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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017章 寒夜蜉蝣

2024-08-16 13:03:03 作者: 時鏡
  五夷宗乃是中域之中一等一的大宗門,此刻所有人之中除卻見愁,也就張遂所在的封魔劍派能與之相比。

  十九洲數萬萬修士,興許是張遂周狂二人閉門修煉,竟然從未聽過有陶璋這一號人,倒是之前的許藍兒很清楚對方的背景。

  這人來時如風,去時無痕,只莫名其妙地嘆幾句「崖山」,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可是,張遂與周狂兩人又不得不承認:只「崖山」二字,在舌尖轉一圈,便是整個十九洲無數的傳奇,無數的傳說,無數無數的過往,無數無數的故事……

  一時之間,只因陶璋嘆這一句「崖山」,二人也跟著悵惘起來。

  過了許久,張遂慢慢收回落在虛空之中的目光,回頭看向見愁,臉色又頓時複雜起來。

  眼前的這女子,與他們相遇在凡世間,乃是扶道三人隨手拉來湊數的人。

  可她,也是崖山門下。

  興許不久之後,她的名字,也會與那曾經的許許多多故事刻在一起,成為流傳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個傳說……

  縱使有過大難,崖山,也依舊是崖山。

  張遂難以控制自己腦海之中紛繁的想法,倒是周狂性子一根筋,沒有想很多,他看見愁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由得越發擔心起來:「師姐,師姐?」

  見愁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勉力一笑:「沒事……」

  「當!」

  忽然一聲輕響。

  見愁手上一松,手中的九節竹竟然直接落了下去,砸在礁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有的危機感都消散下去,她早已經無力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一黑,見愁腦海之中最後的畫面,便定格在了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見愁做了一個夢,自被殺以來唯一一個夢。

  她坐在農家小院裡,慢慢地縫著謝不臣的衣服,屋子裡傳出一陣嬰兒的哭聲。於是,她連忙將手裡的針線活兒放下,朝裡屋走去。

  似乎還是夏日。

  窗外有知了聲聲,青翠的樹木排在外面,煞是好看。

  窗前擺著一架簡單的搖床,在輕輕搖晃著。

  見愁走了過去,卻一下站住了腳。

  因為,搖床里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可是整個屋子裡還迴蕩著嬰兒的哭聲,清脆又嘹亮。

  夢裡的見愁一下慌了手腳,四處走動著,大聲喊著,可又不知到底在喊什麼。

  她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屋裡找過了,屋外也找過了,她怔怔然回到了做針線活的屋裡,看見了還沒縫完的那一件衣服,還有放在針線簍里的小撥浪鼓和……

  穿著紅繩的銀鎖。

  那一瞬間,見愁忽感萬箭穿心之痛,一點也不亞於當日謝不臣那一劍。

  她一下就醒了過來,睜開眼。

  進入她視野的,是天上閃爍的星斗。

  一顆,又一顆,綴在暗藍的夜空里。

  空氣里有腥鹹的味道,是海風。

  什麼時候天又黑了?

  她似乎躺在一片很平坦的地方,身下並不很硌,只是從她四肢百骸之中,都傳來一種酸痛的感覺。只要她一動,就彷佛有千百根針在她身體深處穿扎。

  見愁想要坐起來,卻難以忍受這樣的疼痛,一下跌了回去。

  站在前面不遠處的張遂一下看了過來:「你醒了!」

  他快步走了過來,看見愁是想起身,遲疑了一下,還是俯身下去,將見愁扶起。

  見愁認出他來,只覺頭疼欲裂,嘴唇乾裂無比。

  「小晚呢?」

  張遂一怔。

  之前看見愁與陶璋對峙,氣勢凜然,分毫不弱,他們本以為見愁無事,沒料想陶璋一走她就昏迷過去,原來竟是強撐。

  心下,已不由得佩服幾分。

  只是張遂更沒想到的是,見愁醒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問聶小晚。

  他朝著旁邊看過去。

  周狂魁梧的身軀就盤坐在那裡,聶小晚臉色蒼白,身子嬌小,就躺在他前面。


  此刻一道深紫色的光芒,從周狂的手上,慢慢地延伸到聶小晚的身上,盤踞在她眉心處,緩緩轉動。

  見愁可以看見周狂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彷佛維持這樣的動作對他而言,已經極為艱難。

  張遂的聲音平靜又苦澀:「許藍兒一擊傷了她心脈,打亂了她體內靈氣的運行,無法自愈。我與周師弟修為太低,暫時無法。只能竭力保持她傷勢的穩定,等到回到十九洲,去通知無妄齋,興許她師門長輩會有辦法吧。」

