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之前,竹葉那句話,在江書耳邊響起。
「別叫我失望……可別死了……」
江書垂下眸子,輕聲道:「我、我現在,吃不下。」
糕點碟子裡的栗子糕散發著甜膩的香氣,居然引得江書腹中咕嚕嚕作響。
為了出宮,她這一日都在準備,本就沒吃什麼東西。剛才又折騰了那麼大一場,現在江書才察覺出自己是餓了,胃裡火燒火燎地,只覺疼痛。
可眼前的情況,她搞不清楚,哪裡敢要?
可她明明已經推拒,顧夫人卻像聽不到一樣,堅持把糕點送到她嘴邊,苦苦哀求:「吃一點吧。你昏睡了那麼久,一整日水米都沒打牙,吃點吧,這是你素日裡最喜歡吃的,怎麼就突然不喜歡吃了呢?」
看著眼前的顧夫人,這一瞬間,江書只覺得她,十分可憐。
想必,顧如煙為入宮之前,在家中過的,是爹娘都萬分寵愛的好日子吧……
那麼多人愛她……
這糕點,不能吃。
可詭異的是,無論江書怎麼推拒,顧夫人都只會說,「煙兒,吃點吧。」
實在推拒不開。
江書:「娘,煙兒不想吃。」
她居然叫出了這聲「娘」。
江書眼睜睜看著,顧夫人眼睛一亮。
居然十分高興。
「好,」顧夫人柔聲應道,「煙兒不吃,不吃就不吃。」她放下了糕點,給江書腰後塞了一隻軟墊,「這樣,有沒有舒服些。」
江書幾乎從未被這般細心地照顧過。
她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謝謝。」
「跟娘說什麼謝謝?都是一家人,煙兒不要這麼客氣。」頓了頓,顧夫人又道:「別擔心。進宮的事,娘已經替你拒絕了。你就安心在家養傷,咱們不要進宮,不跟旁的貴女,爭那一個男人。」
顧夫人居然是這麼理解進宮的。
江書一愣,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觀察顧夫人,發現她的性子……
當真與顧如煙很像。
不怪養成了顧如煙那樣,有些嬌寵跋扈的性格。
也不怪顧如煙一入宮門深似海,根本忍受不了宮中的忽視和孤單。
原來,她曾經擁有這樣多……
顧如煙的死,江書不後悔。雖不是她親自下手,可到底也跟她有脫不開的關係。
可沒辦法,那是後宮,你死我活的戰場……
想著,江書深吸一口氣,她看了眼窗外,依舊一片漆黑,推斷時間過去應當不久。
江書掀開被子,直起身,強迫自己開口:「娘,我……煙兒想出去。」
「你啊……」
說到「出去」,顧夫人臉上神情居然沒有太多變化,她只是輕嘆了一聲,「你這孩子,自小兒性子就不像個消消停停的女孩兒,總想著跑出去玩兒。唉,你也大了,陪娘的時候,越來越少……」
這話說得,江書都覺出幾分心酸。
可她不是顧如煙,顧如煙已經死了。
她江書不得不走。
「娘,我、我真的要走了……」
顧夫人沒有攔她,而是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床邊,看著江書一步步走向門口
江書能感覺到顧夫人的目光,有若實質地黏在自己背後。
是母親送孩子離去的目光,滿是不舍。
江書嘆了口氣。
顧夫人似乎是瘋了,回到了顧家未曾送顧如煙進宮之前。在她腦海中,她的女兒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可實際上,顧如煙早就在宮中,把自己吊在了樑上。
成了一捧黃土。
再也不會回來。
不會再吃平素最喜愛的糕點,不會再叫她娘……
一隻腳剛要邁出門檻。
「煙兒!」
江書回頭。
只見顧夫人還是立在床邊,手中拿著的,卻是……
自己丟了的那把護身的短刀!
江書瞳孔一縮!
卻見顧如煙拿著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煙兒若是走了,娘也不活了。」
江書僵在原地,腳再也踏不出去。
她從未想過,顧夫人會用自己的性命來威脅她。或者說,她從未想過,顧夫人對顧如煙的愛,竟如此深刻,深刻到可以一同赴死。
她看著顧夫人,那張溫柔慈愛的面容此刻卻充滿了決絕,手中的短刀閃著寒光,刀尖抵在脆弱的脖頸上,仿佛下一刻就會鮮血噴涌。
江書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湧上心頭。
從未有人為她赴死,從未有人!
原來,母親對孩子的愛,是這樣的深!
看著顧夫人眼中的絕望和痛苦,她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她做不到!
深吸一口氣,江書轉過身來,「顧夫人,我、我不是你的煙兒……」
我是害死顧如煙的人……
顧夫人卻像是自動忽略了這句話。她見江書回心轉意,臉上露出帶淚的微笑,「不走了好!不走就好!煙兒,你別走,別進宮,咱們娘倆相互守著就這麼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可我不是……」
「煙兒,你看!你走不出去的。」顧夫人笑著,「你仔細看看。」
江書猛地一愣。
她回頭,看向門外。
顧如煙閨房的門口,本是一扇刺繡山水的屏風。
那後面,就該是門。
可江書也察覺到了,這屋中,雖也有檀香的味道。
卻比剛才,濃了好些。
是不曾開門開窗通風之故。
江書緊走幾步,繞過屏風。卻發現——
門外,原本該是通向外面的小徑處,竟然是,
一面牆!
「怎會、怎會如此?」
江書顧不上身後的顧夫人,她抬頭向上看去。
本應是天空的地方,一片漆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
江書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一種強烈的不安如潮水般湧來。
她衝到床邊,用力推了推窗戶,紋絲不動。窗戶被封死了!
江書拼命地推著。
「咔嚓」
一道窗欞折斷,窗戶被推開。
卻抵在了一面牆上。
牆!牆!
四面都是牆!
江書猛然驚覺。
這……不是顧如煙的閨房!
這是在地下!她剛才掉下來的地方!
或者說,他們把顧如煙的閨房,一整個兒搬到了地下!
為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困住她?
江書回頭,看向屋內唯一或許知道答案的顧夫人。
只見她臉上慈愛的笑,多了一抹濃重的哀傷,「江書,你害死了我女兒,那就……」
「賠給我一個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