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馮一一從不會撒謊。
他的表情告訴阮檸,「阮蕭」這兩個字,於他而言,真的很陌生,甚至從未聽說過。
可那份來自於芬蘭的DNA檢測報告書上,卻明確顯示,在馮一一體內,一共有兩種完全不同的基因序列。
一種,與自己毫無親緣關係。
而另一種,是98%以上的一代近親關係。
老師說,「骨髓移植後,造血機制被更新,兩種DNA序列會相互融合,很難區分哪一種是本體所帶的,哪一種又是後天移植的。」
「按照老師的意思,也就是說,馮一一很可能是我的弟弟,接受了他人捐贈,才有了第二種序列組,反之,他不是我弟弟,而給他捐獻骨髓的人,是阮蕭?」
阮檸的聲音繃的很緊。
她怎麼也沒想到,本以為已經找到弟弟了,但事情遠比自己預料的還要複雜。
「檸檸,這位馮先生的癌症參數不是很穩定,白血病隨時都有可能復發,我的建議是,暫時不要逼他回憶任何事,你需要循序漸進才行。」
況且,馮一一失過憶。
阮檸是清楚的,她對他,真的是一點都心急不來。
「姐?你在想什麼呢?一直看著窗外發愣,有心事?擔心魏訊?還是……」
車子已經駛離酒店停車場。
阮檸收回思緒,勉強笑了笑,「沒想什麼,就是突然有點想我弟弟了。」
「弟弟?姐有親弟弟?」
馮一一驚訝,也好奇。
阮檸頷首,從後視鏡里看著他那一雙乾淨清澈的眸,所有壓抑的情緒,瞬間輕鬆了不少。
她說,「他叫阮蕭,你們長的有點像,年齡也相仿。」
「那他人呢?我朋友不多的,上衛校那會兒,同學嫌棄我是孤兒,都不太願意跟我玩。」
馮一一有些羞澀。
其實他想說,他願意和阮蕭做朋友,因為這個開朗樂觀的大男孩,也會有感到孤獨的時候。
阮檸微笑,手也不自覺的,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他的腦袋,「阮蕭最近不在京港市,等他回來了,我讓他來見你,你們當好哥們,都是我的弟弟。」
「那姐不能偏心,不能只喜歡親弟弟!」
馮一一吃醋了。
阮檸第N+1次被輕鬆逗笑。
她發現,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她就會不自覺的卸掉身上所有的偽裝和面具。
那樣無所顧忌,無憂無慮的,仿若真的回到年少時光,可以任性妄為的發瘋……
車子停在一家酒吧門口。
酒吧大門正上方,懸掛著三四塊巨大的LED屏。
每一塊上,都放大著一兩個美少男的照片,風格各異。
有男大款的。
也有清純小奶狗。
其中被標註No.1的,照片在一個巨大粉色愛心的C位上。
男孩穿著性感的休閒襯衫,背帶的一邊被烈焰紅唇咬著,雪白的貝齒,讓這個動作更添幾分妖嬈魅惑。
「姐,我是不是特帥?」馮一一停好車,拽著阮檸下車。
阮檸一臉懵,「你不是說,今天是你在孤兒院的生日?這裡……什麼情況?」
「我上衛校那會兒,在這兼職打工啊。」
馮一一說的很坦蕩。
他簡單解釋了一下,「我不是沒什麼朋友嘛,可這裡的同事和老闆對我都很好,每年生日,他們都會陪我一起慶祝的。」
「所以?」
阮檸的心,一陣陣的鈍痛,「你為了賺錢養活自己,就來當男公關?」
那張No.1的照片,就是馮一一的。
只是化了男公關的標準妝容,男孩兒獨有的陽光,被無限放大後,又摻和進去了不少嫵媚勾人。
「是啊,每天在這裡陪一些難過的小姐姐喝酒,還有一些生活不如意的大叔,老闆很慷慨,時薪給的很多。」
馮一一一邊說,一邊拉著阮檸的胳膊往裡走。
所經之處,無論男女客人,見到他,都是一陣陣歡呼雀躍,就跟見到天神下凡一般。
阮檸急了,直接沖馮一一吼道:「馮一一,我知道你單純好騙,但你也不能讓人家給賣了,還在這感恩戴德吧?」
她要報警,報警把這個詐騙男大學生出來賣自己的窩點給一鍋端了!
