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本章以江秀視角展開。
一,心意
江秀從小就從父親口中得知幾位皇子誰最不能得罪。
這其中,便是大殿下溫廷皓為首。
江秀一直以為溫廷皓不能得罪是因為其殘暴冷血亦或是霸道刁鑽。
直到那年宮宴溫廷皓一身錦衣華服,昂頭挺胸的闊步而來。
一雙暗含厲色的眼睛,幾乎瞬間就將長期在京都的另外幾位皇子的氣勢壓了下去。
他皮膚並不似另外幾位皇子那般白皙細嫩,卻有別樣的野性,直接讓江秀看走了神。
她知道這個時候的大殿下為何會皮膚黝黑,因為他剛在邊境傅大將軍那裡待了一年,邊境寒苦,黑些也是應該的。
這時宴會中的人紛紛向幾位殿下行禮,江秀雖然走神,卻也下意識的跟著福身。
安靜的大殿內只有溫廷皓的那一聲「不必多禮」格外清晰。
因為自家爹爹的原因,所以江秀有幸坐在了女眷這邊靠前的位置,因此她能清晰的捕捉到幾位殿下的腳步。
腳步聲在她不遠處停下,江秀才站直了身體。
一抬頭,便落入一雙深沉的眸子。
江秀努力維持著鎮定朝溫廷皓頷首示好,卻悄無聲息的紅了耳朵。
可直到她坐下,才注意到溫廷皓的視線並非落在她身上,而是她身後的另一人。
江秀初時有些失落,等她回頭看到對方的容貌時心中便明了。
蘇尚書府的蘇無憂,容貌在京都雖不是上上層,但是周身那寧靜溫柔的氣質的確特別。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能理解。
所以很快江秀便將心底的那點失落摒棄,認真的端坐著,力求這場宴會不出任何錯,免得給了旁人攻擊自家爹爹的理由。
但是,沒過多久她的注意力便被場中的一點意外吸引了過去。
原是蘇尚書府的二小姐蘇沉魚手底下的丫鬟不小心將準備上台獻曲的蘇無憂的衣裙弄髒了,不但如此蘇無憂還被推倒在了地上。
但是蘇無憂沒哭,反而是蘇沉魚手底下的丫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跪在地上認錯。
本來也不算什麼大事,但是蘇沉魚的丫鬟這樣一鬧,便立刻將所有人的視線吸引了過來。
迎著大家或探究或鄙夷的視線,蘇無憂立刻就白了臉,她連忙站起來整理好衣裙,看她幾次想打斷丫鬟的哭求卻都被蘇沉魚攔住,江秀蹙了蹙眉。
又是這樣低級的招式,要鬧也不知道回去關著門鬧,不知道這是什麼場合嗎?
她正準備起身幫幫蘇無憂,畢竟同是世家嫡女,任由蘇無憂這樣下去也不合適。
然而,還不待她開口,殿中已然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
溫廷皓輕蹙著眉頭,手中的酒杯不輕不重的落下,直接將殿內各種議論的聲音壓了下去。
「宮宴之上,喧譁至此,毫無禮數。」溫廷皓不緊不慢的一句話瞬間讓蘇無憂等人全部跪了下去。
江秀欲起身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她重新坐下,心裡想,這下好了,不用自己出手了。
蘇無憂沒有反駁溫廷皓的話,只道:「是臣女叨擾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眾人這個時候都以為蘇無憂定然是要被責罰了,畢竟大殿下一向賞罰分明,哪怕這一年他不在京都,但是在皇后的刻意維繫下,他的威望並無太多變化。
所以,上到臣子官員,下到販夫走卒對溫廷皓多含敬畏。
果然如眾人所料,溫廷皓嚴懲了犯錯的人。
「蘇家兩位小姐不必繼續參加今日宴會了,至於以下犯上的丫鬟,打殺了也罷。」
一句話,此事的三人誰都沒有放過。
蘇無憂似是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微微鬆了一口氣,道了句「多謝殿下」便起身退了出去。
倒是蘇沉魚跪在殿中,遲遲不肯起身,只用一雙欲語還休的眸子哀求的看著坐在溫廷皓身邊的溫庭琛。
只是,二殿下不得盛寵,又怎敢在這個時候得罪大殿下為她求情?