  不過,有一句話張遂沒有說。

  那就是即便聶小晚能保全一條命,修為也會倒退。

  不過看見愁狀態並不好,所以張遂不忍告訴她。

  見愁沉默了良久,才道:「一定會有的。」

  她強撐著,艱難地從原地站起來,只深深望了還毫無知覺的聶小晚一眼,而後朝著四面望去。

  這裡並不是她當時昏倒過去的狹窄礁石,而是一處巨大的島嶼。

  現在見愁就站在這島上一處小石潭旁,腳下是丈長石塊,因為靠近水潭,有青苔已經爬上石塊,覆蓋在表面。青苔上有淺淺的痕跡,是剛才見愁躺在這裡的時候被壓下的。

  更遠一點的地面上,有深深凹陷入地面的線條。

  見愁認出來,那是一座傳送陣,不過上面有不少碎石,像是被人破壞掉了。

  「見愁師姐暈倒之後,我與周師弟商議了一下,當時距離第十三登天島已經不遠,所以一人帶了一個,就把見愁師姐和小晚師妹一起帶到了登天島。」

  張遂慢慢敘述起見愁昏迷時候的經過。

  「我們以為,在登天島有先輩們留下的陣法,我們身上也正好還有傳送符,一定可以回到十九洲陸地,尋求師門幫助。可沒想到……」

  見愁的目光,從那已經有些年頭的傳送陣那邊收回。

  「沒想到,這傳送陣竟然被人破壞了,是嗎?」

  「是……」

  張遂打量著見愁,其實有些沒想到她思維如此敏捷。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她,道:「我與周師弟在傳送陣旁發現了一些血跡,還有這個東西。」

  見愁手中的,是一小塊碎片,玉質,觸手溫潤,邊緣處斷口鋒銳。

  「這是什麼?」

  「是一塊用過的傳送符。」張遂也說不清那一瞬間心裡到底是挫敗,還是無奈,「還是剪燭派的傳送符,你看右下角。」

  右下角?

  見愁垂眸看去,手指輕輕一挪,便瞧見了先前被她擋住的那一枚印記。

  兩扇窗的圖紋,與之前她在許藍兒的衣服上看見的徽記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她與我們交手,不知使用什麼秘法逃脫之後,沿著先前的路線,竟然搶先我們一步,來到登天島,在使用過傳送陣之後,用特殊的方法毀去了傳送陣?」

  傳送的時候發生波動,會影響最終傳送的結果,這一點見愁已經深有體會。

  「她應該也用了陣法輔助,反正先傳送走了自己,再破壞掉了傳送陣。」張遂聲音沉重,「想必,她應該能算到小晚師妹身受重傷。如此破壞傳送陣,分明是要置人於死地……」

  心如蛇蠍。

  今日張遂算是領教了。

  一切都已經說完,現在的狀況見愁應該也算了解了。

  張遂一下提不起任何精神來。

  見愁打量著這一座島,問他:「這登天島經過的人多嗎?」

  「不很多。我們近暮時候到的,現在還沒一個人經過。」張遂搖頭,「再說,經過也沒用,不會有人願意帶我們,也應該不會有人能修復傳送陣。」

  傳送陣事關空間法則,沒有那麼簡單。

  如此一來,見愁也忽然沒了話說。

  這一座島嶼,明顯比之前的斬業島要大上很多,一眼望不到頭。

  也不必去想這島上還有第二座傳送陣的可能,若見愁是許藍兒,不會犯下這種大錯,若見愁是張遂,也不會忽略這種救命的可能。

  她冥思苦想,竟不能有任何解決的方法。

  「咳咳……」

  一陣咳嗽聲忽然傳來。


  見愁與張遂聞聲同時望去,卻不是聶小晚已經醒來,而是周狂咳嗽著,艱難地起身。

  「怎麼樣了?」

  見愁連忙問道。

  周狂走過來,臉色黯然而沉重,搖搖頭:「我修為有限,無能為力。而且……而且她傷勢太重,不能再拖了,我們必須儘快回到十九洲,才能找到人救她。」

  「……」

  儘快離開這裡回到十九洲,談何容易?

  張遂也覺一片苦澀。

  見愁的目光,從二人的臉上慢慢划過,最終落在了聶小晚的身上。

  她還記得初見時這姑娘的羞澀,後來的俏皮,得知她的天賦斗盤有一丈時候的震驚,還有說左三千小會時候的可愛……

  如今卻悄無聲息地躺在這裡,連呼吸都很微弱。

  眨了眨眼,見愁慢慢垂下眼帘,轉身面對周狂張遂兩人:「這一路上,見愁與兩位師弟素不相識,卻能得二位出手相助,實在幸甚。」

  張遂下意識地皺了眉。

  周狂沒說話。

  他們都知道,見愁應該有話要說。

  「只是如今小晚重傷,實在刻不容緩。見愁知道,以兩位的修為,自己渡海而去,返回十九洲,應當無虞,可若帶上兩個人,只怕無以為繼。」

  見愁的聲音輕輕緩緩地。

  周狂一下意識到了她要說什麼:「見愁師姐,我們――」

  聲音戛然而止。

  周狂回過頭去,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是張遂,他對他搖了搖頭。

  見愁見狀微微一笑,心裡一下輕快起來,對二人道:「不過,我還是要為難你們一下,請你們兩位帶小晚先去。早先已聽你們說過,第十三島,已經很接近十九洲陸地,應當不遠。我們不確定什麼時候這裡會來人,也不敢賭,更賭不起。」

  「那你怎麼辦?」

  縱使張遂阻攔,周狂也還是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

  周狂修為較低,要帶一個人會很吃力,可若是張遂,卻不會有問題。

  只是他們帶走了聶小晚,那見愁怎麼辦?

