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搖了搖頭。
又一輪新的比賽開始,對面是人高馬大的組合,發球極猛。
李明淮歪斜球拍準備接球,球過來的一瞬,他猛力一揮,腳下一崴,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悶響。
「李明淮——」
鹿之綾擔心地靠過去,彎下腰去看他的腳,「你怎麼樣?」
李明淮抱著腿滿臉痛色,兩個保鏢衝過來扶他站起來,醫生過來查看後道,「沒事,拿個冰袋敷一下。」
李明淮單腳立在地上,還不肯走,轉頭問裁判,「我們積分多少?」
暫排第一。
還有兩局結束。
第二名和他們咬得很緊。
第二名的組合笑道,「行了,淮哥,這表就讓給我們吧。」
「不想讓。」李明淮裝模作樣地四處看看,「還有沒有人打比賽啊,我找人替。」
「想來的都來了,還能找誰替啊。」大家笑他的不死心。
李明淮朝球場邊看去一眼,「妄哥不是還空……」
話說到一半,他轉頭看向鹿之綾,自知失言地停下,只苦笑著嘆了口氣,「妄哥的表不便宜,我還想著給浮生在市區買套婚房,看來泡湯了。」
「……」
原來這麼拼是為了姜浮生。
鹿之綾見他這樣,心下有些猶豫,那邊薄妄已經走過來,一聲不響地彎腰撿起李明淮掉在地上的球拍。
「謝謝妄哥!」
李明淮立刻大喊一聲,單腳跳著往邊上走,功成身退。
眾人見薄妄要替李明淮打,都倒吸一口涼氣。
鹿之綾看向身旁的男人,「你的腿沒事嗎?」
走路都慢,還打球?不是傷上加傷?
「沒事。」
薄妄低頭摸著手中的球拍,忽然抬眸看她,眸子深邃冷漠,「你要是想避嫌我現在就走。」
「……」
鹿之綾握著球拍的手緊了緊,迎上他的視線,「我配合你?」
「不用,你就按你剛剛的節奏打。」
薄妄想都不想地道。
鹿之綾沒見過薄妄打網球,以為他不怎麼會,但打起來才發現他比李明淮兇殘多了。
不止兇殘,還將她的節奏掌控得很好,能讓她揮漂亮球、輕鬆球的地方,他都不會礙她表現,但一旦對方是猛球,他全接了,不給她一點壓力。
堪稱殺得最狠的輔助。
鹿之綾莫名有種被護著的感覺,就好像涼涼的夜色中,一雙羽翼在她上方展翅開來。
最終定局拿下勝場。
酣暢淋漓的比賽讓人暢快,鹿之綾放下球拍,滿身的輕鬆,笑盈盈地轉頭看向身旁的隊友,對上薄妄那雙沉如暗墨的眼。
薄妄扔了球拍,摘下手上的表遞給她。
鹿之綾笑著接過來,手錶上還殘存著他的體溫,溫熱熨過她的指尖。
她走到球場邊,把手錶遞給正在冰敷的李明淮,李明淮道,「等我把表賣了分你……」
「不用,拿去買婚房。」
鹿之綾希望他和姜浮生修成正果。
「謝謝妄哥,謝謝鹿小姐。」李明淮不廢話地收起手錶。
聞言,鹿之綾轉頭,就見薄妄站在她身旁。
大家一場運動下來,都沒了什麼緊張焦慮,喊著回去洗澡睡覺。
薄妄則從頭到尾都神情淡漠,沒什麼壓力,好像即將被對付的不是他一樣。
一群人從球場往回走。
走著走著,鹿之綾的身邊就只剩下薄妄。
沿路的燈光落在兩人身上。
樹木花草間,偶爾有幾隻小蟲子飛來飛去。
鹿之綾看一眼薄妄的腿,見他走路緩慢,道,「那位老醫師特製的膏藥貼你還在用嗎?」
「想起來就用。」
薄妄回答得漫不經心。
鹿之綾聽得微微蹙眉,「還是要按療程使用。」
「……」
那回來教他用啊。
薄妄轉過臉看她,狹長的眼幽深,「這兒就我們兩個人,不跑了?」
鹿之綾停住腳步,大概是一場運動讓她卸了很多複雜的想法,她坦誠地開口,「薄妄,我想避嫌不是因為怕你,更不是因為討厭你。」
聞言,薄妄的眸色深了深。
下一秒,他朝她邁開一步,微晃的領口直逼她眼前。
鹿之綾不自覺地往後退一步,身後就是一棵張牙舞爪的怪獸裝飾樹,她的馬尾壓上血盆大口的邊緣……
無路可退。
薄妄卻繼續逼近她,直直站到她面前。
鹿之綾不由得繃緊了身體。
薄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嗓音低沉,沒什麼情緒起伏,「你鹿之綾總是在什麼殼子裡就做什麼樣的事。」
「……」
「套在薄大少奶奶這個殼子裡,你不愛我也會幫我、教我,無微不至地照顧我,事事都要先關心我,這麼累的殼子你當然不會要。」
薄妄低眸看著她,一字一字在如水的夜色中說出來,「套在薄之野媽媽的殼子裡,更需要用盡心力照顧、培養、付出,你害怕自己做不到長久付出,所以索性這個殼子也不要了。」
「……」
「這就是你的界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比路上的雙實線還難以逾越。」
「……」
鹿之綾沒想到他會明白她這些難以言說的心思,目光狠狠震動。
他真的變了太多。
「可你這樣有意思麼?」
薄妄動了動薄唇,眼底露出嘲意,又壓著令人看不懂的暗,「沒人規定你每個殼子都要做極致,做薄太太不用滿分,做媽媽也不用滿分。」
「……」
「你怕做不好媽媽就斷得乾淨,你不想他麼?你想的話為什麼不敢看一眼,看了又能怎樣?就對你兒子造成一生都彌補不了的傷痕了?」
這樣的夜晚,他的每個字都像是一根針,扎進她的心裡。
鹿之綾看著眼前的男人,身側的手握緊,放低的聲音泄露一絲顫意,「我只是……覺得自己不配。」
「所以呢,所以你連看他一下都不行?你懲罰自己會快樂誰?你兒子,還是我?還是我未來的太太,讓她覺得有你這樣一個深明大義、不糾不纏的前妻還真好呢。」
薄妄道。
「……」
鹿之綾一僵,竟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反駁。
「套在我前妻的殼子裡,因為避嫌,遭人欺辱都不會和我說一聲,因為避嫌,你寧願將鹿家決策人的位置拱手讓給別人,如果不是你最重視的鹿家墓被侮辱,你連合作都不會和我合作……」
薄妄近距離地盯著她,自嘲地勾唇,「鹿之綾,你說你不討厭我,可我能感受到的都是你的厭惡。」
「……」
「我就不明白,你都把自己過成孤魂野鬼了,過個界又怎樣,活得恣意一些又怎麼樣,傷天害理、天打雷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