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昨天睡的晚,但出於自幼養成的、近乎令人髮指的作息規律,沈燃依舊在天還沒亮的時候醒了過來。
因為宿醉的緣故,隱隱有些頭疼。
但酒自然已經完全醒了。
為了不吵醒薛嫵,他悄無聲息的披衣下床,打開門走了出去。
守在門口的御前侍衛立即向沈燃躬身施禮。
沈燃指了指門,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侍衛會意,兩人一起走到旁邊說話。
這侍衛叫做陸青雲,乃是李九霄一手培養出來的徒弟,臨去常州之前,李九霄把他推薦給了沈燃,保證他一定可靠,所以此次秘密出宮,沈燃將對方一起帶了出來。
沈燃道:「朕讓你打聽的,可都打聽清楚了?」
陸青云:「打聽清楚了,薛念房間的位置離皇后娘娘的房間不遠。」
停頓片刻,他又道:「但是薛念昨天晚上沒回房。」
沈燃輕輕「嗯」了一聲。
尾音上揚,很明顯是問句。
陸青雲道:「大將軍罰他跪了一晚上的祠堂,臣猜著,大約就是因為跟您喝酒的事。」
沈燃聞言不由輕笑了一聲:「這個薛遠道是真行,這點兒事連朕都不計較了,他還在這不依不饒。也不知道他這種性格怎麼能養出薛念這樣的兒子,罷了,你在這守著皇后,朕過去看看。」
陸青雲微微一怔:「陛下豈可獨自一人,至少帶上兩個侍衛。」
「不必。」
想到那個肆意張揚的紅衣青年,沈燃聲音里浮現一絲似是而非的愉悅。
他低頭瞧著自己的指尖,緩緩道——
「人多,可就不好玩了。」
…………
說是在祠堂罰跪,可沈燃來到薛家的祠堂後並沒有發現薛念的身影,只在大門口處看見了兩個睡著的家丁,大約是負責來看著薛念的。
可惜並沒有看住。
沈燃站在祠堂中,一點也沒覺得意外。薛念的天生反骨,並不只在反抗皇權上,如果他覺得薛遠道處置不公,即使不會明著反抗,照樣也會陽奉陰違。
就在此時,旁邊的窗戶忽然傳來「吱呀」一聲輕響。
沈燃下意識循聲望過去,入目是一襲如火紅衣。
一個屋內,一個屋外。
隔窗相對時,兩人同時一怔。
須臾之後,薛念乾脆利落的自窗戶外翻進來,站在了沈燃面前。
兩人對視片刻,薛念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陛下這是特地來檢查臣有沒有好好受罰嗎?」
沒其他人在時,他連下跪都省了。
沈燃慢條斯理道:「你為何不能理解為是朕愛惜人才,特地來關心你?」
薛念笑了一聲。
他揚眉道:「陛下高床軟枕美人在懷,臣大晚上被我爹押來跪祠堂。青天白日等到您屈尊降貴的來看一眼,您管這個叫關懷?」
沈燃勾了勾唇:「那應該叫什麼?」
「施捨。」
薛念一邊說,一邊走到祠堂正中跪下,毫不客氣道:「您看臣像不像是個要飯的?」
「這麼囂張?」
沈燃淡淡道:「你不怕朕把這些事兒都告訴薛遠道?」
「怕啊,臣怕的事兒那可多了。」
「臣不但怕這個……」
「臣還怕疼,臣還怕死。可還不是該挨鞭子挨鞭子,也沒見真有哪位能因為怕千秋萬代了,所以怕有什麼用?」
薛念眼裡帶了那麼點吊兒郎當的痞氣:「既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這條命也握在陛下手中,怎麼玩自然由著陛下高興,您說是不是?」
「說得真可憐。」
沈燃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眸中划過一抹淡淡的嘲諷:「朕要你死,你引頸待戮麼?」
「那當然。」
薛念毫不猶豫答應一聲,笑的萬分懇切:「臣豈不是向來忠心,為陛下拋頭顱灑熱血。」
「噌——!」
