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啟天說話很有自己的邏輯。
他能輕鬆地把別人帶入他的講話節奏當中,溫水煮青蛙,從親切的問候開始,逐步露出他的獠牙,將殘忍真相一步步揭開。
「想必你已經看到了雲起集團內有關於你的複製體,但那些都是殘次品,沒有繼續存在的價值。
我們層層篩選,最後留下和你的天賦、能力最接近、且服從性最高的複製體。
那個從實驗的最初就被保留下來的首位編號,被賦予了這個最強大的複製品。
不,或許很快就不會把他成為『複製品』,他的名字將會從首位編號,變成『鄭循』二字。
而你,鄭循,你也有你的任務。雖然我們做出了完美的複製品,但你還可以發揮餘光餘熱。你將成為穩定白塔最重要的砣,只要有了你的存在,我們就不再需要花費大量的資金和人力去維護。
作為一種『存在』,你是否為清醒狀態,甚至你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你甚至不需要走出雲起集團的大門,我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切。
至於你的朋友們,他們當然也會被陸續替代。」
雲啟天的聲音作為旁白解說到這裡,鏡頭一轉,又回到辦公桌前。
他仍是微笑,隔著屏幕注視著臉色變白的鄭循。
「現在我們可以聊一聊替代的契機。」
滋滋,又是幾聲電流響。不是從這台開啟的電視機中傳來的,而是在它之上的那些小電視屏幕。
屏幕一個接一個亮起來,鄭循看見了一幕幕慘劇。
九鼎公會,李溯和尤雪姍等隊員伏在地上,身體的周圍有大量的血液蔓延。
靠坐在牆邊的莫謙是隊伍中最後一個還有氣息的。他的半條手臂不見了,血液大量地湧出。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頭,把隊員們的模樣印在腦海中,眼神漸漸失去了光彩。
萬世公會,蕭寒和喬墨丞被壓在廢墟之中,只有手臂無力地垂在外面。賀雨星戰鬥到最後一刻,他試圖用自己的武器把身體撐起來,卻一次次地失敗。一個人影出現在賀雨星的面前,後者雙目赤紅,動了動唇,似乎是在問為什麼。
從天而降的一塊石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鮮血很快順著石板的縫隙流出。
青嵐公會。那隻本該被吞噬的boss突然再度出現,而且比之前強化了十倍不止。汪書彤躺在地上,露在外面的皮膚被油彩弄得很髒,那些色彩是有毒的。
羅明軒閉著雙眼,他的從屬白雪用臃腫的身子把他團住,嗚嗚地發出叫聲,似乎想把「沉睡」的主人叫醒。
尹樂心抱著隊長許觀的屍體嚎哭,隊長是為了保護他而死。在尹樂心的面前,那隻怪物的影子越來越大,距離他越來越近,直到將他整個覆蓋。
林翡也已經筋疲力盡,他還在最後掙扎,試圖尋回生的希望。他不停地奔跑著,最後,鏡頭對準他的臉,一道寒光閃過,將他的身體從中間劈開。
鳴雀公會。雙胞胎在臨死之際也沒有離開彼此,他們好似陷入無盡的沉睡,心口各插著一把匕首。
陶雪霽為陶雪晴擋了一刀,哥哥的血液飛濺在妹妹的臉上,讓她崩潰大哭。肖俊不知從何處趕來,身上全都是血,看起來體力耗費巨大,在進入教室時,他甚至不小心撞到了門上,留下一抹血跡。
他拉起地上的雪晴,極力要帶她走。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刀具擦過大理石窗台的聲音。肖俊立刻警覺,將武器切換成劍模式,準備再次戰鬥。
這時屏幕黑下去,又炸開了兩朵血紅的花,是陶雪晴和肖俊的血。
森淼公會。因為白塔降臨已經連軸轉了幾天的李少安,其實在進入副本前,身體的狀態就已經有要糟的苗頭。
但是他不能退縮,如果他退了,公會,和12區的人們,就都沒有退路了。
李少安始終沒有忘記前隊長說過的最後一番話,他說少安,我知道你最不喜歡被束縛,但我又實在不知道該把這擔子交給誰。森淼,本來是一所學校的名字。公會最早的成員都是老師。面對絞肉機一樣的白塔,老師們不害怕麼?害怕的。但那時支援沒有到,學校里只有他們能保護學生們。所以他們組成了一個臨時的隊伍。
短短七天,這支隊伍的傷亡太慘重了。在支援到來,學生們終於被轉移出去,這支隊伍就只剩下了一個人,就只剩下了我……
李少安在最後的一刻,心裡想的就是前隊長留給他的話。他想他們森淼的隊長到頭來都是一個下場,為了他人而去送死。
銀雪公會。隊員們都倒下了,孟憐也倒在沈冰的身邊。沈冰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女孩的頭髮,她抬起頭,左眼有一道深深的傷痕。
