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四民與科舉!
轉瞬間,朱元璋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❻❾ˢ𝓗Ⓤx.Ćᵒ𝓂 👺👤
他靜靜的看著蘇閒,只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高興太早了,這小子剛才還在贊同自己,轉眼就換個說法。
真以為他聽不出來?
此刻暖陽柔和,但朱元璋卻只覺得刺眼,他索性站在陰影之下,聲音也仿佛多了一抹寒意。
「百姓安居樂業,世世代代永享平安,就算只在那一個地方,又有什麼不好?」
「更何況,咱為何制定四民,固化戶籍?你父親只想著讓寶鈔更快的流通,普及面更廣。但他卻沒想過,之所以會如此的根源!」
「你還太小,只知道書本上所謂的先賢大義。但紙面上的空談,只會誤國誤民。等你長大一些,就出去看看,這大明江山,這底下的百姓到底是怎麼樣生活的。」
說到這兒,他似乎還不解氣,又繼續揪著蘇閒的話茬道:
「什麼螻蟻?什麼鴻雁?此種比喻,難道是說咱限制了他們不成?可千百年來都是如此,一家一戶,在一個村落里就能世世代代的生活下去。」
「只要沒有戰亂波及,沒有豪紳掠奪,安知這不是百姓最大的奢求?這就是咱這個皇帝,所能帶給大明千萬百姓的基本所需!」
蘇閒聽著這位皇帝擲地有聲的聲音,說實話,他也有些頭疼。
雖然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在當下這個時間點,突然提出四民。
但仔細思索起來,這些東西和「科舉」卻是緊密相連的,反正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蘇閒也就接下去說道:
「陛下因何固定戶籍?我當然知道,這可不是從書本上看的。」
「哦?」朱元璋有些訝然。
蘇閒則接著說道:「首先,四民『士農工商』並不是在大明就固化的,這是從耕種環境之初,就逐漸形成的階層。」
「大秦制定軍功爵位之前,周天子分封天下,周公旦制定禮法,分封爵位,此稱貴族。何為貴族?天命所眷!」
「而最低等級的貴族,便是士!」
「這是『士』最初的詮釋。」
蘇閒話鋒一轉,「只有貴族,才擁有完整的姓名,姓與氏,血脈與封地,將貴族血脈與禮法綁定。」
「但這些人需要百姓來供養,需要千里沃野,需要百姓耕種甚至作戰。因此,耕種的百姓越多,這個國度也就越強……之後的工匠提供技藝、製造武器農具、最後的商人交易四方,繁榮市景。」
「士農工商,完全是因為一個過渡被需要的重要性,才因此而成。」
此刻,朱元璋、馬皇后、朱標等人聽著,這些東西並不是什麼高深的知識。但當聽到蘇閒也能有此見解,他們還是有些驚訝。
朱元璋沒有打斷,因為他知道,接下來就該是自己的限定戶籍了。
果然!
蘇閒話鋒再次一轉。
「士農工商有其背景,並因此傳到了現在。」
「而陛下所定的限定戶籍,同樣有背景,且在某種程度上,是加深了四民,將此更為固化。」
「農戶、匠戶、商戶、乃至……軍戶!一旦定下,便不可改!」
朱元璋直接問道:「你且說說原因,咱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元末戰亂,陛下要更快的穩定!」
蘇閒直言道:「好不容易終結了亂世天下,但入目所見,一片廢墟,有些地方雖有千里沃野,但卻無人耕種,以至於土地荒廢。」
「百姓流離失所,有的躲避戰亂,進入山中。有的索性落草為寇,這種景象不能繼續持續下去。所以就必須要有強力手段,幫助百姓儘快安定下來,也是讓大明恢復國力的一段過程。」
「而因此,制定農戶、匠戶、商戶後,百姓也能各安其分,各司其職,不至於羨慕商人賺的多,就撂地行商。官府需要工匠時,直接從匠戶裡面選就是。當然,更多的百姓則是統統沖入農戶。」
「陛下將各種戶籍也分的很細,匠戶裡面也有木匠、石匠、鐵匠、也能更快的識別身份。」
「至於圈定百姓,限制一地,也是為了儘快恢復土地耕種。這些年來,陛下遷移百姓的目的,也在於此。」
隨著蘇閒說完。
朱元璋面容陷入沉思,而馬皇后則是一臉驚異。
顯然他沒想到,這么小的孩子,竟然真的有獨到見解?
