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隨也看到了手機里的錄音，他有些驚訝和疑惑：馮老師怎麼會提前錄音？不過他沒想太多，即將說出口的秘密讓他感到緊張，他低頭輕輕「嗯」了一聲，「好。」
林清隨小時候家境很富裕，他又是獨生子，因此從小備受寵愛。
變故發生在他初升高的那年暑假——他的父母離婚了，離婚的原因也讓人難以啟齒。
林清隨怎麼樣沒想到他的媽媽居然會出軌。他們的離婚毫無徵兆，甚至在這前一天他的父母還在對他噓寒問暖。
他媽媽離開時他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當時是清晨，林清隨被家裡乒桌球乓的動靜吵醒了。他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起床問：「媽媽你在幹嘛？」
林清隨的母親拖著行李箱，戴著一頂白色的棒球帽，一隻腳已經踏出了房門。她聽到林清隨的聲音，沒敢回頭，只是顫抖著聲音說：「媽媽要出差了，你……先去睡吧。」
林清隨當即睡意全無，他跑過去抱住她的手臂，撒嬌道：「媽媽，你別走……」
女人忍住沒哭出聲。
林清隨見她不說話，又問：「那你多久回來？」
這次女人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鼻音：「媽媽可能要出很久的差，」她回頭，帽檐拉得很低，低到林清隨看不見她的表情，「你要乖乖的，好不好？」說完她輕輕摸了摸林清隨的頭，然後很快轉身踏出房門。
林清隨在滾動的車輪聲中看著她瘦弱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要拐進一條小巷，快要消失殆盡，他猛然沖了出去：「媽媽……媽媽等等我!」
也許是母子惺惺相惜，林清隨直覺出不對勁，他奔跑著追出來，剛起床沒打理的柔軟額發被風吹得直打轉，有幾根粘到了他的額頭，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他母親決絕的身影。
等他追到時，眼前只有一閃而過的黑色轎車的影子。
林清隨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看到他父母的房間門緊緊鎖著，他上前去敲了敲，沒人應，他又敲了敲：「爸……」
還是沒人應。
林清隨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他腳步虛浮地回到自己的臥室，翻出手機，點開手機通訊錄里最頂上的那個聯繫人。
手機里沒有傳來「嘟——嘟」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冰涼的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他內心空白地退出去，點開微信，再次撥打了這個人的電話。
安靜得可怕。林清隨僵硬地偏頭去看屏幕，上面是白色的提示語：對方沒有加你為朋友，不能語音通話。
林清隨已經忘了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了，他只是點開通訊錄，近乎偏執地一遍遍撥打那個永遠無法接通的電話。
他不想停下來，因為停下來他就會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的媽媽把他拉黑了，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媽媽了。
而只要不停下來，這個結論就不能完全證實。
在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林清隨睜開乾澀的眼睛，去看那個讓他感到陌生的父親。
他的父親眼睛紅得滴血，血絲密密麻麻布在他的眼球上，他的表情僵硬，看著他的眼睛空洞無神。
林解緩緩轉動眼珠，目光落在林清隨握著手機的手上，手機里的女聲還在播報著那句冰冷的話。
林解一把搶過他的手機，「啪」的一聲狠狠摔在地上：「別打了!你媽媽不會回來了!」
林清隨被嚇了一跳，他輕聲重複：「不回來了，為什麼？」
答案很明顯，但林清隨不願意去捅開這層窗戶紙。
「你媽媽出軌了!」林解像只咆哮的猛獸，他一把拉住林清隨的衣領，睜著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林清隨，重複著那句讓林清隨無法面對，無法相信的話，「她出軌了!」
每個字都猶如一把小刀，深深刺進林清隨的心臟。
