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笛的稱帝之路分三步。
第一步,下山。
第二步,把李籬殺了。
第三步,登基。
這玩笑似的計劃是陸遠笛的真實想法。只不過第二步繁瑣些許。
但不成問題。
陸遠笛女扮男裝,混入軍營。
她首先要做的是受到李籬的器重。
李籬是個多疑的人。他步步為營,不輕信任何人,最信任的是他的軍師。
陸遠笛最先接近的是軍師的外甥,那年輕人是個憨子。
她設計把人坑進敵方的陷阱,又親自救出來,還假裝受傷。一套操作行雲流水。
憨外甥信了她的邪,去舅舅那裡把陸遠笛吹得天花亂墜。
軍師詭計多端,知道自家外甥的憨,也不會輕易相信陸遠笛。
但他不得不注意到這位捨己為人的「少年」。
很快,陸遠笛的機會又來了。
一小隊人被困在山谷,前後都有追兵。眼看著這一隊人馬要全軍覆沒,其中一名不起眼的小兵卻奇蹟般地帶領所有人殺出重圍。
這小兵正是陸遠笛。
有勇有謀,陸遠笛狠狠給自己刷了兩波存在感。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她先博得軍師的信任,沒過多久,李籬也留意了這個少年。
不過贏得李籬的信任這件事就難得多了。陸遠笛替他擋過刀,試過毒,幾次三番貢獻良策,但李籬仍舊是不咸不淡的態度。
陸遠笛在營寨側身休息,背對著,恨恨地咬住拇指指甲。
她和仇人只有一帳之隔,但是她什麼都做不了。
眼看著這場仗要勝利了,等到李籬回了王城,要想接近他,更是難於登天。
陸遠笛一籌莫展,甚至消瘦了許多,臉頰的肉清減不少。
軍師的外甥,那個叫吳岳人的青年單方面和她成為好朋友,有事沒事喜歡往她身邊湊。
陸遠笛之前當哄傻子玩,現在卻有些不耐煩。
吳岳人看著憨,但在某些時刻能爆發出驚人的敏銳。他察覺到陸遠笛因為某些事情而憂慮,主動關心。
「小二,」陸遠笛在軍營里化名王二,「你有什麼難處,找我。」
「找你能解決什麼?」
「我能幫你想開啊!」
「……」
不知是否家中溺愛,吳岳人是個凡事都無所吊謂的人。能解決的事情早晚會解決,不能解決的事情發愁也無用。
他幫不上小二的忙,但他可以幫小二找點樂子。
「過兩天將軍慶功,當地的官兒要獻一批美女來呢,跳舞特別美,」吳岳人單純,他對美人的想像僅限於跳舞跳得好,「我與舅舅說說,讓你也一同參與唄。舅舅欣賞你,他會點頭的。」
「美女?」
吳岳人的話讓陸遠笛陷入沉思。
李籬是個極度自律的人,沒有沉迷美色的壞毛病,否則他也不能如此迅捷地奪得權力。但他們苦戰數月,將士們私下裡或多或少都有怨言。這次李籬放外人進來,恐怕也是為了平一平軍營內的情緒。
外人……
陸遠笛的眼瞳一轉,計上心來。
吳岳人仍在叭叭地講,那些美女有多麼貌美。陸遠笛打斷他的話。
「他們住在哪個營寨?」
「啊?」
吳岳人下意識地向西側一望,又趕緊收回視線。
「我說小二,你可不能亂起賊心啊!那些美女肯定是將軍先……」
「西邊?」
陸遠笛笑吳岳人的沒心機,站起來,拍打膝蓋上的塵土。
「放心吧,我肯定讓著將軍。」
軍營里的慶功宴較為簡陋,美女們跳一圈舞,就會被將領們挑走,各回各的地方。
這些舞女是地方獻上來的,相比於王城的歌女,姿容上自是略遜一籌。
但今晚卻有一個格外美的。
那美人面上遮著輕紗,柳腰芙蓉面,踩著蓮步而來。她的舞姿不如其他人那麼純熟,卻因身段玲瓏,而別有一番風情。
眼波流轉,仿若繁星墜落。美人的長袖一盪,把在場所有人的魂兒都勾走了。
也包括李籬。
一舞結束,尚有一舞。李籬卻等不及,徑直要走了那最中心的美人。後者含羞低頭,碎步跟上將軍的步伐。
這「嬌羞」的女子正是陸遠笛。
陸遠笛今夜的計劃是這樣的,她打暈了其中一個舞女,換上她的行頭成功混入。什麼舞蹈,都是照著旁邊的人現扒的,領舞的姑娘早就看出她的異樣,但也不便說。
如果李籬沒有選中她,那她就找機會偷梁換柱。如果李籬選中她,那後面的事情更好辦。
幸好,她被選中了。
李籬帶她回了自己的營帳,卻沒有下一步,而是讓她站在營帳的中央,他自己則取了酒壺酒盅,坐在案幾後面慢慢喝。
陸遠笛垂著眼皮,不敢輕舉妄動。
有些怪異。
酒席上看上去被灌醉的大將軍,現在卻清醒得很。他審視了「美人」良久,淡淡地說了一句,解衣。
陸遠笛藏在袖子裡的手一下子攥緊,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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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籬這是在欺辱她!