「你比你爹強!」
突然,朱元璋緩緩開口,「你能知道的事情,你爹就不知道,所以今天才給咱說那些混帳話。」
「還是咱之前說的,將伱這番話帶回去,也給那蘇貴淵聽聽,讓他安分一點。」
「還有,既然你知道,就不該說出什麼螻蟻,什麼鴻雁的話?」
蘇閒無奈一嘆,「可陛下認為?這種限定戶籍,又能持續多久?」
朱元璋剛剛緩和下去的表情,再度嚴肅起來,「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此刻。
就連馬皇后和朱標,也是連忙看來。
「正如之前說的……先秦的軍功爵位之前,貴族不僅需要血脈,更需要周天子的禮法來肯定。」
「但大秦就不需要,哪怕是最低賤的草寇,沒有名字最為普通的黔首,有朝一日也能通過軍功來封侯!」
「這便是大秦為什麼比諸國強,還能一統天下的原因!」
「因為大秦留給了所有人,一個都能向上走的通道。」
「因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唰!
這一瞬間,朱元璋的眼神異常凌厲,幾乎是瞬間就朝著蘇閒看來,而馬皇后的臉色也變得肅然起來。
不得不說,這孩子真是膽大,這八個字,也能隨口說出來?此地又不是經筵!
「陛下不用這麼看著我,這八個字從秦末響徹出來的剎那,之後這天下就已經變了,甚至已經成為了一個客觀事實。」
「男兒習武,馬上封侯!漢武帝之時,衛青不過養馬之人,卻依舊能封侯娶漢室公主……霍光不過是平民霍家次子,縱然有其大哥霍去病的餘蔭,但依舊能通過自己的能力,成為扶持漢室的權相!」
「再到之後,科舉大勢已起,底層百姓往上的通道,已經是歷史大勢的洪流。誰若阻攔,便必定如同那些早已經覆滅的世家大族一樣,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蘇閒的話不可謂不大膽,若非其年紀小,也是朱元璋親自詢問。
這一番話讓別人來說,恐怕早就被其大怒的吼著:「給咱滾下去了」。
不過即使如此,他依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小子,你這是點咱呢?」
「是陛下先問我的,況且這些東西,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蘇閒繼續道。
朱元璋這才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可緊接著蘇閒就又道:「可陛下縱然清楚,卻仍舊要一意孤行。」
「哼?什麼一意孤行?你也別給咱說這些。」
「相比較要穩定的天下大局,科舉算個什麼?三年一次的科舉?又能有多少真正的貧寒百姓脫穎而出?」
「洪武三年的科舉選出了什麼玩意,咱比你清楚。」
「相反,咱在大明各地開設官學、社學,民間還有私學。若是百姓願意讀書,能讀書,會讀書。這些人才自然會被各地的府、州、縣,一步步的輸送到咱這國子學!」
「這依舊是天下之才,盡入囊中!」
「這才是咱給大明百姓開的龍門!」
眼看著蘇閒不說話,似乎被自己說服了。
朱元璋洋洋得意道:「限定戶籍,肯定比不限定戶籍要好,若是有青年俊才,想入朝為官,自然有多種辦法。」
「咱知道你想說什麼?又和那些國朝大儒一樣,給咱說什麼恢復科舉。」
「可沒有科舉,我大明照樣轉。」
「一個科舉,改變不了這天下大勢!」
朱元璋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有無窮自信,然而,他卻見到蘇閒一直看著自己,似乎並沒有被自己說服。
蘇閒心中腹誹:若不是知道後面你會重啟科舉,還真被你騙了。
不過,他還是正色道:「剛才我就給陛下說了,我並沒有說要重啟科舉!」
聞聽此言。
朱元璋的表情再度凝固在了臉上,他似乎有些無助的看向一旁的馬皇后。
這小子自己說著還不承認了。
「妹子,還有標兒,你們可都聽著呢,他剛才真這麼給咱說的?」
卻是連他自己都在剛才那爭論中,有些爭糊塗了。
話剛出口,其實他就想到,自己方才跟朱標打賭的事情了。
所以沒等馬皇后和朱標點頭,朱元璋就看了看旁邊,然後直接坐下。
而此時。
呂氏帶著朱允炆看著這一幕,表情複雜,她現在還沒有從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中恢復過來。
就親眼看到了蘇閒,這個不過區區八品提舉之子,竟然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談。
從現在的局勢里,她也能看得出來,陛下顯然是將這個孩子,給未來在培養。
所以在對方接連說出那種「狂言」時,對方不僅能沒有半點生氣,反而準備跟他繼續爭論。
再聯繫起那蘇貴淵,現在的寶鈔大計,就在其一人身上。
這個之前差點就在空印案覆滅的小家,現在卻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正躋身這大明官場的前列。
或許過不了多久,蘇貴淵就可稱得上一聲——官場新貴!