從此以後，林解就像變了一個人，他把和林清隨媽媽一起開的公司轉手了，每天都酗酒，然後回家時打林清隨。
林清隨第一次被打時並不嚴重，只是臉被林解掐了一下，留下了很深的指甲印。
第二天上學時，顧林川在家門口等他。
他每天都等他一起上學。他們小學、初中都是一個班，直到高中才分開，不過也是鄰班。
那天是個雨天，清晨的小雨淋在沒打傘的林清隨的頭髮上、臉上、校服上，他毫不在意地低頭走著。
顧林川立馬上前把傘舉到他頭頂：「你怎麼不帶傘啊？」
林清隨沒說話，雨幕連帶著霧氣遮住了他鮮血淋漓的臉。
顧林川看不清他的表情，於是偏頭湊近了他，看到他臉上深深的指甲印，瞪大眼睛：「誰掐的你？」
顧林川冷了語氣：「是你爸爸吧。」
身為林清隨的鄰居，他早就知道了林清隨父母離婚的事，當時這件事在他們小區引發了一陣轟動，因為他們家平時都其樂融融，是標準的三好家庭。誰都沒有想到林清隨的母親會突然出軌。
後來林家落敗，林解更是成了一個酒鬼，大家都很唏噓。
但這是林解第一次打他。
顧林川把傘遞給他：「等著。」
他跑到便利店買了一個創口貼，幫他貼上，然後猶豫一下說：「你離開他吧，林清隨，他已經不是你的爸爸了。」他接過傘，替林清隨撐著，「你……搬來我這兒吧，反正我父母也不會管我。」
林清隨搖搖頭，沙啞著聲音說：「不，我不能離開他。他現在已經不能自理了。沒我，他會更糟的。」
顧林川忍住嘴裡冒出來的一句「艹」：「那你怎麼辦？你會受傷的!」
林清隨垂眸看著地面，那裡有一個水坑，被雨砸出細小的水花：「我媽媽欠了他的，只有我來還。他是無辜的……」
「屁的無辜!」顧林川氣得打斷了他，「就算無辜，那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要承受這些？」
林清隨靜了一會兒：「但他是我爸。」他終於抬頭，顧林川看到他的眼睛比臉上的傷口更赤紅，「或許我父母在一起就是錯的，那我也是錯誤的誕生品，只能墮入深淵。」
他說完，又低下頭：「我要休學了。」
話題一下子跳脫，顧林川差點沒反應過來，他這才注意到林清隨沒拿書包：「休學!為什麼？」
林清隨：「林解怕我帶著傷口到學校會被老師發現。」
這次傷口很小，不會引起重視，但林解居然讓他休學，說明他以後只會打得更重。
意識到這一點，顧林川吸了口氣，盯著林清隨：「你非要這樣嗎？」
他問的是繼續被林解打。
林清隨沉默地點點頭。
或許他回答的是休學的問題。
但回答的是哪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顧林川知道，他無論問的什麼都會是一個答案。
他幫林清隨打著傘，聽著他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顧林川沒有回答，他覺得他是對不起他的，畢竟他不聽他的話，還要主動休學，讓他一個人在學校孤零零的，沒有真正知心的朋友。
快走到校門口時，顧林川停下來，林清隨頓了頓，繼續往前走，沒有雨傘的庇護，雨肆無忌憚地打在他身上。他興許是覺得顧林川是故意和他慪氣。
顧林川沒好氣地拉住他，把雨傘重新扣在他頭上：「我沒讓你走。」
林清隨愣了愣：「那怎麼了？」
顧林川垂眸：「我想到一個辦法，你不用休學了。」
林清隨微微睜大眼睛。
顧林川抬頭看他，一字一頓地說：「說是我打的你。」
如果是顧林川打的話，就不會懷疑到林解頭上，他就不會讓林清隨休學了。
林清隨一聽，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說完就往辦公室走。
顧林川拉住他：「你就裝作喜歡被打，故意讓我打你就行了。」
林清隨腳步一頓，明顯猶豫了。
但他還是搖搖頭：「不行，這對你不好。」
這會讓人以為顧林川是個暴力狂。
雖說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兩個人如此奇怪的癖好，還是會被認為有精神病，被世俗所摒棄。
顧林川的目光隔著潮濕的空氣看他：「可是我不想你離開。」
林清隨眨眨眼，不知道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那就讓世俗把我們兩個摒棄吧。
顧林川和林清隨的事立馬在學校里傳播開來。
漸漸的，林清隨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顧林川被迫做了校霸，身邊跟著一群兄弟。
顧林川的兄弟都墨守著一個規矩，那就是每天放學顧林川就會找林清隨，然後打一頓，這個時候他們就得離開，因為顧林川只允許自己一個人打。
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顧林川只是和他一起走在夕陽的小路上，然後去藥店包紮傷口。