話音落下,只聽得一聲兵刃出鞘之聲,沈燃俯身,抽走了薛念腰間一直懸著的彎刀。
霎時間,寒光冷冽,奪人二目。
沈燃贊了一聲:「果然好刀。」
陰森血氣跟他御書房掛著的那把劍能有一拼了。
薛念輕描淡寫道:「不過是隨手拿著玩的,難得陛下看著順眼,也是這把刀的榮幸,您就賞臉拿去吧。」
彎刀架在頸側,刀刃陷入肌膚。
一個拿捏不好,隨時都有可能破皮見血。
沈燃唇邊噙著笑意,眼睛裡閃過玩味的光:「看著順眼就拿去?還真是很大方啊。」
他垂下眸來,盯著薛念的眼睛,漫不經心道:「可子期難道不知,朕看什麼更順眼?」
一站一跪產生的身高差距,壓迫感十足。
可薛念沒什麼明顯的反應。
他即使跪著,也只會讓人覺得是出於尊重的行禮,而不見半點兒卑微。
他同樣靜靜看著沈燃。
如今的薛念或許心有不甘,卻大抵還是恭順的。
否則他不會任由刀壓頸側。
又或者說,薛念其實也面臨跟趙元琢一樣的困境,整個薛家,還有他所在意的人,都是他的掣肘。
不然以他的能力和魄力,上輩子也不會一直忍耐,直到薛遠道傷重不治之後才毅然帶兵離去。
霎時間,沈燃內心閃過一個極其瘋狂的念頭。
對於這樣危險的人,或許除了拉攏之外,他也可以在對方還沒有生出多少反抗之心前先下手為強。
當然薛嫵一定會怪他,甚至恨他。
對方連趙元琢都那麼關心,怎麼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同胞兄長。
不過他的此後餘生都可以用來哄她。他也可以像給趙元琢機會那樣,同樣給薛嫵一個機會,看看在這之後,她會不會忍心來殺他。
沈燃眸中飛速划過了一絲帶著殘忍的興奮。
薛念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
他聲音里沒有什麼情緒,仿佛絲毫沒:「陛下若是覺得順眼,也一樣可以拿去。」
理智稍稍回籠,沈燃的手頓了頓。
重生一回,他不能跟上輩子一樣。
而且薛念是有弱點的。
只要薛家在,只要薛遠道無事,薛嫵平安,那對方的弱點就會一直在。
他沒必要在此時就走到這一步。
更沒必要親手殺薛念。
沈建寧畏懼一把過於鋒利的刀,但他又不是沈建寧。
僅僅因為危險就棄刀是因噎廢食。
沈建寧是個太平皇帝,所以對方畏懼危險,畏懼一切未知的事物。
可他日日行走在懸崖邊,難道還怕刀反噬?
越危險越凶戾的刀,對於他來講才越有趣。
修長蒼白的手握緊彎刀刀柄,沈燃緩緩將之收回,而後向著薛念伸出了另外一隻手。
意思不言而喻。
薛念語氣依舊很平靜,但沒去拉他的手:「臣是在受罰。」
沈燃沒什麼笑意的勾了勾唇,態度略顯犀利:「你在乎?」
薛念面不改色。
他答的斬釘截鐵:「當然,否則何必跪在這。」
沈燃剛想提醒薛念「他剛剛還不在此處」的事實,卻忽聽對方方才翻進來的那扇窗戶外傳來了幾聲貓叫。
先是兩聲。
再是三聲。
接著又是兩聲。
薛念愣了愣。
沈燃沒有到窗前查看,只是揚眉道:「不錯,不愧是大將軍府,薛遠道非但治軍有方,連他府上這貓,叫的都比別家有規律。」
薛念不著痕跡的擰了擰眉,假裝根本沒有聽懂沈燃語氣之中隱含的嘲諷之意。
下一刻,衣袖如雲垂落,修長如玉的手再次伸到了他眼前。
沈燃淡淡道:「你可以試一試相信朕,或者,選擇繼續在這裡跪下去。」
「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不急。」
「還是說……」
沈燃有些厭倦的垂眸看他,微勾的薄唇帶著絲似有若無的譏誚:「在所有人看來都磊落光明的薛子期,也有不能對人言的秘密?」
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