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循,你之前吃的是這種麼?」
鄭臨拿了一大包檸檬糖,遞到鄭循眼前,把他的意識喚回。
「嗯……有點像,但不完全一樣。」
鄭循把鄭臨給他的那包糖拿在手中。
「那我再找找吧。」
鄭臨今天變得格外有耐心,也不嫌棄鄭循就會惹麻煩和讓他生氣了。
糖果和巧克力的貨架永遠都是琳琅滿目,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彩色的糖紙折射著超市的燈光,絢爛璀璨,旁邊有小孩子在磨著媽媽,給她多買一塊巧克力。
鄭臨一隻手插在大衣外套的口袋裡,另一隻手拂過那些漂亮奪目的包裝,偶爾會從貨架上取下來一包,正面看商標,再翻過來看背面的配料表。
鄭循盯著他哥的側臉,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像這樣平靜地逛超市了。
鄭臨不是他真正的哥哥,在鄭循的童年記憶里,也沒有出現過哥哥這樣的角色。
只是陰差陽錯,讓他降臨於此,填補了鄭臨弟弟的空缺。
因為鄭臨的弟弟已經病故火化,就算兩人發生替換,對方被送到了貳世界,也只能是一座荒墳。
鄭尋永遠不會復活了。
平心而論,鄭臨對他是很好的。
不管他是不是把鄭循看作替代,他都十幾年如一日地照顧著他,包容著他的一切。
鄭循叛逆期的時候,脾氣很大,三天兩頭就要和鄭臨鬧矛盾,嚷著要回家。
每次都是鄭循單方面的情緒宣洩,鄭臨的情緒穩定得不像人。
他不會冷暴力對待,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鄭循對面,吵累了還能給對方遞過去一杯溫水。
鄭循往往會被他遞水的動作逗笑,一瞬間忘記自己的脾氣。
不管這段緣分從何而起,他們兄弟都這樣過了十年多的時光。
直到鄭循二十歲那年,他離開壹世界,離開鄭臨的視線。
如果真的論起來,從頭到尾,鄭臨都沒有虧欠他的地方。
只是他不屬於這裡,這絢爛的夢境終究破碎,他們都應該去面對現實。
「哥,就買這個吧。」
鄭循晃了晃手裡的那袋子糖,這是鄭臨拿給他的第一包。
塑料包裝袋被他一搖晃,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裡面獨立包裝的糖果也跟著晃動,滿滿的一包。
「不繼續找了?」鄭臨轉過頭問他。
「不了,這個挺好的。」
就算不是一樣的牌子,鄭循也覺得,這包糖就足夠了。
他們又買了許多吃的,購物車裝得很滿,推到自助收銀台那邊去結帳。
鄭循把一個個商品掃過掃碼區,機器發出滴滴聲。
他餘光瞥見了有幾道不懷好意的身影,這些人是在他們逛超市逛到一半,突然出現的。
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們是哪一伙人。
雲起集團最終還是查到了這裡。
鄭循也沒指望一勞永逸,一元已為他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
所有的商品都掃過一遍,鄭臨付了款。
他們一人抱著一大袋的東西,上車回家。回家後,鄭臨似乎也沒有回學校的意思。
「嗯?哥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講座?」
「改時間了。」
鄭臨把便利袋裡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分好類,有一些放進冰箱,另外一些放在客廳和廚房。
「我弟弟病得都要神志不清了,我還去給人家上課,哥哥還不至於心大到那種程度。」
「……我覺得我還挺正常的,哥你不用太管我,有事你就忙你的。」
鄭臨不置可否,只是讓鄭循進廚房幫他忙。
他們忙活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八點左右,才吃上這頓晚飯。
鄭臨仿佛怕鄭循明天就吃不到他的手藝一樣,能展示的都展示了,菜餚擺了滿滿一桌。
鄭臨開了一瓶紅酒,給鄭循倒上,再給自己倒。
兩人那晚上說了很多很多話。
鄭循的酒量一般,喝醉了就開始胡說,但有沒有真的醉,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說起小時候的事,說起他和鄭臨的初遇。
「我最近總想起哥你高三的那一年……」
鄭循趴在桌子上,手指貼在高腳杯的杯沿,晃來晃去。
杯中殘餘的紅酒隨之搖曳。
「當時家裡還窮,也沒有條件開空調,電費太貴了。夏天特別熱,你坐在窄小的書桌前學習,衣服都被汗水洇濕了,顏色變得很深,但是你一動不動,還在堅持算題。
