲音直接從他的口腔里發出來：
「你看，伊荻，我已經記不得自己的長相了，你說讓我做自己就好，可我自己是什麼樣的呢……」
震撼歸震撼，但辛伊荻還是對他擅入自己家的行為感到困惑——即便是曾經的家。
「難道你到這裡來，就能找到答案嗎？」
「我以為我能……」
這樣說著，李雲晟頹然的在她身邊坐下了，嘆了口氣，又陷入了對往昔的憑弔當中：
「我記得是你到研究所的第二年夏天，你的家人說社區做常駐人口調查，需要你回來簽證明文件。那次是我第一次送你回來，你弟給我們拍了一張照片……」
「那是偷拍！」
聽辛伊荻反駁，李雲晟輕笑出聲來：
「嗯，我要送你上來，你非說不用，然後在樓下碰到了你弟，他說要拿照片給你爸媽看，說如果你爸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一定會狠狠教訓你！」
「我都說讓你在院子門口就回去了！我自己上個六樓不至於會人間蒸發！如果你當時聽勸，也不會給我留下那麼丑的照片！」
「丑嗎？可是你奶奶說拍的很好啊！」
與此同時，辛伊荻的耳機里傳來了封疆的聲音：
「六樓，知道了。一會兒你最好跟我解釋一下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
他的語氣並不嚴肅，卻多少帶著些酸氣，辛伊荻不禁莞爾，這個笑容被李雲晟看在眼裡，自然而然的誤解了她笑道原因：
「回憶起過往你都笑的這麼甜，可那時你堅決不承認我們的關係，看來……你的拒絕都不是真心的。」
辛伊荻聞言一怔，知道他誤會了，轉頭看向他解釋道：
「我不是不承認，事實上我們沒什麼關係！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了，我沒辦法當你的女朋友，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如果不能只做朋友，我們也可以一直是競爭對手……」
沒有了皮膚，辛伊荻忽然發現自己也沒有辦法判斷李雲晟的情緒，穩妥起見，她還是決定不再刺激他，岔開話題道：
「所以你來這裡，是想找那張照片？」
「一開始是這樣想的，可是我沒想到你搬家了……葉簡鑫那個老傢伙還是偏心你的啊，居然沒把你搬家的事告訴我。」
好在是沒說，不然這傢伙帶著病毒殺到三砂去，戰略陣地淪陷，後果不堪設想。
只不過這樣想來，葉簡鑫也未必真的是偏心她。
「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張照片，我可以問問奶奶，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我真的不確定那張隨手一拍的照片還有沒有保存著……」
「沒關係，不重要了。」
怎麼就又不重要了！辛伊荻今天聽這句話都快聽出心理陰影來了！
「即便想起自己原來的長相又如何？你不喜歡，即便我真的製作出那副皮囊也是白費功夫。」
「呵呵……當年考核的時候，導師們給你的評價就是『應變能力極強』，現在我算是體會到了。」
說著，辛伊荻站起身來，凝視著跟隨自己一同站起來的李雲晟，開口道：
「我們做個交易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封疆的序列、財富、地位，我可以幫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留他一條命，我會帶他離你遠遠的，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妨礙你。如何？」
即便沒有做不出任何表情，辛伊荻也能從他呆滯的神情里讀到詫異。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擁有了他的一切，即便他一無所有，你依然選擇跟他，而不是我？」
「對。」
「為什麼？」
不出所料的又是這個問題！
「以前你就總是這樣，什麼都要追問個為什麼。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釋出原因的，就像……就像你說你喜歡我，那你說得出自己為什麼喜歡我嗎？難道就因為我給你留過晚餐？」
「而且你還幫我送衣服。」
「因為你宿舍在我對面，我順手就幫你帶了。」
「你會幫我處理傷口。」