未來呢?
再等到這個孩子長大,蘇家又會變得如何?
可惜,自己的允炆……卻已經與最好的擦肩而過!
呂氏低頭,看著眼巴巴的瞧著蘇閒那個方向的朱允炆,卻是心情苦澀。
短短一個夜晚,從地上先是升到天上,又從天上回到了地下。
這種大起大落的感覺著實不好受,而父親呂本那一天給自己說的,卻仿佛魔咒一樣在耳邊一直響起。
欲望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再也從心裡拔不出來了!
而正在她心思泛起之時。
朱元璋卻沒有注意這些,反而看向蘇閒,「你給咱說清楚!」
此刻的蘇閒,也是有些無奈。
「我從來就沒覺得,科舉就是能解決固化四民的舉措,況且,科舉施行與否,其重要性也不在於選拔人才本身。」
「而是借著向上的通道,向天下臣民宣布一件事情罷了。」
朱元璋看著他,示意蘇閒繼續說下去。
「現在是重開漢統的大明!」
「天下百姓應該從這些先賢經典中知道,我們是同一個族群,有著共同的祖先,曾經生活在一片土地!」
「秦檜曾經提出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在我大明是絕對不允許且要嚴厲打擊!要將其狠狠的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再簡單一點來說,就是凝聚力。」
「當然,籠統的話語就是——民心歸附!」
這一刻,朱元璋的神色罕見的凝重起來。
蘇閒的這番話,和宋濂在朝堂上說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利用科舉,教化百姓。」
「但這些都不如一句:民心歸附!」
朱元璋的眼睛猛然認真起來,或許是宋濂等人說的時候,他心中的排斥力太強,根本沒想到這裡。
也或許是蘇閒所說,再度加深了一遍印象,又和之前的四民結合起來。
特別是這——民心歸附!
就對他產生了無窮的吸引力。
蘇閒見此,則繼續道:
「我是誰?我在哪?來自於何處?這是千古謎題,有成千上百個答案,而科舉的目的,除了選仕之外。」
「更重要的目的,也是將這個問題再度放大,全部拋給全天下的子民,然後再逐步解答。」
朱元璋坐在石凳之上,雙手則放在石頭桌面上,此時天氣依舊嚴寒,觸感冰涼,但朱元璋卻感覺到自己心頭火熱。
不對!
可突然……他很快反應過來。
「既然科舉有這麼多好處,為什麼你又給咱說,你從來就沒想過讓咱重啟科舉?」
朱元璋手指輕輕叩擊桌面,關於國朝選仕,他其實一直都有自己的心裡想法。
只不過其中要經過很多步驟,要和其它「大事」聯繫起來。
等到真的再無疑惑了,他才會繼續深思。
不過可以預見的是,如百官所想的那樣,他絕對無法容忍官員的升遷平調,全部掌控在一人手中。也無法容忍,天下的有才德者,拜的不是天子龍門!
而是不知道哪裡開得孤魂野祠!
所以……
他有不開科舉的理由,也有回拒宋濂的想法。
但同樣,宋濂和劉三吾他們這些國老清流也該清楚,自己如此重視教育,甚至把他們聘請入宮,讓他們教導皇子。
就該猜到,也有重開科舉的必要!
說起來很複雜,但國事就是如此,權衡各方。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必要時候,才是良機!
但蘇閒之前和其現在所說的話,卻非常矛盾。
他在借著他的赤子視野,觀察天下的同時,也在權衡自己的想法。就比如剛才的民心歸附,其實已經加重了「重啟科舉」這邊的砝碼。
可蘇閒緊接著就說,他不是在說重啟科舉。
這種矛盾讓他也不禁猶疑起來。
而與此同時。
馬皇后和朱標,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
蘇閒則道:「很簡單……」
「如果萬一,國朝真的要開科舉,那所學所考的內容又是什麼?」
聞言,朱元璋只是深思片刻,就說道:「當然是先賢大義,以《四書五經》為本。」
「前宋就給咱留下了一個很好的範本,王安石變法之後,科舉應重……經義策問,考究時事!」
「以四書之中的《論語》、《孟子》、《大學》,等等先賢經典,再結合當下時事,讓天下學子回答。」
蘇閒再問道:「如果南方和北方的學子,所接受的教學不一樣,那麼考題為了公平……」
朱元璋當即答道:「放心,早在洪武三年,咱就和國朝大儒商量過,還是剛才那句話,將考題局限於《四書五經》之內,天下學子就算回答,所引用的典故、先賢之言,也必須要從其內引用。」
「否則,便是下等!」
「如此一來,不論各方學的天花亂墜,但從考題上,總是公平的!」
然而。
此刻聽到這些的蘇閒,卻是眼神愕然,心中開始腹誹……
果然,時代的浪潮一直在前進,未來大明真的會開科舉,也真的會以「四書五經」為本!