我大字型躺在地板上,地板涼快。我昏昏欲睡,只能聽見你手中的中性筆寫字的聲音,還有窗外的蟬鳴。
哥你從小就特別勤奮努力,還聰明,你值得更好的人生,你的人生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一路升級打怪,越走越高,直到在你擅長的領域大放異彩。」
而他……只是一個偶然降臨的錯誤。
如果沒有他,鄭臨遲早會從父母離世和弟弟病故的雙重打擊中走出來,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鄭臨是個理性且懂得克制的人,他知道會怎麼調節心情,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而且他會遇到李思棋,李老師肯定有辦法治好他的心理陰影。
但是鄭循的出現,把這一切都打亂了。
就像鄭臨自己說過的,鄭循是個麻煩集合體。從他降臨的那一天起,他的存在就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和價值。
這種價值會引得很多人圖謀不軌,帶來無窮無盡的後患。
如果沒有鄭循,鄭臨不會鋌而走險,進入雲起集團。
當然也不會和雲啟天這種人產生任何交集,更不會被雲起集團糾纏了十多年。
之後這個不省心的弟弟還玩突然失蹤,跑回了另外的世界,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還能不能回來。
這麼一理順思路,鄭循完全明白鄭臨為什麼要限制他的行動,關注他的社交。
換做他自己,也要把這個整天亂跑的神經病放在眼皮底下,天天死盯著。
然而鄭臨本不必過這樣的人生,緊張、焦慮、患得患失。
「你本來可以享受鮮花和掌聲,被簇擁著走完一生。」
鄭循轉過頭,整張臉趴在手臂之間。
鄭臨放下手中的酒杯,垂眸望著弟弟,和他藏在濃密黑髮之間的發旋。
整晚話很少的鄭臨終於開口了。
「鄭循,那只是你以為的『圓滿人生』,我對我現在的一切都很滿意,沒有任何怨言。」
「不一樣的,哥,它們是不一樣的……」
鄭循反覆嘟囔著這句話,聲音很沮喪。
「醉了,」鄭臨把弟弟手邊的酒杯推遠了點,「回房間休息吧。」
鄭循騰地站起來,晃悠兩下,兩隻手撐著桌子。
「鄭循先生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鄭臨拿出他參加學術會議的架勢,有些好笑地望著搖搖晃晃的鄭循。
「我……要去睡覺。」
鄭循站起來的氣勢很強,說話的聲音卻很輕。
「再見哥哥。」
他似乎分不清晚安和道別,對鄭臨說了句「再見」。
但鄭臨聽到那句「再見」時,臉上的笑意頓時煙消雲散。
鄭循回到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他眼中的醉意就不見了。
相反,他比平時還要清醒許多,也沒有任何睡意。
鄭循看了眼床頭燃起的香薰,他湊過去,把它吹滅。
然後他開始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可帶的,應思茗轉告雲景的話,說那邊會為他準備好一切,只要他人能按時到樓下就行。
鄭循貼在房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他哥應該是在收拾餐桌,有碗碟碰撞的聲音。
然後去了廚房,打開水龍頭,水流聲嘩嘩不斷。
還有洗碗機啟動的聲音。
大概十五分鐘後,鄭臨把洗乾淨的碗筷放回收納架上,又擦了擦手上的水珠。
按照他平時的習慣,他會回到書房,看兩到三個小時的文獻,或者準備第二天的授課講稿,獨自工作一段時間,再回去休息。
這期間鄭臨會反鎖書房的門,保持工作環境的安靜,不讓鄭循這個猴子打擾到他。
鄭循打算趁著這個時間離開。
他坐在床邊,從外套兜里掏出一隻手錶,秒針滴滴答答地走。
差不多了。
雖然距離和雲景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半小時,但鄭循怕這段時間再出現什麼變化,打算提前下樓等他。
就在這時,本來應該在書房工作的鄭臨,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書房的門。
他走到鄭循的臥室外,右手伸進西褲的褲袋,從裡面取出一把鑰匙。
鑰匙插入鎖孔,旋轉。嗒,門被鎖上了。
屋內的鄭循本來在拉衣服的拉鏈,突然聽見門鎖那裡有異響。
他幾乎是瞬間衝到門前,用力地敲了兩下門。
「哥?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