江秀不知道為何自己都能看明白的事蘇沉魚看不明白,直到後來二殿下的身邊多了一個蘇沉魚,她才知曉其中緣由。
這場宴會結束之後,江秀偶爾也會在一些世家大族子弟私下的宴會上遇到溫廷皓,每一次相遇他都能察覺到溫廷皓的變化。
久居高位,家族雄厚,眼前的人越發有上位者的氣息,強大的壓迫感讓江秀再也不敢同以往那般和他對視。
心底的那點念想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壓越深。
後來溫廷皓愈發忙於朝政,兩人能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而最近一次得知溫廷皓的消息便是眼前。
看著來稟告消息的丫鬟,江秀起身時不小心將桌上點茶的杯盞撞得一團亂。
「你是說,大殿下定了側妃了?」江秀將這話問出口的時候,心底還帶著一絲希冀。
萬一,萬一只是手底下的丫鬟道聽途說呢?
巧兒點點頭,有些擔憂的看著江秀。
跟在自家小姐身邊多年,巧兒自然多多少少能察覺到江秀的心思。
她上前攙扶著江秀:「定下的是蘇尚書府的小姐,蘇無憂。但不過側妃而已,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此話一出,江秀便知此事已成事實。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心底說不出的感覺讓她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件事。
難過嗎?可是她對大殿下的感情從來都是她一廂情願,有什麼難過的資格?
可不難過嗎?
若是不難過,心底那密密麻麻滋生的痛感和眼眶裡蔓延的酸澀又該如何解釋?
江秀抿著唇,立刻低頭將桌上亂了的茶盞一點點整理好。
「我這沒事了,你先下去忙吧。」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往常無異。
巧兒見她神情無恙,沒多久便放心的轉身去忙其他事,卻沒發現在她離開後那一滴滴落入杯底的晶瑩淚水。
原來,當年你出手懲治她們並非只是我的錯覺。
哪裡是因為她們不懂規矩在宴會上喧譁,只是因為受欺負的人是蘇無憂。
眼睛酸澀得江秀幾乎難以看清眼前的場景,可越是這樣她越要將手中的一切都擺弄好。
她是京都目前最全能的小姐,她事事都求做到毫無瑕疵,得到無數人的讚譽。
原本,她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優秀,那麼將來他選妃時便能第一個看到自己。
可事實證明,年幼時的那驚鴻一瞥遠比她這麼多年的努力更讓人印象深刻。
江秀將東西重新收整好,抬頭將眼淚擦乾淨。
能讓你破例先立側妃,想必對她你已是愛護到了極點,我是不是也該死心了。
做我人人恭維的丞相府千金,總比做一個不得寵的正妃好。
經此事之後,江秀便將對溫廷皓的那點心思便被她徹底的壓在了心底。
後來再聽到溫廷皓和蘇無憂之間的消息,她也能平靜的面對。
直到,在傅聞煙大婚之日,傅聞煙詢問她可願意嫁給溫廷皓。
那時的江秀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和一個死人去爭在溫廷皓心中的位置。
也清楚她只是適合太子妃之位,並非是因為溫廷皓心悅於她。
她自認為做不到面對昔日動心的人而無動於衷,所以在傅聞煙的婚禮上遇到溫廷皓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逃避。
後來,溫廷皓配合万俟九歌演戲,江秀並不知其中緣由,衝動的主動要求入宮為後。
當時她也沒想那麼多,只想著眼前的一切並非溫廷皓所願,那麼她便全力兜底,給他一個能後悔的機會。
她已經做好了入宮之後和万俟九歌死斗的準備,也做好了不被溫廷皓寵愛重視的準備,卻沒想到當天晚上他便出現在了丞相府。
這是江秀第一次和溫廷皓正面的交流溝通,也是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情感的另一次開端。
年少時就心儀的少年在經過時間和經歷的洗禮後不但沒有變差,反而更加的優秀,優秀到讓人仰望,又怎麼能不讓人心動呢。