天知道,阮檸的心,此刻正在滴血。
是她害了弟弟,如果馮一一就是阮蕭,那他會淪落到這種地方,她就是始作俑者!
「這位女士,什麼叫我把人給賣了,人家還要對我感恩戴德?」
就在阮檸已經掏出手機,準備報警的時候。
一道低沉沙啞,帶著一點點菸腔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感覺是歲月磨鍊,時間沉積過的存在。
可當她轉過身,與那個男人四目相對的一剎那。
心臟的位置,莫名就多了一層沉甸甸的東西,壓著。
男人年紀不大,大概和馮一一也相差不了幾歲。
只是他表情冷冷的,穿著不正經的花襯衫,領口往下的三顆扣子大敞四開。
嶙峋的鎖骨,結實的胸肌,都在一片燈光照出來的陰影下,若隱若現,放浪形骸。
「老大!」馮一一見到他,很開心。
大男孩竄過去,阮檸完全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瞧著人撲到男人懷裡,嘻嘻哈哈。
男人也和阮檸一樣,摸了摸他的頭,「當護士了?感覺如何?」
「還行,就是總加班,特累!」
自從宴月亮當上了行政副院長,許是巧合吧,婦產科的醫護人員加班率,尤其是馮一一,基本是直線飆升狀態。
男人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
他直接看向滿眼警惕的阮檸,問馮一一,「這位是……?」
「我姐,阮檸,婦產科主任,很厲害吧?」
馮一一與有榮焉。
男人在聽到「阮檸」兩個字後,身體沒來由的,狠狠震顫了一下。
阮檸蹙眉,「我們,認識?」
「怎麼會。」
男人恢復的很快,並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紹一下,冷塵,這家酒吧的老闆,也是你心目中拐騙男大學生出賣自己的犯罪分子!」
很好,這男人有讀心術?
馮一一聞言,趕忙擺手,「姐,你誤會了,我們只是中規中矩的喝酒,排解客人們的負面情緒,而且大家都有心理醫師的執照,不是那種骯髒的生意!」
「陪酒,聊天,這和男公關有什麼區別嗎?冷老闆?」
阮檸咬牙切齒。
冷塵淡淡一笑,「一一,帶你姐去看看我的窩點,希望她能喜歡。」
說完,男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馮一一尬笑,生拉硬拽的,將阮檸弄到酒吧的核心區域。
這裡的光線,不是那種挑逗曖昧的昏暗。
更為明亮溫暖。
每一處卡座,三兩個帥氣男孩陪坐一旁,客人們愁眉不展,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
「卡司,多虧有你,有些事,我沒辦法跟我父母說,至於朋友……哈!現在這社會,大家都忙著苟且生存,誰還願意當你的垃圾桶啊!」
一三十歲左右的事業女性,穿著古板的職業OL套裝,臉色蒼白無力。
叫卡司的男孩,大概二十一二歲。
奶狗型。
他遞了一杯酒,安慰,「姐姐,在這裡你可以放鬆,不過,離開這,就請努力生活,還有,我建議你去看一下心理醫生,這對你會有很大幫助的。」
「好,謝謝你,卡司。」
女人想抱一抱。
卡司躲開,「抱歉,姐姐,店裡的規矩,我們不可以和客人有任何身體接觸的。」
阮檸全程看的目瞪口呆。
馮一一嘿嘿笑道:「其實老大說,這間酒吧,也可以看成人類負面情緒垃圾桶,和心理診所的功能差不多的,就是形式會特殊一些。」
「馮一一,我需要跟你道歉。」
她過分先入為主了!
馮一一大大咧咧,搖頭,「姐,沒關係的,但是,我是希望姐在其他事情上,也不要過分鑽牛角尖,更不要思維定式,那樣姐會覺得很累的。」
鑽牛角尖?
思維定式?
阮檸有一瞬,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里。
她在想,她回京港市,她和魏訊離婚,和厲城淵糾纏不清,到底是命運使然。
還是,一直以來放不開的那個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