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是走不掉的。
薛瀚動動手指,好不容易蹦到門口的陶眠功虧一簣,唉呀一聲倒地。
這捆仙索著實厲害,不知是薛瀚從哪兒淘來的上品。
陶眠不是解不開,但他需要時間。
而薛掌柜顯然不會給。
他橫在地上咕俑,薛瀚從椅子起身,踱步來到他面前,半蹲,一雙墨色的眼睛對上他的,瞳孔豎起,妖異非常。
在昏過去之前,陶眠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太不老實了,還是乖乖睡會兒。
待他再次尋回意識,甦醒,四周已經換了環境。
陶眠揣測這大概是薛瀚的府邸。四周富麗華貴,地面鋪著厚厚一層羊毛毯,家具均是烏沉持重的檀木而制。古董和盆栽隨處可見,又毫無堆砌之感,可見主人家的品味格調。
身上的捆仙索不知何時被去掉了。
陶眠站起身,活動活動手腕,打量周圍布設。
他把桌上果盤裡的水果一樣一樣取出,然後兩手端著半個手掌深的琉璃盤,哇地一聲吐出來。
……
這屋子裡點的是什麼香!
陶眠被奇異又濃郁的香氣包圍,暈頭轉向。他的身子站不穩,踉蹌著四處尋找香味的來源。
終於,他發現了一隻鎏金三足銅香爐掩映在一株珊瑚盆景之後,上有浮煙裊裊。
陶眠忍著胃裡一陣陣的噁心,衣袖掩鼻,打算把香滅掉。
有人推門而入,阻止了他。
「滅掉那香,你也別想救徒弟了。」
「薛瀚?」
熟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陶眠回頭,正是更衣過的薛掌柜,還有一個男僕。
薛瀚一抬手,僕人把桌上的果盤端走,同時掩上房門,留給二人私聊的空間。
房門無聲關閉。
陶眠問薛瀚這香的用處,薛瀚走過來,從袖口取出一個紙包,拆開,裡面是褐色的香料。
他的手指把紙彎曲成一個弧度,往香爐內傾倒香料。香料受熱後瞬間擴散,屋子裡的味道愈發濃重,陶眠頓感不適,一手彎腰撐住旁邊的博物架,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眉頭深深地皺緊。
「你要是……嘔……對我有成見……就直說,別嘔……耍這些花招。」
陶眠的氣息都虛弱了,薛瀚卻沒有像之前在錢莊那般來一句懟一句,而是嘆口氣,勸他忍忍。
「此香來自魔域,名為返魂。連燃三日,能抑制活人氣息。你這一身的『仙味兒』不去,下了魔域恐怕得被生吞活剝了。我也是為你著想。」
「魔域?」陶眠說了兩個字,又想吐。他面目糾結地緩了緩,才繼續說,「你要帶我去那裡?」
薛瀚親自搬過來一張鋪了軟墊的圓凳叫他坐,陶眠坐下之後,嘔吐感緩解些許,但仍然頭暈。
「你那小徒弟突然嗜睡的毛病,是個別魔族在成年前會出現的伴生症狀。這病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不過每晚多睡些時辰罷了。但我見你在信中描述,他在白日也會有暈厥昏迷的情況,恐怕就要往大了瞧。他昏睡的時間是不是越來越長?坐視不理,那他就過不了成年這一關,直接長眠於世。」
薛瀚這番話沒有摻假,楚隨煙的病屬實麻煩。陶眠琢磨了一番,同為魔類,楚流雪卻沒有出現任何異樣,可見這病不是普遍現象。
不普遍,也就意味著難治。
「解救之法並不是完全沒有,」薛瀚又給陶眠倒了一杯清神茶,讓他解解因為薰香而生出的燥火,「須得配一劑特殊藥方。方子我有,上面的大多數藥材府上也備著,唯獨有一味最關鍵的,需要你我前往魔域。」
「是什麼?」
「橫公魚脂。」
橫公魚。生於石湖,此湖恆冰。長七八尺,形如鯉而赤。
薛瀚要帶陶眠進魔域,為的正是這味珍稀藥材。
陶眠兩手握住茶杯,防止因為頭暈手抖而弄碎了它。他啄著杯中的茶水,歪頭想了想。
「所以我們要下湖釣魚?別釣了,我除了魚什麼都能釣到……直接撈吧!」
「……」薛瀚頓了頓,「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也可以花錢買。」
「噢,」陶眠恍然大悟,「那買吧,帳上不是有很多錢麼。」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有錢未必買到,」薛瀚賣了個關子,眯著眼睛笑,「這回我們要去『拍』。」
……
陶眠離開後的第二日傍晚,楚隨煙才從夢中醒來。
他似乎對於那天晚上和姐姐的對話沒有半點記憶,也完全回想不起陶眠為何離山。
楚隨煙詢問起來師父的去向時,楚流雪微微一怔。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嗯……」
少年臉色白得瘮人,生氣正在漸漸從他的體內消散,連話語舉動也變得遲緩。
連楚流雪說的簡短的一句話,他都要反應半晌,才慢慢回應。
楚流雪說陶眠為他出山尋藥,估計得些日子方能回山。楚隨煙面露歉疚之色,兩手不自覺地攥住被子的邊緣。
「又給師父添亂了。」
「……」
楚流雪看不得他這副自怨自艾的模樣,把懷中洗淨曬過的換洗衣物丟到弟弟身上。衣服散落,兜頭包臉,把少年整個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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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弟弟唔唔亂叫,看他手忙腳亂地要把衣服從腦袋上拽下來,結果越忙越亂。
楚流雪叉著腰。
「銀票說了,讓你不要瞎想,好好養著。等他回山上之後發現你瘦了虛了,就再不理睬你。」
「啊?我……師父真的這麼說?」
楚隨煙別的不怕,就怕仙人忽視他。他慌忙把自己的頭臉從衣物中剝出來,跟姐姐保證。
「我會好好吃東西的,也會好好睡覺。」
「你還是少睡點吧。」
提起吃,楚流雪走出臥房。不多時,端來兩人的晚膳。
她吃得快,用過自己的那份後,就緊盯著楚隨煙,監督他把食物吃完。
楚隨煙起初能正常進食,吃到中途,眼皮就黏在一起,精神不振。
楚流雪隔著衣衫攥了把他的手腕,少年的身子一抖,勉強地睜開眼睛,繼續吃了幾口。
見他吃得差不多了,楚流雪才讓他漱口擦手,把碗筷撤下去。
晚膳之後要遛雞。陶眠不在,楚隨煙又在睡,這活只能留給楚流雪。
楚流雪手中一把餌料,邊走邊撒,兩隻公雞跟在她身後啄來啄去。
走到院子的西南角,那裡有一株盛開的海棠,花下站著一道黑影。
楚流雪沒有警惕和戒備,仿佛什麼都沒看見,引著兩隻雞繼續遛彎。
當她經過海棠時,她垂著眼睛對那黑影道——
「別再來了,我不會隨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