二,婚後
「娘娘,今日又有大臣讓陛下擴充後宮了。」正在為江秀扇著團扇的宮女將剛剛得來的消息同江秀分享。
「然後陛下就直接下旨將那大臣的姑娘賜給了他死對頭的兒子,聽說那大臣當時臉都青了,卻不敢抗旨,只能應了下來。」
說完,宮女搖頭晃腦的總結:「陛下對付那些大臣還真是有一套。」
「他那是心黑。」江秀嘀咕著,唇角的笑意卻更濃了兩分,她接過宮女手裡的團扇。
「去將本宮給陛下準備的湯羹備上,咱們去看看陛下。」
「是。」宮女點點頭,轉身就去準備了。
回頭時看著江秀低頭撫摸著腹部的動作,宮女沒忍住笑了起來。
之前總有人說陛下立皇后娘娘為後,是當時應付那些奸細的緩兵之計,可誰知道,自從皇后娘娘入宮後,陛下便再未將其他女子收入後宮。
前朝也總有大臣以皇室血脈需要延續為藉口催陛下擴充後宮,但都被陛下以朝政繁忙為由拒了。
陛下態度強硬,慢慢的便也沒多少人去提這件事。
如今好不容易皇后娘娘有孕,便又有人想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來鞏固地位。
可惜,陛下心裡只有娘娘。
江秀帶著人來到御書房,還不等她走近,小福子便迎了上來。
「皇后娘娘,您怎麼親自過來了?陛下忙完會去看您的,您懷著身孕,靜養為上。」
「無礙。」知道小福子只是擔憂自己,江秀便也沒計較他言語中的逾矩之處,問:
「陛下還在忙嗎?」
小福子點點頭,跟在江秀身後朝著御書房走去:「減免賦稅的事也不是一日兩日能完成的,陛下這些日子便多操心些。」
「不過,好在撫遠王和長公主殿下這些日子也在京都,所以比起前段時間陛下身上的擔子輕鬆了許多。」
「我進去看看陛下,你們在外面候著便是。」江秀接過食盒,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溫廷皓吩咐了不讓人打擾,聽到有人進來,眉心便擰在了一起。
等他抬頭,看到來的人是江秀時眼中的不悅立刻散去,轉而出現的是肉眼可見的擔憂。
「你怎麼親自過來了?」溫廷皓連忙起身接過江秀手裡的食盒,攬著她的腰往桌前走去。
「不是說了日頭曬,你身子重便少出來,萬一曬著又得受罪了。」
江秀早期吐得厲害,可把溫廷皓愁壞了,所以對江秀的身體便格外看重些。
「今日閒的無趣,便給你燉了湯,怕你不喝,便親自過來盯著。」江秀將食盒中的湯盅取出來,直接將湯匙交到溫廷皓手中,強硬的命令。
「喝吧,喝完我就走。」
「來都來了。」溫廷皓垂首在江秀額頭親了一口:「等我忙完,再送你回去。」
「可你要忙朝務……」江秀欲言又止,目光在觸及溫廷皓期待的眸子時,她無奈的點頭。
「勉強答應你吧,我看會書,等你忙完一起回去。」
溫廷皓「嗯」 了一聲,喝了兩口湯,便露出了驚艷的表情。
「好喝。」
江秀勾唇,從小到大她就會熬這排骨蓮子湯,哪一次溫廷皓喝了沒說好喝?
他喝不膩,江秀聽他的誇獎都快聽膩了。
只是,每一次心底依舊是開心滿足的便是。
日落黃昏,等溫廷皓從一堆奏摺里探出頭來時,江秀已經在屏風後的貴妃榻上睡了過去。
溫廷皓輕手輕腳的將她抱了起來,卻還是驚擾到了她。
看著江秀迷離的眼神,溫廷皓喉結不自覺的滾動了一下,才壓抑著心底的躁意聞聲安撫懷中的人。
「繼續睡吧,有我在呢。」
「重。」江秀嘴上雖然這樣說,卻還是在溫廷皓懷中換了個舒服的位置。
她現在是兩個人,體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不重。」溫廷皓搖搖頭,畢竟江秀只是多了個肚子,身材並沒有其他變化。
按他的意思是可以再長一點,但江秀怕胖,所以在飲食上都尤為注意。
「放我下來自己走吧。」眯了一小會,江秀的困意淡了些,便下來準備自行走回去。
煙兒說了,適當的運動對她和孩子都有好處。
溫廷皓這次倒沒有堅持,只是固執的輕輕攬著江秀的腰往前走。
晚風吹去一天的熱潮,只剩下黃昏里色彩絢爛的美好。
兩道影子逐漸重疊,交融。
江秀從未奢望和溫廷皓一生一世一雙人。
溫廷皓是帝王,他做的許多選擇從來不由他自己。
但是,江秀依舊很滿足。
因為溫廷皓做任何和她有關的選擇之前,都會先考慮她。
這樣就夠了。
朝朝暮暮,與君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