她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人,只是一個器物,想摔碎就摔個粉碎。陸遠笛不知道換作真正的舞女會如何,但她,絕不可能照李籬的話做!
手臂的內側緊貼著一柄匕首,這是陶眠送她的臨別禮物之一。
她今晚要用這把刀,手刃敵人。
只差一個合適的時機。
局勢僵持住,兩人誰都沒有動。李籬的態度也很奇怪,沒有強迫,也沒把她趕出去。
他只是氣定神閒地笑了,仿佛拆穿一個持續許久的謊言。
「你是陸氏的人。」
陸遠笛垂下來的睫毛微微顫動。
李籬重新站起身,兩手負在身後,走來,隔著幾步遠停下。
「皇族陸氏,陸家的人瞳色要比普通人顏色淺,換作他人或許看不出,但我太了解你們全族上下。」
李籬似乎想起了某件往事,輕聲笑了,笑聲中有不加掩飾的得意。
「當初為了把你們一族趕盡殺絕,我找來所有瞳色異常的人,扒開他們的眼睛,一個一個確認,一個一個殺掉。
有沒有錯殺的呢?或許有吧,但又如何。
可惜啊,即便如此慎重,尚有一條漏網之魚。長公主殿下,微臣真是沒有想到,會與您在如此場面重逢。
先皇泉下有知,恐怕也要長嘆一聲吧。他受盡酷刑也要保護的女兒,竟是這般蠢鈍,自投羅網。」
李籬「嘖嘖」兩聲,說可惜,可惜。
陸遠笛抬起了臉。
她一臉的霜雪之色,眼神如冰。
「老頭,你說完了嗎?說完就上路吧。」
匕首從袖中滑落,分毫不差地被握在掌心,暴漲三尺。陸遠笛一劍直取李籬命門,毫不拖泥帶水。
李籬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掌化開迎面而來的劍風,右手握拳直衝女子。陸遠笛閃避,卻因為衣服累贅,腰的右側不小心被拳的力道刮帶,讓她踉蹌一步。
「咳……」
陸遠笛輕咳一聲,緩解身體的鈍痛。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高手過招。
《飛廉劍法》勝在快,招式複雜,讓人眼花繚亂,而且每一招都極為致命,一不小心被捲入劍風後,就會被數不清的劍意凌遲至死。
但李籬的拳法同樣出神入化。他勝在經驗豐富,這是年輕的陸遠笛真正的弱勢。若要比天賦和功法,陸遠笛其實遠超李籬,但經驗上的差距是致命的。初出茅廬的陸遠笛撞上身經百戰的李籬,這場爭鬥的結局似乎已經註定。
李籬一記直拳,直擊門面。已經受過大小內傷的陸遠笛無力閃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
她把劍插入地面,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手捂住心口,一邊重重喘氣,一邊譏諷地笑了。
「可惜。」
李籬當她服輸,上前幾步,站到她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視。
「可惜什麼?可惜自己技不如人,可惜沒有能為陸氏復仇,可惜最後一個皇室的血脈就要在此凋零?你們啊,不是可惜,而是可悲。」
陸遠笛搖了搖頭,又是笑。
「你算什麼,我的可惜與你無關。」
李籬的麵皮抽搐一瞬。
「死到臨頭,還要嘴硬。」
陸遠笛不再回他的話,半蜷在袖子裡的手暗自摸住一張天雷符。
天雷符以施術者自身為引線,被波及的人如果不幸會失去生命,幸運的話只是重傷。但施術者本人,開弓沒有回頭箭,會被強烈反噬,連靈魂都將碎裂,沒有來生。
此符一發,沒有回頭路,她和李籬要一併下黃泉。
「我只是可惜沒能看見今年的花開。」
陸遠笛喃喃一句,引得沒有聽清楚的李籬彎腰。
符紙被她的手指一勾,露出一角黃。
李籬睜大了眼睛。
「你——」
陸遠笛嘴角染血,輕輕勾起,鬼魅妖冶。她的雙眼含住了一汪眼淚,眼神卻癲狂無比。
她要以自身為業火,讓她的仇人燃燒殆盡。
哪怕化成一抹淒涼的幽魂,也在所不惜。
「你瘋了!這是天雷符!!」
李籬要逃,陸遠笛卻死死拖住他的右腿。不顧心口傳來的一陣陣重擊,她的手指擦過劍刃,留下一道血痕。
天雷符在掙扎糾纏時不小心掉在地上,陸遠笛伸長手臂,眼中的光漸漸黯淡,淚也滑落,嘴角卻仍在笑。
一隻不屬於他們二人的修長的手出現在視線里,輕輕拾走了天雷符。
「遠笛……」
這嘆息的聲音一出,陸遠笛先是不可置信地睜圓了妙目,乾涸的淚再一次湧出。她像個受欺負的孩子,把臉埋進自己的手臂,趴在地上嚎啕出聲。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