「哥,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了。希望你看到我的時候,不要罵我。」
她自嘲一句,笑了笑,一滴血從受傷的那隻眼睛滑落,如如同眼淚。
鄭循最後看到的是碧璽公會,是四處散落的屍體,是黃赫垂到一側的臉,在他的對面,有一朵白色的野花隨著輕風搖動。
所有排名在前五十的選手,都被迫地進入到了區服生死戰。
並慘死於此。
這就是雲啟天所謂的「契機」。
「雖然選手們死去了,但就像你演給我的那一出假死戲一樣,他們不會真正地『死亡』。
很快,這些複製品就會被投放到各個副本之中,代替這些王牌『復活』。
雖然設定為區服生死戰,但我並不會真的讓所有的區全部覆滅。殺戮和死亡從來不是我的取向。相反,在各大公會戰隊隊長的帶領下,在王牌選手呈現了精彩的表現後,他們成功拯救了自己的所在區。
英雄凱旋,多麼令人振奮的情節。」
雲啟天早早準備了這一齣好戲。通過這一次的區服生死戰,這些傑出選手的地位更加鞏固,產生更廣範圍的影響力。
而他們的芯子已經換成了複製體,只聽從於雲啟天一人的命令。
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鄭循的眼眶發紅,握著武器的手越來越緊。
「現在,我們來談回最初的話題,為什麼你不會成功通關。」
「這個問題也很簡單,但因為它太尋常了,所以很容易被忽略。
鄭循,你是細心的人,我想你一定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你的記憶在反覆穿梭於兩個時空後變得錯亂,又使你無暇深思這個問題。
這是關於時間的問題。」
雲啟天說到這裡,鄭循頓時睜大了眼睛。
他知道偏差和錯誤究竟在哪裡了。
他顧不得繼續聽雲啟天說話,而是打開手環立刻聯繫秦譯,但秦譯那邊已經斷線。
鄭循這時又推開門,他要找到雲景。
他們弄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雖然離開了那個房間,但云啟天的聲音通過建築內的各種能播放聲音的設備傳出來,殘忍地陳述著真相。
「宇宙不存在時間的概念,時間和空間是融為一體的。也就是說,在這個時空,我把今天定義為A月B日,你所在的另外一個時空,可以把我這個時空的明天,定義為A月B日。
表面上看,這兩個時間是同一天,但拋開表象,他們之間存在著一天的差距。一天可以發生很多事。或許前一天還安然無恙的人,在第二天就變成一具屍體。
現在,就輪到我們的故事了。壹世界和貳世界的時間差距是多少呢?三天,只有三天。
但這三天可以改變一切。
鄭循,從一開始,『兩個副本同步完成』就是一個騙局。你們之間永遠存在著時間差,你們約定了同一個時間點完成,但那是你們自以為是的『同一時間』。事實上,當你步入雲起集團的那一刻,在貳世界的鄭尋一行,就已經被宣告了失敗。
我沒有你的遊戲審美,我設計不出完美的怪物。我只是用了最簡單的一招,將他們走過的人生中最大的遺憾、最深的痛苦,反覆在他們面前重演。
我知道他們每一個人的弱點。白塔一直在監測著你們。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招,但是效果很好,鄭循,效果真的……超出我的想像。
七位玩家的複製體,已經準備就緒。」
鄭循慢慢停下了腳步,在他手邊是一部被丟棄的手機,裡面傳來程傑的模糊聲音,是被錄下來的。
「我們……沒有足夠的鎖……鄭循……」
他在最後,還叫著鄭循的名字,希望他再一次奇蹟般降臨在所有人的面前。
錄音結束,鄭循連呼吸聲都在顫抖。
雲啟天的聲音再次出現。
「鄭循,現在輪到你了。」
鄭循渾身一僵,冰冷的槍口抵在他的後背,一人無聲無息地靠近他。
「鄭循。」
他一開口,就是熟悉的聲線。
「很幸運能夠在第一個副本就與你相遇,很榮幸能成為最後一個見到你的人。」
是……顧修齊。
顧修齊站在鄭循身後,一隻手扣動扳機。
「我會懷念當初一起玩狼人殺的日子,那時候我們的配合默契。只是現在……說這些似乎都毫無意義。
永別了,鄭循。」
與此同時,旁邊的手機也響起雲啟天說話的聲音。
這是鄭循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雲起集團,只是做生意。」
砰——
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