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皇帝和皇后驟然駕臨,而且自己那個素來桀驁不馴的兒子竟然碰巧也在,薛遠道急急忙忙放下公務,恨不能肋生雙翅一般飛速往府里趕去。結果一腳踏進正廳時驚得眼珠子險些從眼眶裡掉出來。
正廳里酒氣撲鼻,地上擺了一個又一個數不清的酒罈子。
全是空的。
那邊沈燃和薛念相對而坐,一人手裡還拎著一個酒罈子。
薛嫵滿臉擔憂的坐在旁邊。
開始是酒杯,後來換成碗。
最後直接換罈子。
攔也攔不得,勸也勸不住。
攔的實在狠了,沈燃就笑吟吟湊過來,附贈含情脈脈輕吻一個。
無人時也就罷了,如今可是當著薛念的面,看著同胞兄長那雙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眼,薛嫵臉頰頓時漲的比喝了酒還紅,閉上嘴不再言語了。
老管家薛忠見了薛遠道,趕忙擦了擦頭上的汗迎過去,低聲道:「將軍您可回來了!陛下和少將軍興致上來,誰也攔不住,這看著都有點兒喝多了。」
沒想到沈燃酒量出乎預料的好,薛念應付起來亦不容易。一來二去,兩人都隱隱的有了些醉意。
這下薛遠道頭上也冒了汗。
君臣有別。
滿朝文武,就算皇帝的兄弟手足也沒幾個敢跟他相對而坐這么喝。
更別提沈燃如今對外宣稱自己尚在病中。這要喝出個好歹來,那還了得?
薛遠道大步流星走過去。而後劈手奪過薛念手裡拿著的酒罈,怒道:「逆子,陛下面前你也敢如此放肆!還不跪下!」
話音落下,他也不待薛念反應,自己先行跪倒請罪:「犬子無狀,冒犯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緊接著又對薛念怒目而視。
薛嫵看薛遠道回來,先是一喜,可見他這般緊張,面上擔憂之色更甚。
薛念輕輕扶了扶額。他眸中閃過一絲似有若無的譏誚之意,慢吞吞起身在薛遠道身後幾步處跪下。
別看他喝了不少,但脊背挺直,竟然絲毫也不東倒西歪。風姿儀態刻進骨子裡,如影隨形。
薛嫵握住沈燃的手,低聲道:「陛下。」
沈燃微微閉了閉眼,而後低聲笑了起來。
其實他意識還清醒。
就是身體沒以往那麼受控制。
莫名想笑,莫名覺得……好笑。
酒喝得實在是太多,給沈燃本來蒼白的側臉染上胭脂般的紅,尤其輕笑起來時,眉梢眼角都是風月。
沒人見過這模樣的他。
在戎狄時常被人灌酒,為了不丟人不出醜,所以他酒量練的驚人的好,連飲數壇,面不改色。
第一次有人能把他給喝成這樣。
薛遠道謹慎的低下頭,再次向著沈燃請罪。
沈燃笑著擺了擺手:「朕的大將軍也太迂了些,是朕拉子期喝酒,與他何干?你這樣不是叫朕為難。是不是,子期?」
「子期」是薛念的字,小時候先生給取的,除了家裡人也很少有人叫。
先從「薛公子」,到「愛卿」。
此時又從「愛卿」到「子期」。
仿佛交情在一頓酒中突飛猛進。
薛遠道微微一怔,下意識回頭,看了身後低眉順眼的兒子一眼。
薛念臉色倒是如常,可眼睛裡氤氳著淺淡的水汽,顯然也喝得不少。
他緩緩勾了勾唇角,從善如流道:「陛下是君子,臣自當捨命陪君子。」
…………
是夜,沈燃與薛嫵留宿將軍府。
就住在薛嫵出嫁前的閨房之中。
雖然薛嫵已經出嫁五年,但她這間閨房卻是日日都有人打掃的,除帶進宮中去的,其餘物品一應俱全,就連胭脂水粉花鈿等物都是時常更換,可見薛遠道和夫人的愛女之情。
薛嫵被沈燃按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沈燃坐在旁邊看她。
一會兒拿著一朵珠花要給她往髮髻上插。一會兒又拿著一枚花鈿要給她往額頭上貼。
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的緣故,沈燃今天興致格外的高,總不肯消停,更不願意睡下。
這個時候,他身上忽然出現一種極其罕見的少年氣。
薛嫵抓住他的手,有些哭笑不得的道:「陛下。」
此時沈燃又拿起一張胭脂花片,笑吟吟的給她遞了過來:「阿嫵,這個顏色很襯你,你試試?」
胭脂花片就是大周女子的口脂。
不願掃他的興,薛嫵猶豫片刻,從沈燃手中接過那張胭脂花片,嘴唇輕輕在紙上抿了一下。
沈燃眼光果然極好。
即使只是喝多了隨手一選,選出來的東西也非常精準。
明明滅滅的燭火下,薛嫵被口脂染過的唇嬌艷欲滴,越發襯的鏡中人比花嬌。顯見得這種顏色當真非常適合她。
薛嫵怔了怔,心頭忽然間湧現出一股怪異的感覺。她低下頭,下意識道:「陛下從前常看人上妝嗎?」
否則怎麼會有這樣精準的眼光?
語氣酸澀,像是打翻了醋罈子。
話一出口,薛嫵立即覺得不妥。
可惜話已出口,悔之晚矣。她只得抿了抿唇,默不作聲。
雖說女子應當大度,尤其她作為皇后,更當為天下女子之表率。可只要想到沈燃還會跟別人做與她一樣的事,她心裡就會隱隱覺得不舒服。
沈燃微微一怔。
如果在以往,他一定會立即意識到薛嫵突如其來的失落是從何而起。然後想出一百一千種方法來哄對方開心。
他雖然是暴君,但不等於他不懂人情世故。
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懂,比任何人都能體察別人的心思。否則他也不可能在大周后宮和戎狄那種吃人的地方活下去,最後還得到皇位。
區別在於,他到底願不願意哄對方開心,到底想不想去討那個人喜歡。
對於大多數人,他都是不願也不屑去費這個心的。
但今天他稍微有那麼點兒遲鈍。
就在此時,屋外忽然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緊接著女子輕柔的聲音響起:「皇后娘娘,夫人讓奴婢來給陛下送醒酒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