且,朱元璋為了照顧天下各方的學子,會將考題局限於《四書五經》之內。
然而初看起來,的確很公平。
天下初定,各地的師資力量和大明學子接受教育的環境、背景等等原因,也各有不同。
比如東南方,靖康之恥後,大半個西北方雖然淪落在金國手裡,但南宋的大儒和仕族,卻也因此迎來了更加繁榮的發展。
而大元之後,因其包稅制的原因,基本對南方的影響很少。
所以南方宋人的遺留,可是比北方要多的太多了。
而大明後面的科舉進展也很奇妙。
被後世痛擊,甚至有人喊出了「八股選仕,誤國誤民」之語。
八股文的雛形,似乎早在局限「四書五經」的一刻,就已經定下了。
因為選題就這麼一點。
前面的科舉還好說,越到後面,朝廷為了選仕,就越是要在四書五經里玩花樣。
所以學子考試,不僅要回答內容,還要將「形式」都固定。比如每一句都必須對仗,言辭要優美余余……
到後來,已經背離了選拔人才的初衷……
然而,這些到底是後話。
起碼在這個洪武時期,這種八股文,是絕不會出現。
而真正讓蘇閒,並不認可現在就重啟科舉的原因,只有一個……
且最為根本!
一邊想著,蘇閒也看向這位大明最尊貴的一家人。
提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問。
「先賢之言,的確微言大義。但陛下可曾想過……同樣的先賢之語,在西漢時,為何有【九世之讎猶可報也】的大復仇之語?」
「在東漢時,這種大復仇之語就被禁絕?」
「為何在魏晉之時,一度喪失了獨尊儒術的地位,竟然和佛學、道學三家紛爭,以至於竟然向玄學靠近?」
「又為何在兩宋之時,儒學再度煥發光彩,以至於出現了程朱理學?」
猛然間。
朱元璋表情嚴肅,他沒有在乎,為什麼這番話能在蘇閒的嘴裡說出來,他只是在乎,蘇閒所說出這番話的根本目的。
而這時。
朱標和馬皇后對視一眼,已經想要再度詢問。
但朱元璋卻打斷,「你且繼續說!」
蘇閒頓了頓,終於道:「儒學能從曾經的春秋戰國時期,一直往下蔓延,最終成為了天下學子學習的主流。」
「並非是先賢們的光輝,真的從春秋時期,就一直照耀到了歷史長河的尾端!」
「而是在不同的階段,有一位位前仆後繼的儒家先生,在為其註解!」
「天下士人所學,不是微言大義,而是微言大義的註解!」
「故而,若我大明真的要開啟科舉,以儒家四書五經為藍本?」
「遵的……又是誰的註解?」
「如今大儒多聚集於東南,西北被譽為儒學貧瘠之地,寸草不生!」
「一旦興學,重啟科舉,恐怕比薦舉制度,更要偏激的一幕就要來臨。」
「同樣的選題,明明是出自同樣的四書五經,但是註解不同……所以天下學子,回答的就不同!」
「到時,這大明朝堂選仕,到底是給天下人開的龍門,還是只給東南一方開的龍門?」
這一刻。
馬皇后和朱標的表情雙雙嚴肅,就連呂氏的目光也變得鄭重起來。
「你怎麼能想出這些?」馬皇后不由得問道,朱標的視線也猛地看來,剛才那番話,若是不經過系統學習,顯然根本說不出來。
而朱元璋也是看來,他目光游移不定,剛才聽到的讓他以為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個孩子,而是沉浸儒學,研究多年的大儒!
而蘇閒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旋即才答道:「因為我父,洪武三年的科舉,便是選用了不一樣的註解!」
「所以,只得秀才功名!」
幾人面面相覷,朱標還想再問什麼。
此刻,朱元璋已經赫然起身,他已經從對方的話語中,聯繫到之前的四民,所謂的向上通路。
猜到了對方很可能,要給自己說些什麼。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那自己就必須在意了。
「別打斷他,你繼續說……」
蘇閒停頓片刻,旋即,才將蓄勢許久的疑問,赫然問出:
「如今大明百廢俱興,科舉一事起了又廢……」
「當今我大明是要繼續沿用儒學?還是要開啟新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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