  「如今已經過去了一日多,接近兩日,我與師父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見愁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九節竹,道:「我休息一下,便能恢復一些力氣,用此物防身。青峰庵隱界雖險,可你們都說崖山厲害,想必師父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本來也是要在這裡等他的,所以就不隨你們一道去十九洲了。」

  一番話下來,合情合理。

  見愁的自保能力,應當無虞。

  張遂與周狂之前都親眼目睹了見愁以鍊氣修為,憑藉九節竹一力硬扛了許藍兒的瀾淵一擊,還是在倉促之間。若見愁能恢復起來,遇到尋常危險,想必不在話下。

  張遂與周狂對望了一眼,已經相互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周狂被說服了。

  見愁看他們兩人都不說話,便知道自己一番話已經奏效,她笑道:「事不宜遲,你們趕緊先去吧。」

  「可……」

  周狂始終覺得這樣走了,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

  倒是張遂懂得變通,也更知道見愁此刻需要什麼,他在自己腰間的一個小袋子上一拍,再伸手時,掌心之中便躺了五塊白玉一般的石頭,和一枚黃色的紙符。

  「還請見愁師姐收下。」

  「這是?」

  見愁覺得這石頭有些眼熟。

  張遂解釋道:「這是五顆下品靈石,直接吸收靈石內蘊藏的靈氣,會比自己調息打坐吸收來的快一些,也純一些。至於這紙符,名為乾雷符,能發出一道雷擊,給師姐防身之用。」

  ……這些,的確都是她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見愁需要恢復,需要東西防身以備不時之需。

  她沒有矯情,大方地伸出手去,將東西接過來,朝張遂笑笑:「那我便不客氣了。」

  周狂見了,也一拍腦門,道:「我這裡也有兩塊,給你!」

  兩塊下品靈石攤在周狂手上。

  見愁一笑,也收下了。


  「差不多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靈石,還這麼多。回頭若有機會,必定報答。」

  「見愁師姐客氣了,原本是我等該報答才是。」張遂猶豫一下,又從腰間解下一枚令牌,交給見愁,道,「這一個也請見愁師姐收下。」

  見愁接過。

  這是一枚像是烏木做成的令牌,正面一把劍,背面則刻著兩個篆字,乃為「封魔」。

  張遂道:「封魔劍派在十九洲,自不敢與崖山並論。只是崖山樹大招風,師姐若報崖山名號,或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回頭若、若山人那邊沒有消息,島上有人經過的話,師姐持封魔劍派的令牌,更好行事一些。」

  真周全的考慮。

  見愁有些沒想到,她抬眸,仔仔細細地將張遂打量了一圈,他還是這般沉默模樣,似乎寡言少語。

  只是方才所說的話,簡直比前面幾日還要多。

  見愁攥緊了令牌,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張遂這才算是放心下來,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將還躺在地上的聶小晚小心抱起來,喚出那一柄連鞘的劍,浮在他身邊。

  周狂也將斧頭一扔,踩了上去。

  見愁知道他們要走了,只站在原地望著。

  張遂眼見著就要上去,臨走時候又回過頭來,定定望著見愁。

  見愁奇怪:「還有什麼事?」

  張遂遲疑半晌,還是開口問:「見愁師姐可有道侶?」

  「道侶?」

  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不很明白。

  旁邊已經升到半空中的周狂,險些一個跟頭栽下去,好不容易穩住之後,用看禽獸的目光瞪著張遂。

  張遂卻半點沒知覺。

  在聽到見愁的疑惑之後,他怔了一下,而後輕聲一笑:「我知道了。」

  說完,他直接抱著聶小晚,御劍騰上半空。

  「見愁師姐保重。」

  見愁目送著他們離去,兩道法寶的毫光一前一後,消失在了黑茫茫的天邊。

  她眨了眨眼:「道侶又是什麼?」

  身子乏力,她重新坐在了那一塊丈長的石板上,青苔的味道有些澀,她能聞到。

  此刻,似乎已經是後半夜,水澗上方有不少蜉蝣飛動,像是一群微塵,透明又細小。

  一隻初生的蜉蝣慢慢揮動著透明的翅膀,落在了見愁身邊那一根翠色的九節竹上,靜止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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