「你都坐到我面前了，難道我不管你嗎？」
「還有，你會提醒我早點休息，會幫我整理課件筆記，會記得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辛伊荻實在聽不下去他繼續羅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客氣的打斷他的絮叨：
「夠了。雲晟，你需要的不是女朋友，是個媽。你就說剛才的交易，你同不同意吧。」
「不同意！我不能接受！我做了這麼多，你為什麼就是不領情！」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辛伊荻話音落下，掩著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封疆闊步而入，身後跟著荷槍實彈的特戰士兵們穿著全封閉生化服，看起來有些滑稽。
「這筆交易你們倆談的挺投機啊。什麼同意不同意，有人問過我這個當事人意見嗎？」
隨著封疆的到來，不大的隔間裡，氛圍突然變得緊張，剛才肩並肩坐著，此刻李雲晟離辛伊荻的距離是更近的。
下意識的，李雲晟一把將辛伊荻扯過身前，卻不是護著，而是以脅迫的姿勢將她當做人肉盾牌。
這個姿勢辛伊荻只覺得後腰酸疼，下意識的想掙扎：
「李雲晟你……放開我！」
因為是被拽著手腕拉過去的，此刻辛伊荻的右手腕子正被李雲晟牢牢攥在掌心裡，而封疆則看見了他指縫間露出來的金色鐲子。
像產生了生理性不適，封疆倏爾頭皮發麻，好言相勸道：
「對，我建議你最好放開她。」
毫無疑問的，李雲晟必然對這種勸導置若罔聞，固執的將辛伊荻又往身前帶了帶，還不忘跟她保證道：
「你跟我走，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句話封疆自然也聽見了，眉頭一挑，看著李雲晟道：
「我倒是不擔心你傷害她，反而比較擔心你的生命安全。畢竟我答應過某人，要把你的命留著。」
這句話傳到李雲晟耳朵里卻又變了一個意思，片刻後，便聽李雲晟近乎癲狂的笑起來：
「伊荻……你聽見了吧？他一點兒都不在乎你的安危！這種人你到底喜歡他什麼啊！」
封疆頓覺無語：
「你要不要看看，現在到底是誰對她的威脅比較大？我再說一次，放開她。不然我最多能給你留一條命，僅此而已。」
後腰的酸痛似乎要將力氣都從她身體裡抽走，辛伊荻倏爾不安，咬牙道：
「李雲晟，這個姿勢我不太舒服，所以耐心也不是很好。如果你現在放開我，我們還能好好談談。可是如果我數到三，你還不放開，我想……我們都不會太好受。」
聽她說不舒服，封疆立刻收了玩性，又聽辛伊荻計數的聲音響起，他趕緊開口道：
「你的目的不是要得到我的序列嗎？來，我跟她換。」
李雲晟的眼珠子動了動，沒有眼皮，這個動作看起來很是呆板：
「我原來以為你不過是個只會躲在伊荻身後逞口舌之快的小白臉，不過現在看起來……我倒是對你有些改觀了……」
這樣說著，李雲晟騰出手來將口袋裡的匕首拋給封疆：
「隨便找地方劃個口子。」
「封疆！不要……」
辛伊荻剛開口，她的脖子卻又被李雲晟扼了一下：
「你還有心思擔心他？我剛想明白了，既然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可以再復刻一個你，一個喜歡我的，聽話的你……」
「你忘了嗎？我的序列……是不能被複製的！」
「沒關係，只要有你的樣子就好了，我的公司最擅長這個了，要做的多逼真都行……」
話未說完，他的聲音卻突然停下了，辛伊荻突然覺得扼著她脖子的手一松，她趕緊抽身從他跟前離開，回身看他，便見那柄匕首刺進了李雲晟的後背，不偏不倚的正在中間。
這個位置該是傷到脊柱神經了。
看著封疆略顯得意，又帶著嫌棄道神情，辛伊荻不解道：
「你不是說要留他性命嗎？怎麼下手這麼重？」
「死不了。下手輕重我心裡有數。怎麼，心疼了？」
封疆的語氣陰陽怪氣的，辛伊荻聽出來了。
目送著老嚴帶人將李雲晟包裹嚴實，抬出了房間，辛伊荻這才鬆了口氣，抬手在後腰上捶了捶，本想再加大點力度，手腕卻被封疆拉住了。
溫暖的掌心覆上她的腰揉按著，力度不輕不重剛剛好，辛伊荻不禁發出來舒服的短嘆，聽封疆問她道：
「說說吧，什麼感想？」
「現在嘛……主要就是一個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